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個男人是誰,路汀全無頭緒,他也不想要去求索,他總是這樣的,無欲無求,沒有強烈的渴望和需索,他的舍友背後裏都叫他“木頭美人”,但他也不在意。

但是,他偶爾會想到。

他在明,他在暗。

那個男人會不會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正在暗暗留意他,說不定他們曾經在摩肩接踵的飯堂擦肩而過,又或許在同一棟樓上課,又或許在宿舍樓的公共浴室的同一個隔間裏洗過澡。

這樣想來,路汀又有點難得的興味盎然。

就像那天,他跪在舞臺上,盡心竭力地扮演一張茶幾,而那個男人就在舞臺下注視着。那樣的視線,讓他如芒在背又興奮不已。

等到約定好重新開拍的兩天後,顧小林突然又說先不拍了,要改劇本。

全劇組都已經習慣了他這種說來就來的風格,之前試過一次,花了一星期辛辛苦苦拍好的部分,他說删就删,一時興起又能不眠不休連拍三天。顧小林說這次改動比較大,還要加戲,讓路汀也要來。

約定的地方在大學城裏面的一個清吧,路汀作為一個多年的好學生,對這種場所有些刻板的印象,但去到之後發現燈光并不十分昏暗,音樂也放得很有格調,與其說是酒吧不如說是咖啡廳。

顧小林看起來又熬了幾個夜晚,整個人像鬼一樣,但精神亢奮,将改好後的劇本甩到路汀面前。

路汀認真地翻了翻,改動的确很大,最讓他在意的是加的戲,床戲。

顧小林見他皺了眉頭,忙說:“不需要尺度很大,也不需要脫太多,要的是氛圍和張力,這場戲主要表現的是你掙脫束縛之後的放縱,是打破和重新建立的過程,很重要,不僅僅是床戲這麽簡單。”

路汀這幾年也認真學習了,看得出來劇本改得比之前更好更有沖擊力了,最後還是點了頭。

聊完正事,顧小林叼着煙,促狹地問道:“你不會沒有做過吧,男的女的都沒有?”他還欲進一步打趣,被路汀掀起眼皮瞥了一眼就住嘴了,讪讪地嘟哝道:“得了,知道你是木頭美人。”

兩人正欲散夥,門外進來一夥人,男男女女,身上都背着樂器,鬧哄哄地過去,進了店角落的門裏,那似乎有條樓梯,通往下面。路汀眼角餘光似乎逮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牛仔外套,黑色漁夫帽。

顧小林見他目光随着那群人去了,說道:“晚一點夜場樓下有演出哦。”

Advertisement

路汀:“什麽演出?”

顧小林難得見他對什麽事情有興趣的樣子,暧昧地擠擠眼,說道:“就......唱歌呗......”

路汀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麽心理,真的乖乖地坐在那裏等到了十二點。一過了午夜,原本清淡的酒吧裏來的人越來越多了,通往地下一層的門也開了,有酒保在那裏給買了票的人手上蓋上夜光的章,還每人發了一瓶啤酒。

路汀也買了票,但他不會喝酒,只是在手裏拿着,冰涼的瓶身水淋淋的,幾乎拿不住。

地下一層的空間并不大,有點不通風的憋悶,正當中有個高起的小舞臺,上面已經擺好了樂器,貝司、電吉他、電子琴、架子鼓。人漸漸多起來,空氣渾濁,挨挨擠擠,路汀因為來得早,被漸漸擠到了舞臺下。他有些不适,人太多了,他向來不喜歡身體接觸,而且現在的時間也遠遠晚于他的入睡時間了。

突然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尖叫,在密閉的空間裏震得人頭痛。

擁擠的人群仿佛摩西分海一般,分出一條道來,迎來了舞臺的主角。

是乍一看就很亮眼的四個人,路汀馬上就看到了他的目标。那個男人走在最前面,黑色漁夫帽已經摘掉了,剃着短到近乎貼頭皮的頭發,顯出五官,外套也已經脫掉了,白色寬松無袖T恤,袖口開得很大,漏出來的兩肋和上臂都有大片的黑色紋身。

路汀的眼神粘在了他的身上,仿佛要從中看出什麽端倪來。

只見他撐着舞臺邊緣,一躍而上,回頭還彎腰拉了身後的女生一把,用力的時候上臂肌肉緊繃。

路汀聽到旁邊有女觀衆用近乎刺穿玻璃的分貝尖叫他的名字。

“程域!程域——”

程域。

程域在架子鼓後面坐下了,臉隐藏在燈光照不到的陰影裏,光與影的邊緣正好落在他高挺如山脊的鼻梁上。路汀就站在舞臺邊緣,似乎一伸手就能夠到程域的馬丁靴,他無端生出一種坐立不安的焦慮來,他有沒有看到我,看到了嗎沒看到嗎。

臺下的人已經開始肆意尖叫大喊了,臺上的人還是很沉着,他們上臺之後做的不過是各自開了一瓶酒,放在腳邊,女生是吉他手兼主唱,包臀連衣裙,獅子鬃毛一樣的玉米燙長發,朝觀衆飛了個吻。

程域抄起鼓棍,在手指間轉了個令人眼花缭亂的圈,重重地敲下去,演出開始了。

路汀會很多種樂器,鋼琴小提琴大提琴,平時也常聽音樂,聽的多是古典音樂,閑時會陪母親去聽音樂劇,他從來沒有在這麽喧鬧的氛圍裏聽過現場演出,臺上的音樂是有鼓動性的,主唱聲音沙啞低沉,挑逗性的英文歌詞,電子吉他和貝司的聲音挑動人的神經,更別提激烈的鼓點了,路汀覺得自己呼吸加速,膝蓋發軟,心跳越來越快。

人群也是有煽動性的,尖叫歡呼,浪潮一樣往前湧,全部拍在了站在前排的路汀身上。

程域專心地打鼓,身上出了一層薄汗,覆蓋在緊繃起伏的肌肉上,他用力時牙關緊咬,下颌線繃得硬朗而淩厲,歌曲間隙處會吵起酒瓶灌兩口,急切時酒液會溢出來,順着凸起的喉結流下去。

偶爾一擡眸,眯着眼,似看非看。

路汀感覺到自己整個腦袋都在充血。

他有沒有看到我,看到了嗎沒看到嗎。

一首歌唱到最激烈處,主唱嘴巴貼着麥,突然壓低聲音說道:“準備好了嗎大家——”

人群的尖叫聲又掀起一個新的浪潮。

準備什麽?

“三——二——一——”

啪。

全場的燈滅了。

驟然陷入黑暗,耳邊只聽到人群挨挨擠擠衣服摩擦的聲音,歌聲還在繼續。

這是要幹什麽?

他馬上就知道了。

他感覺到身後有人摟住了他的腰,陌生人的觸碰讓他毛骨悚然,他要掙脫,然而前後左右都是人,所有人都陷入了短暫黑暗帶來的瘋狂中。他想要大聲尖叫,突然有另外一雙手救了他。

那雙手提着他的腋窩,将他一把拖離了那個陌生的懷抱,他坐在了舞臺邊緣上,一動不敢動,到處都是黑暗,他好像短暫地坐在了一艘風雨飄搖的船上,下面是無邊的黑暗的海,随時準備把他吞噬。

他胡亂地伸手四處摸索,摸到了一雙鞋子,粗糙的觸感。

鞋子的主人是蹲在他旁邊的,他摸到他曲着的膝蓋,有力的大腿,聞到了熟悉的淡淡煙草味,還有一點酒氣。

“是你嗎,小茶幾。”

程域短促地笑了一聲,低語聲在人群的喧鬧和若有似無的歌聲中幾不可聞。

路汀還未來得及反應,嘴巴就被堵住了,有冰涼嗆喉的酒液随着程域的舌頭入侵他的口腔,他吞之不及,酒液溢出來了,順着他的脖子,沒入他的衣服裏,像一雙冰涼的手。

路汀沒有接過吻,他甚至沒有反應過來這是一個吻。

程域一只手緊緊扣住他的後腦勺,急促灼熱的鼻息全部呼在他的臉上。程域仿佛要把他吃掉一樣,糾纏着他的舌頭,舔舐他的齒列。在這樣的黑暗裏,路汀被剝奪了視覺聽覺,全身上下只有那一張嘴有觸覺。

接吻原來是這樣的。

唇與唇的貼而又分,舌與舌的翻攪逗弄,是潮的熱的,還帶一點酒的辣。

原來是這樣。

随着歌聲吟唱到結尾,吻也要告終了。

“如此不可及,如此不思議——”

“讓我墜落——”

“在這凄美地。”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