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陳庭森看了他兩秒,只有兩秒,時間短到陳獵雪來不及看清他眼中究竟有些什麽情緒,陳庭森就收回目光,撣撣纖塵不染的袖口,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陳獵雪感覺自己胸膛裏揣着的不是心髒,而是一捧冰碴碴的雪,随着陳庭森這麽一撣,摔在地上炸得稀碎。
關崇看出了這父子二人的不對勁,起初他只當陳庭森是在對他與江怡不滿,這完全可以理解,在監護人明确表示不同意的情況下,他們三番五次私下接觸陳獵雪,如果換做是他的孩子,他也不會有多好的臉色。
盡管早上給陳庭森打電話時已做足了心理預期,真正談妥後來到這裏見面,他們還是被陳庭森渾身的戾氣驚着了——
如果用八個字來總結,大概就是儀表堂堂,神色郁郁。
江怡在兩任丈夫之間略有些尴尬,實話說,提出的要求也有些不合理,他們交流的時候,關崇一直在觀察陳庭森的表情,已經想好若是被趕出去,要怎麽優雅地離開。當江怡激動地說“就憑那顆心是我兒子的,我就有權力讓他跟我住”時,他輕撫江怡的肩,補充道:“只是待産期間。”
陳庭森疊着腿,雙手随意交叉其上,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們。
“江怡。”他沒有起伏地說,“我不能确定你現在的狀态,适不适合……”
江怡吸了一口氣,打斷他的話:“我至少不會出差一走就是半個月,把孩子扔在家不管不問。”
這話像是觸碰了某個機關,陳庭森周身的空氣被一張口袋猛地收緊,整個人陷入僵硬的沉默。
半晌,他阖了阖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眼中閃過轉瞬即逝的煩躁,輕聲說:“……不要讓他晚上往外跑。他有這個毛病。”
這是同意的意思。江怡愣了愣,沒料到這麽容易,她與關崇對視一眼,還想再說點什麽,陳獵雪就在這時候出來了。
關崇本以為陳庭森的煩躁是對他們,看完陳庭森與陳獵雪的互動,他突然發現,陳庭森的煩躁似乎是針對陳獵雪。
或是他自己。
陳庭森向關江二人點頭示意了一下,開門進了某個房間,陳獵雪的目光愣愣追着他,起身就要跟上去,關崇沒攔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那緊閉的房門。
進了書房,陳庭森先點上根煙,閉着眼睛深吸一口,将滿心的煩躁與煙氣一同長長地呼出去。
任何事物以倍數相疊,帶來的後果都是坍塌式的,情緒也同樣。先前積累下的種種負面情緒在最糟糕的一夜後彙聚到一起,将他的冷靜自持“轟”地擊垮了,客人在客廳坐着,主人縮在書房抽煙,他自己也知道不像樣子,但是相較于陳獵雪的注視,任何一種能避開的方式都讓他好受。
可是短暫的逃避也絲毫不能帶來任何放松,徹夜未眠加上宿醉,閉上眼就能聽到耳道深處的嗡鳴,昨夜的畫面不受控制地在頭顱裏閃現,夾雜着江怡的質問與陳獵雪的眼神,随便截取一幀都讓他無法忍受。他試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理性地去處理當前的狀況,他還有很多事要做,把陳獵雪送走也許正是眼下最好的方法……
“你不要我了?”
陳獵雪的聲音又冒了出來,陳庭森指端一燙,将燃至盡頭的煙蒂狠狠碾進煙灰缸裏。
亂七八糟,一塌糊塗。
他在心裏疲累地罵。
門把手被擰動,小心翼翼的,不用看也知道是誰,陳庭森皺起眉,壓抑着亟待噴薄的沸騰火氣道:“出去。”
陳獵雪動作一頓,小心翼翼地關上門。
“叔叔……”
陳庭森的眼皮蹦了蹦,揚手将煙灰缸掃到牆上,“砰”的一聲,陳獵雪下意識縮起肩膀,咬牙沒讓自己驚叫出來,牆皮被砸出一塊痕跡,煙灰缸咯咯噔噔滾到腳邊,他僵着指頭彎腰撿起來,一根根去捏撒滿地毯的煙頭。
再起身,陳庭森坐在書桌後的皮椅裏看他,如同一尊冰雕。
陳獵雪張張嘴,難堪地別開眼,小聲問:“是因為昨天的……事麽,叔叔?”
陳庭森置若罔聞:“出去。”
“我……”
“收拾東西,生活費我每個月打給他們,要買東西就刷卡。”
陳獵雪愣了愣,重新擡起頭直直望他:“每個月?”
他到了這一刻才終于相信,陳庭森是真的不想看見他,甚至……不想再要他了。
“叔叔,我願意去關叔叔家,”他上前一步,急切地說,“我……我去住一個星期可以麽?”
陳庭森不說話,他打開電腦,手指在鍵盤上平穩地敲打。
“我錯了叔叔,我以後再也不惹你不高興了,我不會再做讓你不高興的事了,你別趕我走,叔叔我……”
陳獵雪慌張地道着歉,好像只要出了這個家門就再也回不來了一樣。陳庭森終于把目光挪到他臉上,他突然産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像辣椒裹着冰,惱怒夾雜着快意,他張開緊繃的嘴角,目光居高臨下地睥睨着陳獵雪,反問:“之前你為什麽不能這麽乖?”
陳獵雪所有的祈求都被堵回嗓子裏,喉結無聲地顫動。
“篤篤。”
關崇在外面敲門,猶疑地喊:“獵雪?”
門從裏面打開,陳獵雪神情灰敗地走出來,關崇聞着滿室的煙味,不着痕跡地皺起眉頭,他看一眼陳庭森,拍拍陳獵雪的頭笑道:“跟爸爸說好了?”
陳獵雪垂下眼皮,往自己房間走,整個人都很黯然:“我去收拾東西。”
關崇想了想,關門進了書房,陳庭森捏捏眉心,他真的覺得累極了,不耐地說了句“抱歉”,起身開窗通風,擺手讓關崇坐,自己則倚着窗臺又點了根煙,邊把煙盒遞過去邊解釋:“昨晚沒睡好。”
“不用,謝謝。”關崇笑着指指門外,“不方便。”
他說的是江怡。江怡确實很反感煙味,陳庭森想起她當初懷陳竹雪的時候,反應特別大,聞到一點兒不喜歡的味道就會幹嘔反胃。
陳庭森隔着缥缈的煙氣看關崇,以“前夫”的身份而言,他對關崇是該有強烈的抵觸的,這是動物的本性,也許無關于情感,但一定有關于一種“獨占欲”:她曾是我的人,現在卻屬于你。
但他完全提不起這份對抗,他的心思被陳獵雪攪得亂成一團,根本無暇去與關崇進行“雄性”間的較量,眼下他對關崇唯一的反感與提防,全都建立在“陳獵雪”身上。
他點點頭,彈了彈煙灰道:“那最好。陳獵雪也不能碰煙酒。”
關崇看着他手裏的煙微笑起來:“我們會好好照顧他的。感謝你體諒江怡的狀态。”
陳庭森目光冷冽,沒有說話。
“還有什麽需要格外注意的麽?”關崇問。
“如果他心髒不舒服,第一時間聯系我。”
“當然。”
“他不習慣跟不熟的人過于親近,給他足夠的私人空間。”頓了頓,陳庭森又說。
關崇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