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怎麽了?”
陳庭森拍亮大燈重新走回去,陳獵雪自覺把衣服扒掉,在明晃晃的燈光下将胸膛一覽無餘地展示在他眼前。
陳庭森面對陳獵雪很少解開眉頭。他檢查陳獵雪的心口,陳獵雪觀察他的表情,他明白陳庭森是什麽心理,他想把陳獵雪和陳竹雪的心髒當成兩個人來看待。
“兩個人”都牽強。一顆心,和一個盛着心的器皿罷了。
“有點悶。”陳獵雪碰碰左胸,“一墜一墜的。”
他的指尖正好疊住陳庭森的手,快速撤開了,但陳庭森比他還快。
陳獵雪的眼皮垂了垂,感到陳庭森在凝視他,他保持着仰起胸膛的姿勢沒動,突然,陳庭森的手掌實實在在摁過來,捂上他的胸口。
心髒着實猛墜了一下。
陳獵雪幾乎是瞪着眼睛去看陳庭森,渾身繃得僵直,心跳一碼一碼疊快,被覆在陳庭森掌下的那小塊皮膚細細密密地起了雞皮疙瘩,甚至連乳頭都挺了起來。
陳庭森感受了一會兒,他居高臨下,又逆着光,神情顯出十分的莫測,盯着陳獵雪問:“真的不舒服?”
陳獵雪的喉結顫出一個音:“嗯。”
陳庭森深深看了他一眼,沒再問什麽,只說一句“來吃飯”,果決地走了出去。
這是沒事的意思。
陳獵雪在他關上門以後,脫力般歪歪扭扭地倒回床上。
他捂住陳庭森剛松開手的部位,使了力氣揉搓兩下。那裏還暫存着掌心的幹燥溫熱,他甚至能感到陳庭森掌紋的觸感。
心跳快得過分了。
他夾住腿,挑着眼角往門口看,知道陳庭森肯定不會進來,就拽過剛脫下的襯衫蓋上小腹,伸手下去。
今天“狼來了”兩次,這個月不能再“不舒服”了。他舒服得眯着眼,想。
陳獵雪長了張騙子臉。
這話是宋琪說的。
宋琪是他們學校的名人,與陳獵雪的“名”正相反,他雖然有個女孩一樣溫柔的名字,卻是實打實的問題學生,陳獵雪如果是被老師們捧在手心裏的雲,他就是讓人恨不得踩在腳底下的泥:打架鬥毆,尋釁滋事,目無師長,成績稀爛,在最垃圾的班級裏吊着車尾。
他說這話的意思并不是指陳獵雪是個騙子,如果非要這麽說他也覺得沒錯——陳獵雪具備了所有優等生的條件:聰明,乖巧,學習好,愛讀書卻不木讷,長相也清秀幹淨,這是硬件;軟件是他可憐的身世與矜貴的身體。有個詞叫惹憐,如果用在男生身上,便是陳獵雪的代名詞。
他是老師們甚至陳庭森眼裏标準的好學生,在宋琪眼裏,他實在就是個外貌騙子。
晚自習前,坐在窗邊的同學站起來掃視一圈,看見剛做完值日,正在衛生角歸置掃把簸箕的陳獵雪,喊了他一聲,往窗外指指,神情是一如既往的不情願與不理解:不情願幫宋琪喊人,不理解陳獵雪這種好學生為什麽要跟宋琪玩在一起。
宋琪往他後腦勺上拍了一下,撐着窗臺沖陳獵雪揚下巴。他的校服皺巴巴系在腰上,嘎嘣亂嚼着剛奪來的糖,半新不舊的黑T恤與身後來往的學生形成鮮明對比。
“謝謝。”
陳獵雪對同學笑了笑,慢條斯理地收拾書包,把做完的卷子留給可憐的同桌,悠悠地走出去。
宋琪插着褲兜晃到他身邊,撞撞陳獵雪的肩,問:“你爸今兒不是不輪夜麽?”
“被科室叫走了,大手術。”陳獵雪看他一眼,拔出他銜在嘴裏的空糖棍扔進垃圾桶。
宋琪痞裏痞氣地踢一腳垃圾桶,迎面走來的兩個女生投來嫌惡兩瞥,他看不見,繼續問陳獵雪:“你不怕他半夜回來,又看見你不在?”
這個“又”字戳中了陳獵雪一處微妙的“痛腳”,他回想起上次被陳庭森逮住夜不歸宿時的情景,半是玩笑半認真地看他:“你管那麽多?”
“關心你嘛。”宋琪賤兮兮地笑。
陳獵雪有長期假條,随時可以以“不舒服”的理由直接離校,宋琪則完全不睬校規校紀,他倆出了學校,在公交車上颠巴十來分鐘,趕在六點半前來到一家24小時便利店。
“我還後半夜啊?”宋琪套上便利店的制服,問陳獵雪。
陳獵雪“嗯”一聲,站在收銀臺後面開始碼貨。
“那我先去後面睡一會兒,有叫外賣的你喊我。”
交接班的小時工是個大學生,跟陳獵雪閑聊幾句也走了,這個點,對面長街還沒開市,店裏顯得很清冷,他等着一兩小時後絡繹不絕的人流,随便掏出本書坐在收銀臺後面看。
幾分鐘後,自動門“叮咚”打開,有顧客進來,手機同時亮了,代表着陳庭森的符號出現在屏幕上,是一個電話。
便利店小時工的工資不比肯德基麥當勞高多少,但是夜班就不一樣了,這家便利店左臨長街右接夜市,長街到了晚上燈紅酒綠,夜市的外賣一單接一單,比白天生生多忙出一個人手,工錢也基本翻了個翻兒。
陳獵雪不缺錢,陳庭森從不在零花錢上苛待他,每天随意給他留在桌子上的散鈔不提,他直接給陳獵雪接了一張自己的副卡,以防他突然出現意外,進了醫院之類的,拿不出錢來,一身兩命。
陳獵雪從沒動過那張卡,但每天随身攜帶,像個救命符,或者當個信物。
他第一天跟宋琪來便利店打工時,宋琪還笑話他,說你就是毛病,又不缺錢又不缺愛,我要是有你爸這樣的……我但凡有個爸,都不出來打這個工。
他壓根不信陳獵雪能堅持一夜,信誓旦旦地說他頂多堅持兩個鐘就得哭歪歪地回家找爸爸。
如今掐頭去尾,他倆的“同事”關系已經有一年整了。宋琪總問他為什麽要打這個工,說你爸那麽嬌貴你,知道你趁他不在家跑出來打夜工非得氣死。
陳獵雪拿起手機猶豫——他被陳庭森抓包過一次,倒沒有抓住他打工,只抓到他“夜不歸宿”。那也是陳獵雪來到陳家以後,第一次真正承受陳庭森的怒火。
陳庭森打了他。
臉上,左臉,不算輕的一巴掌,對于陳獵雪而言也絕稱不上重,因為那天正好是陳竹雪的忌日,陳庭森一定會提前下夜班回來找他,他給忘了。
“再讓我發現一次,你就直接從這個家裏滾蛋。”陳庭森冷冰冰地說。
顧客在挑東西,陳獵雪看一眼緊閉的倉庫門,心罵宋琪烏鴉嘴,還是滑下了接聽。
“爸爸?”
陳庭森應該還在醫院,背景音隐約且嘈雜,他“嗯”了一聲,通知陳獵雪:“今天事情多,晚上不要等我吃飯了,寫完作業就早點睡。”
每一個能喊陳庭森“爸爸”的機會陳獵雪都無比珍惜,他暗暗松了口氣,乖巧答應下來,讓陳庭森也要注意休息,別忘記吃飯。
顧客來到收銀臺前,看陳獵雪在打電話,便大聲提醒他:“結賬。”
陳庭森正要挂電話,聞聲剎住動作,問:“你在哪?”
陳獵雪沖顧客歉意地抿抿嘴唇,語無波瀾地編瞎話:“我在超市,晚自習會餓,來買點面包。”
陳庭森沒說話,陳獵雪等了兩秒,小心地轉移話題:“爸爸,你明天下班回來,能不能給我帶一籠你們醫院門口的小籠包?我這幾天都有點想吃那個。”
電話挂了。
陳獵雪溫潤的表情涼下來,掃碼結算,顧客奇怪地看他一眼,推門走了。
宋琪被拍醒,眯瞪着眼看手機,剛二十三點五十八。
他和陳獵雪每次都在十二點半交班,估計是有外賣要送。宋琪甩甩頭坐起來套衣服,看陳獵雪已經脫下制服準備走,奇怪地問:“你回去?還剩半小時,錢不要了?”
陳獵雪有點遷怒地用眼白翻他,無奈道:“都是你這張破嘴。我爸晚上打了個電話,不知道聽沒聽出來什麽,我有點慌。”
宋琪晃着一腦袋亂毛笑:“該。”
他第一千次問:“你說你,到底幹嘛來打這個工啊?”
陳獵雪眼神都懶得多給他,丢下一句“管得着麽你”,叫車離去。
陳庭森聽着門外窸窸窣窣掏鑰匙的聲響,有人小心擰開門,蹑手蹑腳進了家。他沒出聲也沒動,整棟房子靜悄悄的,來人顯然松懈下來,走進客廳摁亮大燈,被端坐在沙發上的他吓得猛抽一口倒吸氣。
是真被吓着了,小孩險些原地彈起來,眼珠都收縮一圈,手指蜷到胸前劇烈起伏。
陳庭森的大腿已經蓄了力,差點就起身過去扶他,被一聲驚慌虛軟的“爸爸”定在沙發上。
陳獵雪露出食草動物一樣的眼神,手足無措地望着他。
怒火蓋過稀薄的關心重新澆在心頭,陳庭森蹙起眉,冷峻的視線在他臉上逡巡,像在斟酌哪一邊比較好打。陳獵雪咬着牙垂下頭,他只心慌上次那句警告。
從這個家裏滾蛋。
“過來。”陳庭森命令。
陳獵雪一步三挪,心跳得厲害,飛速思考該編個什麽樣的理由搪塞問話,然而沒等他站定腳,陳庭森突然伸手将他拽到大腿上趴着,陳獵雪眼前一花,屁股就挨了一記兇狠的巴掌。
又一記。
直到第三巴掌落下,陳獵雪才反應過來正在發生什麽,他面紅耳赤,後知後覺地痛叫出聲。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