第6章 上位
上位
01
她想掙脫，抽出手腕的同時他睜開了眼。
月光明晃晃地照在兩人臉上，那是汽車旅館午夜時分，窗外回蕩的是烏鴉凄厲鳴叫和醉酒流浪漢口齒不清的歌聲。
“我的姑娘不要對我撒謊，告訴我你昨晚留宿何方。松樹林，松樹林，哦我的夥計，那兒可看不見太陽。哦，我的姑娘，那兒可看不見太陽。”
他漆黑瞳孔盯住她，無所謂自己是什麽樣。月光這麽亮，她又不瞎。
何念生不想久留，但腿在打顫。
”你半夜來浴室幹什麽。” 他握住她手腕，半坐起身，審犯人似的，就差沒把她和門板拷一起。漆黑瞳仁裏沒什麽特別的情緒。
“來看看你死了沒有。還活着，真可惜。” 她使勁抽手腕，根本抽不動。
“嗯，活着。還做了個不錯的夢。”
他湊近她，聲音還帶着沒睡醒的沉悶。
“夢見你了。夢見葉世初還活着，我背着他，和你偷情。”
他聲音像有魔力，不緊不慢，逼着她繼續聽下去。
“就在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劇院，在葉世初隔壁包廂。演出聲音太大了，我們的動靜，他聽不見。” 他頓了頓，喉頭滾動。
他把她手腕抓得死死的。
“我還夢見，我開車去公寓樓下接你，我們在車上做。做了一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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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這要是真的，葉家下一代，現在恐怕已經有了。”
何念生終于抽出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葉鳳川被這巴掌打得頭偏到一邊，臉上陡然浮現血印。
她後退兩步，跑了出去。他沒站起身攔她，也沒再說一個字。
她真的狂奔出去，坐上那輛停在樓下的勞斯萊斯。沒幾秒就啓動，車燈打亮，輪胎起速，揚起一片沙塵。
她開車在路上疾馳，沒有方向，沒有目的地，只是疾馳。
想把過去二十多年全扔在身後，好的，壞的，她都不要了。但過去種種如幻影浮現，溫馨小家裏歡聲笑語，午後陽光裏灰塵飛舞，她穿着潔白衣裙站在唱詩班裏，她哭着拾起一把帶血的刀。
她把靈魂出賣給了魔鬼路西法，為了闖進天國，把神殺死。
這是條不可逆轉、不可怯懦、不可回頭的路。
她需要一個踏腳石。從前是葉世初，現在是葉鳳川。
他卑劣、孟浪、野心勃勃、狼心狗肺。利用他、抛棄他，都不需要有心理負擔。
勞斯萊斯在路口一百八十度轉彎，她倒車開了回去。
撞開門時，她發現葉鳳川還躺在浴缸裏，保持着先前的姿勢，只是手裏夾了半支煙。
她居高臨下，靠在漆黑門框邊，氣喘籲籲。
或許是沒料到她會回來，葉鳳川愣了半秒。就是這半秒，她把他手裏的煙搶過去，深吸一口，吐出雲霧，雲霧全罩在他臉上。
然後她踩進浴缸，把煙頭碾在他敞開的肩胛骨處，烙下一個紅痕。
他嘶了一聲，接着仰頭深呼吸。
因為她握住了某個東西。
他渾身的神經霎時繃緊，她盤起的頭發此時已經散了，索性晃了晃腦袋，黑色發卡丁零當啷掉下去，掉在浴缸裏。
她柔白的手握着他，葉鳳川咬緊牙關，黑暗裏眸光晶亮。
“怕我弄斷你？”
她嘲諷他，手卻沒停着。他偏過頭，不再抗拒，胸口起伏卻更加明顯。
她低頭，發絲垂落，在光滑胸膛晃蕩。
浴缸沒水，但搖漾着。
何念生忍得心口燥熱，終于俯下身去，找到他耳朵，低語。
“你沒夢到這個麽。”
他突然以她毫無預料的姿勢翻身坐起，渾身肌肉虬結，動物本能的威壓如山勢将崩，何念生咬緊牙關閉上了眼。
但他卻停了。
“何念生。”
他在她耳邊問。
“我和葉世初一樣，是不是？這回你想拿我當跳板，跳去哪？”
她睜眼，看到一雙老虎似的眼睛，猛地打了個激靈。
老虎強悍、孤獨、悄無聲息。老虎不死，他們死後會變成兇神，保護那些和它一樣的人。
“你是最後一個。”
她撒謊了。
他沒再問。
聲音在寂靜旅館裏回響。汗水掉在她鎖骨，順着脖頸弧線落進去。
觸感粗糙，但更可怕的是瞬間被加速的血液流動速度。
月光流瀉。
晨光初霁時，她在他身上睡着了，浴室裏四處散亂着揉皺的衣服。何念生睡覺也皺眉，他低頭看了幾眼，伸出食指，把她眉心撫平。
煙灰掉在地上，牆皮全是水漬。
窗外電線杆上，鴿子飛起。不遠處塵土飛揚，幾分鐘後，帶有盛和會牌照的私家車和警車同時停在了汽車旅館外。
醉鬼的聲音還在唱。
“我的姑娘，不要對我撒謊，告訴我，你昨晚留宿何方。松樹林，松樹林，哦我的夥計，那兒可看不見太陽。哦，我的姑娘，那兒可看不見太陽。”
注 1: 費雯麗，Vivien Leigh。美國上世紀著名演員，代表作《亂世佳人》等。
注 2: NYPD，即 New York Police Department，紐約警察局的通用簡稱。
注 3: 男主姓氏“葉”的威妥瑪拼音寫法應為 Yeh，或 Ip，文中為閱讀順暢，保留拼音寫法不做修改。
注 4: Harlem，哈萊姆區，紐約上城治安較差區域。
注 5: 小意大利，即曼哈頓唐人街北部的意大利移民聚集區，俗稱 Little Italy。
注 6: 美國越戰榮譽勳章，自 1979 年開始頒發，曾有接近三百名獲勳者。
注 7: “華人建造鐵路，鐵路成就美國”，有關美國華工鐵路建造歷史可參考斯坦福大學歷史學家張少書，《金山的幽靈：華人建造橫貫鐵路的史詩故事》。
注 8: 黑森林，一種劣質煙，1980 年代在美國便利店出售。
注 9：Tiffany 玻璃，一種由路易斯·康弗·蒂芙尼 (Louis fort Tiffany)設計的玻璃工藝品，其家族即為後來的 Tiffany & Co.
注 10：本章開篇歌曲來自美國黑人民謠，Where Did You Sleep Last Night. 歌詞大意: “My girl,my girl,dont lie too me. 我的女孩,不要對我撒謊！Tell me where did U sleep last night. 告訴我昨晚你在何處安眠。In the pines！in the pines！在松樹林中！Where the sun dont ever shine.在那裏太陽永遠無法照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