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蒸騰
第0019章 蒸騰
雷斯奧的街道比朗賽還要髒亂。
各種棚屋、集裝箱甚至塑料帳篷擠在一起,把原本的街道幾乎全占滿了,只留了兩個人能勉強錯身的距離供人行走。路面上到處都是垃圾,席地而睡的流浪漢随處可見,空氣裏充滿了一股腐臭發黴、令人作嘔的味道。
雪萊只走了兩步就差點被這股味道逼退回來。
他還以為城外的那片垃圾場已經夠誇張的了,沒想到進城以後居然更加可怕。
更可怕的是這裏沒有一個人對此有所反應,所有人都像是喪失嗅覺的僵屍般麻木地蠕動,偶爾有人擡起頭看他們,眼裏露出的也是打量獵物一般的目光,讓人極為不适。
如果他的身邊沒有伊雷這個身形高大的Alpha,雪萊毫不懷疑這些人會像餓狼一樣一窩蜂地撲上來把他撕成碎片。
“老板。”伊雷忽然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把雪萊吓了一跳。
“都說了別在這種地方亂跑,很危險的。”伊雷壓低聲音,攬過雪萊的肩,讓他離自己更近一點。
Omega的五感本來就比普通人要更敏感一些,穿行在這些刺鼻腐臭和各種信息素混在在一起的味道裏雪萊幾乎要窒息了,直到伊雷釋放出信息素,清冽的茶香将他包裹,他才總算能勉強呼吸。
“好點了?”伊雷捏了捏他肩膀上的肉。
沉默了一會兒後,雪萊開口,“我很早以前來過雷斯奧一次,六年前或者七年前,出差的時候要從這裏轉車。”伊雷看向他。
“那時候的雷斯奧雖然是座小城市,但也有酒店、地鐵和電影院。我轉車的地方有一家早餐店的三明治做得很好吃,裏面夾的是牛排和一種果醬,是老板獨創的秘方,我沒在其他地方吃過。”雪萊說,“後來有幾年我總想着什麽時候能再吃一次,卻一直都沒能抽出時間。”
“以前朗賽也是有電影院的。”伊雷說,“電影院裏賣那種10塊錢一個的水果冰激淩,我妹妹見了就走不動道,但其實味道和街對面超市裏的也沒什麽區別。”
伊雷說着,擡頭掃了一眼,“建立一座城市很難,但要毀掉它,一個晚上就夠了。”
雪萊看着遍布流浪漢和垃圾的大街,不由得有些後悔了。
分化後,他對朗賽、雷斯奧地區的認知僅限于這些城市被政府劃為了下城區,而下城區究竟是什麽樣子的,他根本沒有任何概念。
一直待在南特的他怎麽可能想象得到還有人類能生活在這樣地獄般的圖景之中?
他當時就不能選別的路線嗎?就不能繞過雷斯奧嗎?哪怕在車裏蜷着睡一晚上,說不定都比進城強。
伊雷看出了他的想法,“就算你繞過雷斯奧,後面還有杜哈特和馬文,總不能每天晚上都在車裏睡覺。何況不進城,食物和資源從哪來?”
“那你說今天晚上住哪?”雪萊指着遍地的垃圾和搖搖欲墜的棚屋,“你看這像是有能住人的地方嗎?”
“要麽找戶人家借宿,要麽在酒吧裏窩上一晚。”伊雷聳聳肩,“看你想選哪一個了。”
“我哪個都不想選。”雪萊蹙起眉頭。
“入鄉随俗吧大少爺。”伊雷攤手,“這種地方可沒有什麽旅店讓你住,沒有條件挑三揀四——”
伊雷的話還沒說完,雪萊忽然就徑直朝前面的一個流浪漢走去,往他面前的髒衣服裏丢了一張紙鈔。
流浪漢那雙渾濁的眼睛瞬間睜大,瞪向面前的Omega。
“雷斯奧現在條件最好的房子在哪?是誰在住?”雪萊問。
流浪漢趕緊一把把錢攥住,小心地收進口袋裏,伸手指了個方向,“順着這條路往南一直走,走到盡頭以後左拐,有一棟老房子。住的人是個鹽販子,整個雷斯奧的食用鹽生意都歸他管。”
雪萊點點頭,轉身看了伊雷一眼,“走吧。”
“走——幹什麽去?”伊雷追上他的腳步,“你就算知道了又能怎麽樣?就算想借宿人家也不一定願意,鹽販子也不缺錢,你——”
“我去把他的房子買下來。”雪萊說。
伊雷目瞪口呆。-
當伊雷拖着行李站在老房子的客廳中央,手上拿着這棟房子的鑰匙時,才知道他的老板原來是認真的。
跟在鹽販子身邊的小弟說他們大哥還從沒這麽開心過,不僅幹脆利落地收拾好東西,還要請他們喝茶,被雪萊婉言拒絕以後還激動地跟他握了半天手,最後走的時候嘴角都快咧到後腦勺了。
有錢能使鬼推磨果然是世間真理。如果不行,就是給的不夠。
“你到底給了他多少?”伊雷把行李放在一邊。
雪萊正在衛生間裏洗手,順便檢查水電氣暖,好在這棟房子雖然老了點,但基本功能齊全,有熱水、能燒飯,浴室還有獨立隔間,條件算是相當不錯的了。
“市場價的兩倍?”雪萊擦了擦洗手臺前的鏡子,心不在焉地說。
伊雷難以置信地看向他,“你花兩倍的價格買了棟根本不可能回來住的老房子?”
“一倍兩倍對我來說沒有太大區別。”雪萊往鏡子上哈了一口氣,“價格又不貴。”又。不。貴。
伊雷嘆了口氣,把房子鑰匙往桌面上一扔,“老板,我勸你以後最好不要再說這種話。”
“嗯?”雪萊擦幹淨了梳妝鏡,盡管邊緣還有一些鏽跡,但整面鏡子已經锃光瓦亮,能映出清晰的人影。他滿意地看了看鏡中的人影,唇角向上勾了勾。
“容易讓我想找個夜深人靜的晚上把你幹掉,好繼承你的遺産。”伊雷說。
雪萊轉過頭,淡金色的發絲下,湛藍的眼瞳露出笑意。鏡面剛好反射着室內的燈光,将他一面的側顏打得很亮,另一面又融進暧昧的昏黃裏。
“好啊。”雪萊笑着說,“你可以試試。”
對伊雷來說,那雙眼睛有點太藍了。很亮的那種藍,不像天空、也不像海洋,透着炫目的光,有種能把人吸入其中的魔力。
對了,像藍湖的湖面。
伊雷猛地收回與雪萊對視的目光,埋頭把行李箱拉開,整理起裏面的東西。雪萊眨了眨眼,繼續檢查衛生間。
鹽販子除了自己的私人物品外,基本什麽都沒帶走,就連茶桌上的果盤都留在那裏。雪萊打開櫃子,發現裏面還有好幾套沒拆封的牙膏、香皂、毛巾等洗漱用品。
“你上廁所嗎?”雪萊站直身體,“我要去洗個澡。”
“不上。”伊雷說。
雪萊點點頭,從櫃子裏拿了一套沒拆封的洗漱用品,走進浴室鎖上了門。很快,浴室裏就響起了花灑的聲音,有溫暖的霧氣從門縫裏溢出。
伊雷從行李箱前站起身,走到浴室門口,雙手插在外衣口袋裏。
一起旅行這麽多天了,他還是頭一次這樣清晰地感覺到,他與赤身裸體的雪萊·曼塔就隔着一扇薄薄的門,薄到他甚至不需要花什麽力氣就能輕易撞開。
他把手掌放在門上,潮濕的霧氣從木質縫隙間滲出,微妙地沾染他的指縫。
“老板。”伊雷開口。
浴室裏的雪萊被近在耳邊的聲音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反應過來,繼續把瓶裏的洗發水擠出來,“怎麽?”
“你的傷口恢複得怎麽樣了?”
原來只是要問這個。
雪萊用眼角的餘光瞥了鏡子一眼,後頸上的咬痕已經結了一層很硬的痂,有的邊緣已經開始脫落了。
“都結痂了,過兩天就沒事了。”雪萊捧起水洗了一把臉,“你要是現在跟我說還不能洗澡,我就揍你。”
伊雷笑了,“你打不過我。”
“我可以雇人。”雪萊說,一邊搓洗着打濕的長發,揉出綿密的泡沫,“世界上總有比你能打的Alpha。”
伊雷笑着靠在牆邊,大約兩三秒的停頓後,他問道:“老板,你下一次情熱期是在什麽時候?”
雪萊手上的動作頓住。
這個問題就像一根針管忽然刺入澄澈的溶液,異樣的色彩迅速彌漫、發酵,又消失,在察覺到微妙的不同前,就已經無法阻止了。
“我……”開口時雪萊發現自己的聲音透着一股不正常的沙啞,趕緊清了清喉嚨,以盡可能正常的語氣說完後面的話,“大概還有二十幾天吧。”
據研究,Omega的情熱期在結合前更加不穩定,更容易受藥物或其他Alpha的信息素影響,提前情熱或者多次情熱。但在結合以後,信息素會比先前穩定很多,周期也會變得正常。即便是臨時标記,也會在标記持續的期間內趨于穩定。
但同樣,接受結合後的Omega将不再擁有選擇配偶的權利。他/她的情熱期只有給予标記的Alpha才能撫慰,任何其他人的信息素都會變成一種折磨。
和伊雷一起旅行到現在,雪萊還從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在他下一次情熱期到來前,他們能到因布山嗎?如果到不了怎麽辦?他要和伊雷做嗎?
就像第一次在酒吧裏遇見的那天晚上一樣……
那時明明沒覺得有什麽,現在卻僅僅是冒出這樣一個念頭,就覺得頭皮發麻、神經像觸電似的一陣發熱。
有什麽東西變得不一樣了。
那個他随便在街頭找到的标記工具,變成了會懶散地啞着嗓子喊他老板的伊雷·哈爾頓。
“你問這個幹什麽?”雪萊的聲音裏有一絲他自己都沒察覺的緊張。
“沒什麽。”伊雷在門外換了個姿勢,“就是覺得要告訴你一聲,我的易感期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