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上來
第0014章 “上來。”
伊雷愣了一下,洶湧的怒氣一瞬間消散了。
“抱歉,我不是要,我就是——”伊雷靠在車身上,煩躁地按住太陽穴,收回攻擊性的信息素,最後還是放棄了解釋,“算了。”
雪萊像一尾忽然被扔進水中的魚,得以從窒息中解脫。他抿了抿唇,過了一會兒才開口。
“我只是個Omega,五年來都沒出過南特城。我不知道城外變成了什麽樣子,也不知道适不适合用跑車開長途。”雪萊說。
“是,戒嚴以後還能出城的人是我,不是你。”伊雷說,“你只是個什麽也不懂的Omega,只負責擺架子和出錢,一拍腦門就想跨好幾個洲去鳥不拉屎的雪山自駕游。”
說着,伊雷站直身體,頭也不回地順着來時的路往回走。雪萊沒有動,也沒有出聲挽留,就這麽看着伊雷的背影在廢墟中漸行漸遠,最後消失在他的視線裏。
時間臨近正午,陽光從雲層間的縫隙傾瀉下來,映在廢墟的碎玻璃上,反射着耀眼的亮光。
現在這輛拉風的火紅跑車也成了工業廢墟的一部分,靜靜地跟混凝土挨在一塊。
雪萊疲憊地往後一靠,紅色的鐵皮發出砰一聲響,周圍安靜極了,除了鳥類和小獸發出的窸窣聲外,什麽都沒有。那是一種不宜人類生存的安靜,像末日被拉長了一萬年,以極為緩慢的速度走向終點。
其實他可以給曼塔家負責汽修的部門打個電話,用不了多久就會有人帶着備胎過來,不出二十分鐘這車就能完好無損地上路。
就算他這麽做了,也沒人在意他是誰、為什麽出現在這、準備去哪裏。
但這麽做還有意義嗎?這趟旅途或許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
跟一個陌生人,去一個陌生的地方,他根本完全不了解伊雷·哈爾頓,就把标記權乃至人格的自主權交給了他。結果就如同他所擔心的那樣,出城才剛剛第二天,脆弱的雇傭關系就已然破碎。
雪萊自嘲地笑了兩聲,靠在車身上擡起頭望向天空。現在的天空是蒼白的,一輪明黃的太陽挂在正中,時不時用刺眼的光線掃射大地。
或許他計劃的這場旅途從頭到尾都非常可笑。
或許他從一開始就不該奢望,或許他只是在拖延終将到來的必做之事。
或許他早就該下手了,就算在這裏也很不錯,安靜、偏僻、沒有人會來……
雪萊閉着眼睛,腦子裏無數種念頭飛快地閃過,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耳畔忽然聽到了一種奇怪的聲音,一種非常快節奏的“咚咚”聲。
起初他以為是哪裏有人在敲鼓,但敲鼓的節奏沒有這麽快,也沒有這麽悶。随後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伴随着路面的揚塵,雪萊忽然反應過來,這是動物的蹄子奔跑時踏在地面上的聲音。
雪萊猛地睜開眼睛,站直身體。然後他就看到伊雷·哈爾頓騎了一匹白色的馬,箭一樣從道路的盡頭朝這邊飛馳而來。
那塊害跑車爆胎的混凝土碎塊就橫在他與伊雷之間,就在他擔心馬會被攔住的時候,伊雷忽然向上一拎缰繩,白馬縱身一躍,輕而易舉地跨過那塊碎塊,落在了雪萊面前。
雪萊簡直震驚得說不出話。
“你……”
“回蘇都租了一匹馬,到下個城市的驿站把馬放下就行。”伊雷又拎了一下缰繩,馬又往前踏了幾步,停在了雪萊面前,“靈活又機動,最适合跑這種地形,一天才100塊,是你那一箱油的十分之一還不到,應該沒有比這更有性價比的替換方案了吧?”
“租……驿站?現在居然還有人養馬?”雪萊震驚地說。
伊雷笑了,“不然你以為那些買不起汽油又有點小錢的富人拿什麽當汽車的平替?時代變了,生活方式當然會跟着改變。”
說着,伊雷朝雪萊伸出一只手,“上來吧,老板。”
雪萊還處在對眼前狀況的震撼之中,連說話都有些不順暢,“不是……等下,那我的車怎麽辦?”
“我找了蘇都一個會修車的老師傅,他會負責找個新的備胎把車修好,然後開到雷斯奧的驿站邊上等着。”伊雷再度伸了伸手,“上來。”
雪萊看着那匹活生生的奇蹄目動物感覺頭皮發麻,“那要不你先過去,我在這等着你說的那個老師傅……”
這回伊雷懶得再跟自家老板多費口舌,他俯下身,伸手攬住雪萊的腰,用力往上一撈,把雪萊橫空抱了起來。
後者發出了一聲平時絕對不會發出的驚叫,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抱到了馬背上。
雪萊的身體真的很輕。
盡管年齡比他大好幾歲,體重卻好像連他的一半都沒有,隔着衣服的布料都能摸得到肋骨,輕輕一攬,就能把他整個人都圈進懷裏。
鬓角的發絲随風揚起,輕柔地掃過伊雷的臉頰。
伊雷扯了一下缰繩,馬立刻朝前奔跑起來。
“哈爾頓!”雪萊驚恐的叫聲随着馬兒的奔跑向後傳了很遠。
“坐好了,別動!”伊雷摟住雪萊的腰,将他穩穩固定在懷裏,“我抱着你呢,摔不下去!”
奔跑的馬匹讓雪萊真見識到了什麽叫無與倫比的靈活和機動性,在到處都是碎石塊與混凝土堆的地方,馬兒像風一樣一路向前,勢不可擋。
那座曾經是“離天空最近”的寫字樓倒塌的殘骸就橫在前方道路的盡頭,白馬縱身一躍,竟然跳上了樓體,在破碎的窗戶之間輕盈地繼續奔跑。
伊雷顯然也沒想到這匹馬這麽厲害,不由得吹了一聲口哨。
沒過多久,白馬躍過最後一片廢墟殘骸,眼前的景色豁然開朗。
他們已經走出了變為廢墟的城市,混凝土、碎石和玻璃都被扔在了身後,而前方居然是一大片平坦的草地。太陽從廢墟的阻攔中釋放出來,溫暖的日光平等地灑在所有的生物身上。
雪萊的心髒在胸腔裏狂跳個不停,他和伊雷離得太近了,後背緊貼着他的胸膛,近到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後者的心跳。
風聲、馬蹄聲、心跳聲,所有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像一首熱烈舞曲的前奏。
伊雷扯了一下缰繩,馬的速度減慢下來,從狂奔變成小跑,再變成不緊不慢的踱步。
“怎麽樣?”伊雷說,“是不是比開着車在碎石堆裏磨叽刺激多了?”
“我覺得——”雪萊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我的屁股很痛。”
伊雷愣了一下,然後大笑起來。爽朗的笑聲回蕩在空曠的天地之間,甚至驚飛了幾只鳥雀。
雪萊無言地往前趴去,馬鬃上有着灰塵的味道,但被太陽曬得很暖。不屬于自己的心跳,與有別于人類的體溫,帶來一種奇異但安然的感受,是他已經很多年未曾感受過的東西——一種尖銳的、刺痛的,活着的感覺。
伊雷好半天才壓下去笑聲,臉上的笑意卻沒收斂,“哎,你們貴族不是都要學馬術的嗎?你怎麽這麽上個馬怕成這樣?”
“你對貴族到底有什麽誤解?”雪萊有氣無力地說,“現在又不是十八世紀,我又不騎馬去上班。”
“那是,你開跑車。”伊雷說,“拐彎的時候都得別人給你讓道。”
雪萊懶得理會他話裏那點刺。
這片平坦的草地一眼望不到頭,除了現在正值冬季、草葉枯黃之外,倒是很像用來跑馬的馬場。不遠處有一條幹涸的河道經過,這時雪萊才忽然意識到,這裏應該曾經是郊外的農田。
如今沒了耕種的人,大片農田荒廢,又重新歸于自然,成了野草生長的樂園。
“我們家其實,确實有學習騎術的傳統。”雪萊說,“曼塔家在南特郊外有很大一片馬場,家裏每個小孩子到了八歲,都要送去學騎術。”
“那你呢?怎麽沒去?”
“我去了,但是沒學成。”雪萊抿了抿唇,“因為我……太害怕了。那匹馬其實挺溫順的,但是我一上馬就開始哭,最後哭得大人們實在沒辦法,只好放我回家了。”
伊雷沒忍住,噗哧一聲笑出了聲。
“沒辦法吧?那是只站起來跟成年人一般高的動物啊!”雪萊提高聲音,“而且還有四只腳,它随便尥一蹄子都能把我給踹死,我真想不通別的孩子是怎麽歡天喜地往它背上坐的。”
他們身下的馬像是聽懂了一般擡了擡頭,不是很滿意地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噴息。
伊雷笑着拍了拍馬脖子,“那你現在還害怕嗎?”
雪萊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現在還好,有你在我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