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天城
第0013章 天城
最後他們還是沒來得及吃早飯。買完衣服從店裏出來的時候就已經快九點了,伊雷只能從超市裏買點面包和速食,然後開車前往下一個目的地。
出城的時候,檢查口的人慣例要檢查Omega的腺體,伊雷眼疾手快地攔住他要去扯雪萊頭發的手,“我來。”
他撩開雪萊的長發,把繃帶貼撕開一半。
應該是昨晚進行過處理的緣故,傷口雖然依舊猙獰,但至少不再滲出膿水了。
檢查員俯下身想看得更清楚一些時,伊雷不客氣地把繃帶貼貼了回去。
“看夠了沒?”他說。
檢查員臉上露出尴尬的表情,點點頭放行了。
從蘇都出來以後,是一片面積很大的無人區。
走了大概十分鐘,公路的路面就憑空斷裂,只能繞旁邊的小路艱難前行。目光所及到處是斷壁殘垣,碎石片和混凝土無序地堆放在一起,爬滿了不知名的野草與藤蔓植物,人類引以為傲的造物正在以飛快的速度被原始自然所取締。
這裏原本是一座很繁華的城市,隕石雨和輻射毀了這裏。兩千萬人口曾經在這裏生活,最後的幸存者僅有一百多。
三年前這裏還被劃為危險的輻射區,直到輻射數值降低,才被允許進入。
除了安靜的藤蔓和鳥雀之外,路邊還有幾個身穿黑衣、跪在廢墟前禱告的人。他們臉上的神情有一種說不出的僵冷,好像已經被無盡的悲劇摧毀了感知系統,只是呆呆地凝望着廢墟,機械地重複着祈禱、跪拜的動作。
伊雷把車速降低,緩緩開過他們身旁,即便如此,也沒有一個人從禱告中擡起頭看上一眼。
“我記得這片地方以前好像叫天城。”伊雷說。
“嗯,‘與天空最接近的城市’。”雪萊說,“以前我經常來這裏出差,這裏的設施、條件和技術都是最好的。城中心有座199層的寫字樓,是全世界最高的樓房建築……但是在隕石雨裏,它也是最先倒塌的那個。”
“所以你是幹什麽工作的?”伊雷随口問,“受災之前?”
“沒什麽。”雪萊說,“就是一些……坐辦公室,敲電腦的工作。”
伊雷用眼角的餘光瞥了雪萊一眼,後者只是漫無目的地盯着窗外,看得出不是很喜歡這個話題。
紅色的跑車跌跌撞撞地在城市廢墟中前進,有些建築已經被破壞得稀碎,而有些還能看出它原本的樣貌,民宅、超市、商場、電影院……
有些落了灰的招牌和廣告板還歪歪斜斜地躺在那裏,一些松鼠和小動物來來回回地經過,俨然已經成了他們的地盤。
“我來過一次,大概六七年前吧,帶女朋友來看電影。”伊雷說。
“你還有過女朋友?”雪萊看向他。
“你這語氣就跟我不配有女朋友似的。”伊雷啧了一聲,“我當時在網上查了一圈,都說天城是最适合情侶約會的地方,我就開了四個小時的車帶她來玩。不過當時還有個目的,就是采購一樣在朗賽不太好買的東西。”
“什麽?”
“保險套。”
“……”雪萊轉頭看他。
“真的。網上說天城到處都是那種無人售貨的情趣用品店,我們把酒店房間都訂好了,結果出了電影院就開始迷路,走了起碼三條街,一家那種店都沒看到。”伊雷說,“後來找得實在是太累了,她說算了回去吧,我們又走了三條街回酒店,一進門就倒床上睡得不省人事了。”
雪萊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司機,“我在想六七年前你多大。”
“反正成年了。”伊雷懶洋洋地看了雪萊一眼,“老古董。”
老、老古董!?這稱呼像根利箭射穿了雪萊的心髒。
“我二十歲的時候玩得比你可花多了。”雪萊假笑道。
“是嗎?十幾任女朋友那種?”
以他老板的顏值,倒也不是不可能。
“男朋友。”雪萊說。
伊雷意外地挑了挑眉,看向雪萊,“所以你以前是……”
“是被人排着隊追求的萬人迷。”雪萊說。
伊雷愣了一下,随即爆發出一陣大笑,一直笑得握住方向盤的手都有些發抖,才勉強停下來,“老板,有沒有人說過你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我是個Omega,沒人在乎我有沒有意思。”雪萊的唇角也挂着笑意,後腦勺向後一靠,調整到一個更舒服的坐姿,“但我家裏人覺得是因為我有這樣的性取向,才分化成Omega的。”
“狗屁。”伊雷說,“我認識的好幾個同性戀都分化成Alpha了,也有好幾個直男分化成Omega。分化就像病毒一樣,根本不跟你講什麽道理。”
“嗯。”雪萊說,“有時候我其實挺希望我是因為性取向才被分化成Omega的,這樣至少算有個原因。人其實都希望能給自己遭受的苦難安個由頭,哪怕再牽強、再離譜,也好過莫名其妙地經受無妄之災。要不然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會有這樣的念頭冒出來:為什麽是我?為什麽不是別人?我做錯了什麽,為什麽非得選我?”
伊雷沒有說話,從後視鏡裏看了雪萊一眼。他閉上了眼睛,靠在座椅靠墊上,金色的發絲從鬓角垂下,擋住了一部分眼角。
雖然他在心裏用過很多次“精致”來形容他老板的外貌,但雪萊的長相其實并不女性化,沒有女性那種柔和婉約的線條,而是棱角分明、五官立體,一眼就能看出男性特質來。
即便如此,美的東西依舊是美的,依舊超越性別和取向,讓每個人都心生神往。
但作為司機和旅伴,伊雷其實一點也不了解這個叫雪萊·曼塔的男人。
他是曼塔家的人,是有三輛跑車的有錢貴族,吃的是下城區一年見不到一次的山珍海味,穿的是他摸都摸不到的高定西裝和昂貴皮鞋,但除此之外呢?
他為什麽不惜讓自己被陌生Alpha标記也要去那座鳥不拉屎的高山?為什麽身處這麽大的家族裏,卻從來沒見有任何家人跟他聯系?
從朗賽的那個夜晚到現在,雪萊·曼塔始終都是孑然一身。伊雷認得那種眼神,那是背後不再有任何後盾的眼神。
雪萊閉着眼睛,忽然感到有什麽溫暖的東西壓在他的頭頂,輕輕摩挲了兩下。
他猛地睜開眼,發現那居然是伊雷的手掌。
伊雷的個子很高,就算坐着也比他高出多半頭,這個伸手摸頭的動作居然被他做得十分随意。
“總會過去的。”伊雷說,“壞事雖然不會停止發生,但人早晚會習慣。”
習慣災難,習慣厄運,習慣在深夜的噩夢裏突如其來地驚醒,習慣痛苦在心髒的深處紮根。最後不管是否自願,人都會變得麻木,或者換句話來說,變得堅強。
雪萊湛藍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又沒能說出來。伊雷的手還放在雪萊頭頂,狹小的空間裏忽然有了幾秒鐘的沉寂。
就在這個時候,耳畔忽然響起了“砰”的一聲巨響,車內随即産生一陣劇烈的颠簸。
雪萊被吓了一跳,伊雷趕緊一腳剎車踩到底,輪胎又發出了一陣刺耳的摩擦聲和另一聲巨響,歪歪斜斜地停了下來。
“怎麽回事?”雪萊震驚道。
伊雷立刻解開安全帶開門下車,繞着車身走了一圈,得出結論,“車胎爆了。”
“爆了?”雪萊立刻緊跟着下車,“怎麽會爆了?”
“這附近全是碎石瓦片,有根釘子橫在路上。”伊雷煩躁地踢了前面的廢墟一腳,露出隐藏在碎屑裏的鋼釘。
雪萊皺起眉,“後備箱裏有個備胎,也有工具箱,只要換一下……”
“爆了兩個。”伊雷說,“一個前胎,一個後胎。”
雪萊震驚地低頭查看,發現輪胎真的爆了兩個,整輛車的平衡已經岌岌可危,在廢墟中搖搖晃晃。
“這地方這麽多釘子,你難道一根都沒看到?”雪萊難以置信地看向他的司機,“而且這裏是路嗎你就開進來?充其量就是條走人的小道……”
“跑車的底盤這麽低,從一開始就不适合跑這麽多複雜的路況!”伊雷一腳踹在癟下去的輪胎上,發出一聲悶響,“你以為我願意跑這條小路?旁邊那條大路上的雜物更多,随便一塊小石頭都能把底盤磨了!”
雪萊差點被這幾句話給氣笑了,“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的錯咯?你開的車,你選的路,你把倆輪胎爆在路上怪我的車不好?”
“我說的是事實!”伊雷逼近了雪萊,同時提高音量,“你問問哪個二貨走這種路況開跑車出來?炫耀你手上那點錢就這麽重要?值得你把命搭上去?”
随着Alpha的憤怒,那股極具壓迫力與攻擊性的信息素也跟着釋放出來。雪萊的雙腿本能地開始發抖,身體的機制叫嚣着要他無條件服從面前這個标記了他的強大生物。
他的手狠狠扣住車窗的縫隙,才撐住身體的重心。
“所以呢?”雪萊的聲音有細微的顫抖,“你就要用信息素把我壓下去?你明知道我根本不可能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