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藍湖
第0015章 藍湖
白馬馱着他們向前走,踏過一寸寸無人的土地。微風吹過野草,掀起一陣清脆的聲響,然而伊雷高大的身體把寒意擋得嚴嚴實實,溫暖得讓雪萊産生一陣困意。
“你又為什麽騎馬騎得這麽熟?”雪萊問,“可別說你是第一次。”
伊雷笑了笑,“打工。”
“打工?”
“我十五歲那年,朗賽隔壁的城區開了家跑馬場,缺人手,我就去了。”伊雷說,“負責給馬喂草、梳毛,給客人遞毛巾、擦鞋,包攬所有的雜事,一天只有30塊。後來馬場的生意不景氣了,十幾匹馬成天圈子馬廄裏也沒人騎,馬場老板就讓我每天牽着馬出去放風。
“然後呢?”雪萊知道他的故事沒說完。
“然後我就好奇騎在馬背上到底是什麽感覺,能讓那麽多人花大價錢專門跑來。有一天放風的時候,我就翻身騎上了馬,結果控制不住方向,馬直接跳出了跑馬場,在外面狂奔了三公裏,第二天下午才被找回來。”
雪萊瞪着那雙漂亮的眼睛看他。
“我媽知道這事以後,拿了根這麽長這麽粗的晾衣杆揍我,把我揍得差點從床上起不來。”伊雷笑着跟雪萊比了個長度,“可是過了幾天後,她又給老板打電話,低聲下氣地說我喜歡騎馬,問老板能不能在沒客人的時候讓我在馬場裏騎兩圈。老板同意了,那之後一直到他的馬場倒閉,我都能随便騎他馬廄裏的任何一匹馬。”
雪萊沉默了一會兒,“你母親和馬場老板都是很好的人。”
“是啊。”伊雷說,“後來不到半個月,馬場就倒閉了,賣給隔壁一個做白酒生意的人,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見過那個老板。我最後一次看見他的名字,是在隕石雨受災訃告的通知欄上。”
雪萊不知該說什麽,氣氛再度陷入沉默。
“其實挺好的,說明至少有人替他收屍。”伊雷說,“大多數人可沒有他這麽好的運氣。”
馬蹄踏過那條幹涸的河道,太陽的光芒已經逐漸偏西,他們就像末日大地的兩個過客,緩慢地在空曠的寂靜裏穿行,留不下一絲痕跡。
忽然,大地的盡頭有一片波光粼粼的閃爍,忽的有些刺眼。雪萊皺起眉,擡手擋眼,“那是什麽?”
伊雷順着雪萊的目光看去,笑了一下,“你不知道?”
雪萊搖搖頭。他這五年來根本沒機會出城,對災後世界的情況幾乎一無所知。
沒想到伊雷挑了挑眉,反倒來了興致,手裏的缰繩一拉,讓馬調轉了個方向,“走,帶你看看。”
雪萊張開嘴還沒來得及說出反對意見,白馬就興奮地嘶鳴一聲,朝閃光的地方跑了過去。
他吓了一跳,下意識抓緊馬的棕毛。伊雷掰開他的手攥進自己手裏,算是阻止了一起可能的馬禍事故。
那片耀眼的閃爍離他們越來越近,像在山野中間劈開了一道裂口,光從裂口中傾瀉而出,一瞬間就占據了視野的全部。
在沙土遍地的大地正中,竟然有一個巨大的湖泊。
潮濕的氣息迎面撲來,湖泊正正好就坐落在太陽的下面,整個天空都倒映在湖面上,雲像棉花糖似的在鏡面上漂浮,藍得像群青繪出的油畫。
然後雪萊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種藍并不是湖面反射出的天空的顏色,因為現在的天空是蒼白的,這濃郁到近乎妖冶的藍色,是湖水本身的顏色。
在他們面前的是一池深藍色的湖泊。
雪萊被眼前的畫面所深深震撼。
伊雷扯了一下缰繩,他們在湖前停下。
“在輻射指數超标的地區,會形成這樣的藍湖。”伊雷說,“湖水因為隕石輻射變成這種顏色,又成了新的輻射逸散點,殺死無數生物以及靠近湖水的人類。”
雪萊沒有說話,望着面前被風吹起漣漪的平靜水面。
“我們之所以能站在這裏,是因為輻射已經把我們改造成了與以前截然不同的生物。”伊雷垂下眼睑,“這片湖可以說是毀滅這座城市的罪魁禍首,可是你看,它多美。”
湖水并不因伊雷的贊美而洶湧,也不因殺害無數生靈而愧疚。
它只是平靜地存在着,映着天空的倒影、落日的餘晖,被風卷起魚鱗似的波浪,無盡地循環着。
“嗯,真的很美。”雪萊低聲說道。-
傍晚,他們在藍湖附近支了個帳篷。
因為爆胎,他們一整天走的路程還不到原計劃的一半,眼看着太陽就要落山,也只能先在路上過夜。
伊雷找了棵枯死的樹木把馬拴上,馬焦躁地蹬了蹬蹄子,伊雷拍拍它的腦袋權做安撫。
雪萊一直沒有說話,蜷着腿坐在帳篷裏朝外看。不遠處,夕陽的紅光灑滿了湖面,藍與紅在一道線上交界,在波瀾湧動的水面上,陽光像是碎了,像是太陽快要燃盡的灰燼。
“吃東西嗎,老板?”伊雷撩開帳篷的簾子走進來,一屁股在雪萊身邊坐下。
一股面包火腿混合着香精的味道傳來,勾得雪萊的肚子情不自禁叫了一聲。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今天一整天他都沒怎麽吃東西。
所以伊雷手上那個粗劣包裝的速食熱狗在此刻就顯得格外有吸引力。
“謝謝。”雪萊接過來。
伊雷看着他挑起了眉,“下次給我兩千塊錢,我給你買瓶陳釀葡萄酒。”
“啊?”雪萊一愣,沒聽明白。
“看看是不是拿你的錢給你買東西還都能落聲謝謝。”伊雷說。
雪萊哭笑不得,對着伊雷臉上那副賤兮兮的表情還是沒忍住,“滾。”
伊雷大笑起來,爽朗的笑聲充斥在狹小的帳篷裏,頗有幾分帶壞了自家老板的得意。
雪萊懶得理他,專心致志地對付手裏的熱狗。
人在饑餓的時候果然吃什麽都是美味的,就算是廉價的速食也讓人吮指回味。伊雷就在旁邊笑着看他,等他吃完後随手遞上了一張紙巾。
雪萊把沖上喉嚨的“謝”字又憋了回去,接過紙巾擦了擦嘴。
說來也奇怪,從小到大他的生活裏都不缺仆人和下屬,他也沒有禮貌到會成天跟這些人說謝謝。
可是伊雷給他的感覺卻不一樣,他做事永遠都那麽自然,就好像這些關切都不是為了錢,而是發自真心。
盡管開給他的工資比雪萊的十個仆人保安加起來還要高。
雪萊擦完嘴,剛要把紙巾往邊上扔,就被伊雷攔下了。
“哎,別扔。”
“幹嘛?”雪萊莫名其妙。
“有用。”
說着,伊雷就起身離開帳篷,沒過多久,抱了一捆幹樹枝回來。他把樹枝在帳篷前擺好,用打火機點燃那團髒紙巾丢進了樹枝中央,沒過多久,火苗就蹿了起來。
“你還會做篝火?”雪萊有點驚奇。
“現在是冬天,老板。”伊雷的語氣裏有點無奈,“要是不升篝火,入夜後咱倆都得在帳篷裏凍死。”
雪萊的臉上有點發燙,“……哦。”
伊雷把剛才他們倆吃的速食包裝紙都丢進了篝火裏,熊熊燃燒的火焰替代了逐漸沉入地平線的夕陽,照亮了眼前的黑暗。
不僅是篝火,租馬、支帳篷、準備食物和水,這些事都幾乎是由伊雷一個人完成的。在生存技能這方面,伊雷的能力遠超雪萊的想象。
“老板,真不是我說你,要是我不會支帳篷生篝火呢?要是你找了個不會支帳篷也不會生篝火的Alpha呢?”伊雷一邊用木棍撥弄着火焰中的燃料,一邊說,“遇到這種情況你要怎麽辦?打算凍死在湖邊嗎?”
或許真的會那樣吧,雪萊想。
對于這趟旅途是否真的能達到終點,雪萊從一開始就沒有抱什麽希望。或許他只是想找個理由上路,或許他只是不想潦草地結束在無人問津的南特別墅裏,或許他從一開始就希望自己死在途中的某場意外或事故裏,這樣他的生命裏就永遠有一件未完成的遺願,而不必擔心靈魂會迷失在蒼茫的大地。
“我……”雪萊開了個頭就不知道該說什麽了。一陣冷風吹來,篝火的火苗上下翻動,他鼻子一癢,打了個十分響亮的噴嚏。
“冷?”
不等雪萊說話,伊雷已經脫下了外套,罩在雪萊身上。
世界被突如其來的溫暖所籠罩,雪萊愣了兩秒,扯下衣領,“給我了你怎麽——”
“穿着。”伊雷把外套提上來,又攏了攏,确保雪萊脖子以下的地方都裹在外套裏面,“我不是大少爺,沒你那麽嬌氣。”
大少爺縮了縮脖子,沒再吭聲。
太陽已經完全沉了下去,湖水變成了深沉濃郁的墨色,篝火在眼前跳着碎步舞。伊雷倒是真不怕冷,還把襯衫的袖子挽上去,露出一截結實的小臂,一邊折斷幹燥的樹枝往篝火裏丢,看着火苗在墨色的背景中躍動,發出清脆的噼啪聲響。
一切都安靜到了極點,在藍湖的附近,連鳥鳴和獸嗥都沒有,只有伊雷折斷樹枝和火焰燃燒的聲響在不斷重複。
以及在這期間,輕微但依舊清晰可聞的兩人的呼吸聲。
“其實我當時以為,你會就那麽一走了之。”雪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