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風止,轉晴
風止,轉晴
轉眼就進入了高三下學期。
晚自習第一節,班主任老楊召開了班會,雖然依舊是苦口婆心,但這次大家似乎真的聽進了心裏,畢竟,一生一次的高考已經臨近。就在焦陽聽得渾身熱血,甚至眼角泛紅的時候,他回頭偷看了一眼木夕,木夕低着頭,又是在看小說!焦陽氣得只覺心口憋悶,心想:“都這個時候她怎麽還是吊兒郎當的?!”
下課,木夕從衛生間出來,被焦陽叫住:“跟我來。”木夕屁颠屁颠地跟上,兩人到了教學樓與實驗樓連接的樓道裏,晚自習時,這裏一般都沒人。
木夕想開口問,可黑暗中她聽到焦陽不斷從鼻孔中傳來沉重的呼氣聲,她覺得,他好像在生氣,于是只能安靜地等着。
焦陽開了口:“你天天到底在想什麽?楊老師的話你有沒有聽進去?!110天,只剩110天了!”
木夕明白了焦陽的意思,有些慚愧,有些羞赧,低下頭,随意踢着欄杆,發出“砰砰啪啪”的聲音。這聲音使得本就着急的焦陽更煩躁了,一把拉過木夕,雙手用力壓着她的肩,低頭對她說:“你別玩兒了,我們一起努力好不好?我想和你上同一所大學!”
木夕第一次聽到焦陽說“我想”,一直以來,都是她自己在“我想”,“我想和你做同桌”“我想看你打籃球”“我想跟你聊天”...當她聽到焦陽“也想”的時候,滿滿的驚喜,過往的崇拜和暗戀,原來不是單向的,他看得見,他懂得!
木夕仰起臉,眼裏的光即使在黑暗中也閃爍可見:“我也想!”可一轉瞬,她眼裏的光黯淡下來:“可,我的成績,再怎麽努力,也追不上你...”
焦陽再次用力地捏住木夕的肩頭,語氣堅定地說:“你行的,我相信你。”
木夕再次仰起臉看着焦陽,黑暗中,她仍能看清他眼裏的信任和渴盼。一瞬間,木夕被感染了,用力地點了點頭,她決定不辜負面前的這個人,無論如何也要努一把力。
焦陽欣慰地笑笑,用力地将木夕抱進懷裏。木夕受驚似的一顫,又滿是開心,耳畔,焦陽溫柔的聲音傳來:“明天開始,和我同桌,我會監督你。”
木夕點了點頭,不出聲,她貪戀這樣的親密。
回到教室,木夕的臉依舊紅着,上課鈴聲響起。
木夕還在想着剛才焦陽的話,手卻不自覺地又去拿小說,像是被電打到似的,驚了一下,趕緊把小說塞回桌鬥。
一旁的徐風看到,停下手中的筆,小聲問:“怎麽了?”
Advertisement
木夕看了看前面的焦陽,壓低聲音說:“焦陽讓我好好學習,可你知道,我玩兒慣了的,不确定能不能靜下心,而且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行不行,別學了半年,還是老樣子。這回,不知道該不該聽他的。”
徐風突然嚴肅起來:“你這次應該聽他的,好好學習。”
木夕不樂意地反問:“那你呢?你怎麽不好好學習?”
徐風沒想到木夕會拿自己說事,一時語塞。
木夕見徐風答不上來,也不怕徐風的忌諱,接着調侃:“富二代是不是壓根兒不需要?回去繼承家業就可以了?”
徐風很讨厭“富二代”這種稱呼,他覺得家裏富有并不能代表自己富有,何況,這富有背後的代價多麽慘痛他最清楚不過。但他現在不想跟木夕計較這些口頭之争,他知道木夕此時心情不好,于是,他還是将話題引到學習上,語重心長地說:“我不是不想,我只是能力不夠。學生裏,有天生的學霸,他們腦子聰明,卻又态度認真,勤懇踏實,想考不好都難;也有天生的學渣,腦子不靈光,對學習也沒興趣;還有一類學生,聰明,但懶惰,或随性,成績一時上不去,可只要他們肯,靜下心坐下來,就能學好,比如你;還有一類學生,我想,是大多數,腦子一般,總有些科目是注定的短板,再努力也學不好,比如我。所以,我不強求,盡力而為,可我覺得,你沒有盡力。”
木夕聽完這席話,覺得自己剛才脫口而出的“富二代”太失禮了,羞愧中細細品味徐風剛才的話,過了一會兒,開口說:“我覺得自己和你是一類的人,腦子一般,有些短板,可我承認,自己的确沒盡全力。”
徐風欣慰地笑笑,他早就知道,木夕雖然愛玩愛鬧,但大事上不會含糊,堅定地說道:“我也沒盡全力,要不,我們一起加油,盡全力試試?”
“好!”木夕很開心,喜歡的男生和合拍的哥們都和她統一戰線,讓她覺得學習也不是那麽可怕的事。
第二天,選座位,不知道焦陽用了什麽法子,本打算坐他旁邊的人都被他三言兩語說地另選了座位,到了木夕,自然是坐在了他旁邊,兩人心領神會地笑笑。不久後,徐風黯然走進來,找了離木夕盡可能近的座位坐下。
焦陽和徐風告別了籃球比賽,即使偶爾練習,也只一二十分鐘。
木夕幾乎停下了小說和随身聽,即使偶爾拿出,也只一兩頁,一兩曲。
木夕這次是真的感受到了做同桌的魅力:以前,她只能遙望他,一道難解的數學題,老師講完三種解法,他站起來說出第四種,木夕覺得他如天上的太陽一樣璀璨奪目;如今,她可以近距離觀察他,一張張的練習卷,他一道題一道題地解,也要演算,也要翻書找答案,木夕覺得他如重回人間的孩子一般平凡溫暖。無論怎樣的他,她自然都是喜歡。她喜歡他幫自己講解難題時的耐心和溫柔,也喜歡他見自己錯了又錯時的焦急和無奈,更喜歡他看到自己成績持續進步時的安慰和開心。就算是她在自習課上睡得正酣,被焦陽無情地用筆尖戳醒,她也甘之如饴。
在焦陽的嚴厲監控下,木夕的名次有了肉眼可見的提升,連她自己都覺得訝異,她偶爾覺得自己也許真的能和焦陽考上同一所大學。
每月一次的模拟考,班裏的排名,焦陽持續第一,安小雨在三四名徘徊,木夕從上學期期末的十二名逐漸上升,第十、第八、第七、第五。徐風也從二十多進步到了十幾名。木夕每次看到黑板旁貼的排名表,看到四個名字的位置,都不可置信地覺得,原來和兄弟、姐妹、愛慕之人同舟共濟的感覺是這樣的,澎湃又窩心。
學習于焦陽而言,本就是自己人生無二的選擇,只是從前都是奮發着,還帶着點兒苦熬的意味,因為他并不是老師同學口中所謂的“神童”,并不是他們以為的那種随便聽聽課,随便做做題,随便考一考,就能拿第一的學生,而是吃了苦中苦,還随時有危機感,少吃一口苦,就似要跌下去的普通學生。
可當他給木夕講完一道題,木夕會從書本下變出一顆糖,一開始他推脫不要,後來拗不過,收下後找個沒人注意的時候吃掉,再後來,從木夕手裏接過就直接剝開吃,因為那種從嘴裏甜到心裏的感覺他等不及要享受。他問木夕:“你從哪裏來的這麽多糖?”,木夕也剝一顆塞進嘴裏:“我媽給我的,她說學習已經夠苦了,讓我吃點兒甜的。”說完莞爾一笑,讓焦陽覺得更甜了。
高三的同學們還沒學過相對論,可是大家都已發現時間的快慢是相對的,尤其是木夕,她覺得低頭做題時還是隆冬,可擡頭看向窗外時,滿眼油亮的綠色那樣刺眼,告訴她已經到了初夏。教室後面黑板上的高考倒計時究竟是怎樣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減少到今天的2的?!
高考前兩天一早,老楊走進教室,語氣盡量平靜:“就剩兩天了,但手不能生,錯題集翻一翻,習題做上兩道。不在本校考試的同學,去考場熟悉熟悉環境。最重要的,放松身體,放平心态,散散步,多睡覺。“
高考前一天下午,老楊走進教室,語氣盡量平靜:“大家把透明塑料袋拿出來,對,好。接下來我說的每一樣東西都再進行最後确認,身份證、準考證、鉛筆、橡皮、鋼筆、圓珠筆、圓規、尺子。接下來兩天天氣預報說不下雨,雨傘就應該不用準備了。呃,還有什麽,還是要吃食堂,和平時一樣,零食雪糕這些先放一放。呃,好好睡覺……哎,本來想好不啰嗦的,再啰嗦你們就該緊張了……”
“楊老師,我們喜歡聽你啰嗦。”班上最皮的學生喊出來,大家都憋不住笑出來,“以後想聽也聽不到了。”大家又笑不出來了。
老楊收拾好自己也跟着此起彼伏的心情,依舊語氣盡量平靜地說:”兩天後,該煽情煽情,該逗樂逗樂,現在,大家還是要保持好心态,不可以大喜大悲。“
不知道為什麽,老楊越是這樣,大家越是不平靜,一兩個同學輕輕拍着桌子,一兩個女生悄悄啜泣。最後拍桌子的節奏越來越激昂,加入的人越來越多,聲音就越來越大;啜泣的女生也越來越多,啜泣逐漸變成哭泣,聲音也越來越大。眼看着楊老師已經控制不住全場,只得笑着擦眼淚,最後看大家一眼,揮揮手離去。
終于到了這一天,6月7日。
第一場,語文。
進考場前,木夕特意到焦陽的考場門口,對着人群中的他做了個加油的手勢,再跑回自己的考場。
考試結束,木夕一臉笑意地走出來,焦陽也是。
兩人在去衛生間的路上碰到,看到對方的笑,心領神會地相互舉起大拇指。
第二場,大綜合。
考前,木夕依舊跑去送給焦陽加油的手勢。
考試結束,焦陽依舊滿臉掩飾不住的笑意,木夕卻耷拉着腦袋,沒精打采。
6月8日。
第三場,數學。
考前,木夕依舊跑去送給焦陽加油的手勢。
考試結束,焦陽依舊精神抖擻,心情大好,木夕依舊垂頭喪氣。
第四場,英語。
考前,木夕依舊跑去送給焦陽加油的手勢。
考試結束,木夕渾身無力,邁着沉重的步子走到焦陽的考場門口。她本以為焦陽會等她,可是走廊裏,教室裏都沒有焦陽的身影,木夕覺得很奇怪,抓到旁邊走過的一位同學,問道:“你看見焦陽了嗎?”那位同學回答說:“剛才交卷的時候他好像出了什麽事,被監考老師說了兩句,然後...人就沒影了,應該是走了吧。”
木夕吃了一驚,焦陽從不會在考試上出什麽問題啊,不會出什麽事了吧?!于是木夕接着問:“那監考老師有沒有說處罰他或者記錄什麽的?”那位同學不耐煩地回道:“沒有啊,就嘟囔了兩句,沒啥事。”說完那同學就奔教室外跑走了。
木夕呆在原地,心想:“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希望沒事。”
等木夕走近學校門口,遠遠便看見媽媽在密密麻麻的家長堆兒裏向她揮手,她趕幾步跑過去,“媽,你什麽時候來的?”
木夕媽媽一邊掏出紙巾,幫木夕擦去額上的汗,一邊笑着說:“沒來多長時間,你考得怎麽樣?”
“還行吧,北京是去得了,北京大學是沒戲了。”木夕說着,本想皺眉,可看着眼前的媽媽,又擠出一絲笑,“哎呀,都說了不讓你來,這麽熱的天,你身體又不好……”
木夕媽媽從包裏掏出一個保溫杯,遞給木夕:“在家也呆不住,更心焦。趕緊喝點兒。”
木夕撇着嘴說:“又是熱水啊……”
木夕媽媽笑笑,”是涼白開,我還加了冰塊,爽得很。“
木夕驚喜之餘将信将疑地打開杯子,果真沒有冒出熱氣,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完,頓時散了暑氣。
等木夕和媽媽坐上回家的公交車,木夕緊繃了一天的神經終于放松,一個勁兒地打哈欠,最後靠在媽媽肩上睡着了,在閉上眼睛之前,她一個晃神,好像看到了焦陽,可公交車很快駛過,木夕想回頭去看,公交車拐了個彎兒,木夕什麽都沒看到,她覺得應該是自己太困了又太想他了,所以才産生了幻覺,于是安心地沉沉睡去。
其實木夕并沒有看錯,剛才的确是焦陽。
他從考場出來,沒有等着見木夕,而是一口氣跑出考場所在的教學樓,跑出學校,跑過公交車站,然後一路向前跑,他停不下來,一如他在人生的路上,不敢休息,不敢喘息,當他無意間回頭看見木夕常坐的城際9路公交車駛來的時候,他加快腳步,跑得更快,要和公交車賽跑似的。可公交車還是毫不費力地從他身旁駛過,他看見木夕睡眼惺忪地坐在後排,他咬緊牙、攥緊拳頭,跑得更快,可終究是落在後面,伴随着公交車尾氣撲面而來的,還有命運對他的毫不留情。
他眼睜睜地看着公交車拐了一個彎兒,消失在視線之內。他終于停下,大口喘着粗氣,汗順着臉頰流到脖子上,混合了脖子上的汗珠又向下流去,衣服已經濕透,黏在身上。額上的汗本來被眉毛攔住,順着眉梢流到臉頰,可實在太多了,一些汗水還是流進了眼睛裏,蜇得焦陽生疼,疼得想哭。
焦陽本來以為自己跑在了木夕前面,似乎只要他一直跑,用力跑,就能一直在木夕前面,而只要他想,他可以停一停,等一等,等木夕跟上來了再一起跑。可他沒想到,木夕就這樣超過了他,甚至是在木夕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這次,他追不上木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