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

深夜營帳俱寂。帳外偶有兵士走過,劍鞘蹭過盔甲,發出剛冷聲響。

公孫钤盤坐帳中,就着一團燭光寫信。

臣抵陣前已有旬餘,卻不曾見兩軍對壘。遖宿近日有意蟄伏,欲以天玑流言耗盟軍士氣。

王上所言,臣已遣人告知蹇賓知曉。近日暫無天玑王令催促齊之侃回朝。

東境州牧已暗中遷民,唯有東南順江城行事稍緩。此城臨霧瀾江支流,水土豐美,城民富庶,便不願背井離鄉,盡棄身家。此事何解,還需思量。

此行心有挂礙,途經山水千色,皆不入眼。來日若有留意,再與王上細說。

至此落了款,攬袖擱筆。

帳外響動突然多起來。公孫钤動作一凝,側耳細聽。不多時,便有戰角響起,喊聲紛亂道,遖宿襲營了!

公孫钤急忙提劍出帳,竟與齊之侃打了照面。

齊将軍你…不去陣前?

索性讓遖宿以為我一時大意,離了軍中吧。齊之侃望一眼中天月色。我們借此西撤。

大軍正要誘敵,對此早有準備。衆人假作群龍無首,無心作戰,一擊便收,向西逃去。

暗夜中,殺喊聲震天,唯見火把流溢,鐵甲銀光。

有些光點震顫一瞬,便向地上墜去,再不複生。

公孫钤騎馬飛馳,不時側臉望着,眼底被這飛逝亮影映出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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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先前如何運籌帷幄,待到親臨局中,都不是當時心境。

此戲是假,命卻是真。

在他不遠處,齊之侃緊握缰繩,不時揮劍斬碎流矢,卻不曾回頭。

無人料到,遖宿奔襲,竟持續至天明。

2.

遖宿行軍,攻勢雖猛,但向來有度。每次往往占得幾城,休整完畢,才另起戰事。

此次窮追不舍,的确不同尋常。

直到兩方人馬皆疲,此一役才得作罷。确認遖宿不會追來,齊之侃方宣布就地紮營,清點人馬。

身旁來往傷兵,容貌仿佛模糊,唯有鮮血奪目。

公孫钤感慨四顧之際,齊之侃已與部下将事項交代完畢,回頭望一眼他。

公孫大人,還是快去處理傷口為好。

見他目光定在自己左臂,在一夜死生中麻木的知覺才緩緩複蘇。公孫钤低頭看了看,左上臂處,衣袖被鋒銳劃過,已染血大半。

如今藥材寶貴,這點小傷無礙。還是請軍醫先為将士們醫治吧。

那便自便吧。齊之侃無心客套。若戰事如此進展,不出幾日,便輪到天璇。

公孫钤沉默點頭。

引戰之計出自他們,但遖宿如此來勢洶洶地中計,必有蹊跷。

如今情勢,順江城遷民一事,更是刻不容緩。公孫钤道,看來,我也該告辭,速回天璇。

他欲轉身,又聽齊之侃道,公孫大人,可想好了。

…什麽?

戰火蔓延,難免失控。如若不勝,你此番助我,便成了天璇罪人。

公孫钤笑笑,搖頭。

齊将軍為百姓一戰,尚不畏此,我有何懼。

況且他們朝中,有人願為臣子過失拟罪己诏。

而他只願與那人共擔。

辭了齊之侃,公孫钤吩咐人送清水到他帳中,又向軍師借了筆墨。

昨夜一亂,那封信大概早已化作紙屑,埋于塵土了。

忍着擾神傷痛,他落筆禀告今日變數。

結尾處,也無心再閑話山水。

3.

陵光收到這信,已是數日之後。同時也有加急戰報一并送到。

公孫钤此時,大約已抵順江城。

信中言辭沉郁。

這應是公孫钤第一次去戰場。雖說成大事者不可為微命所脅,但見這屍山血海,想來他也難免覺得以往,太過輕言生死。

至于自己,在裘家抄家時,就已知曉那是什麽滋味。

如今遖宿軍臨境,此城必棄。若有城民不從,則遣軍強加驅使。陵光落筆回複道。

亦須令順江太守将城民一一登記在冊,戰後回遷,由朝廷怃恤。若此城果真失守,可将百姓西遷至焸栎侯封地,保其衣食無憂。

正事說完,陵光本欲封緘,想想,又拿起信封,往偏殿外去。

一名宮仆随侍,跟着王上在園中轉了半晌,見他拾起一片楸葉,用衣袖拂淨,放進信封,遞過來道,遣人快馬送給公孫副相。

宮仆接下,又問,小人逾越,不過樹葉幹了易碎,此信可還需要木匣裝盛。

陵光道,不必講究,本王此舉,只為玩笑罷了。将信送到即可。

只不過是想起秋社那日,自己說可摘葉抵他俸祿。

既然他來信中諸多勞心之言,這片楸葉,便算他的辛苦錢吧。

直賞金銀未嘗不可,不過以他宅心仁厚,多半會直接分給戰地軍民。

這一葉心意,他卻只好自己留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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