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

公孫钤到了順江城,才知來客不止他一人。竟還有慕容黎和莫瀾。

三人于順江太守府上碰面,坐下細談方知,慕容黎仍是為運送錢糧之事出行,途徑此城,暫時逗留。

慕容黎問,天璇王不是派公孫兄陣前督軍,為何你會來此。

公孫钤道,如今安內為要。若後方城池自亂陣腳,我在陣前又有何用。

此話半真半假。但慕容黎在此出現,自然也不會全是巧合。

卻不知,莫郡侯為何同來?慕容黎懷中抱蕭時向來懶得動,公孫钤便要執壺為幾人倒茶。

我來吧。這次,慕容黎卻攔了他動作。

公孫钤稍有意外,繼而微微笑道,此處畢竟是天璇,你二人為客,我當盡地主之宜。

他特意伸出左手動作。上臂傷口仍隐隐作痛,但他向來行止端正,便未露出什麽破綻。

慕容黎卻不時瞟他左臂,心不在焉答他方才所問。押送錢糧不是小事,大概王上怕我一人出行,會不告而別吧。

阿離,王上什麽時候在乎過那點錢了。莫瀾在旁急道,他是怕你有危險,王上的心思,你還不知道嗎。

慕容黎不應。

清亮茶湯緩緩注入杯中。公孫钤放下茶壺。

自己受傷之事,看來慕容黎知道。他耳目果然已到陣前。

對于遖宿突然西近,不知慕容兄有何看法。公孫钤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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遖宿王想奪這天下,此舉并不奇怪。

遖宿前方猛進,後方又在全線增兵。公孫钤道。我卻覺得,若不是在防着什麽,就是在孤注一擲。

慕容黎端了茶杯,輕笑道,此時,天璇和天玑,才是在孤注一擲吧。

公孫钤苦笑一聲,不再言語。

心中卻覺得,如今雖然兇險,卻隐有一線生機。

遖宿執意強攻,有不勝不還朝之勢。可見,慕容黎多半只是鼓動遖宿王亂世,卻不曾獻治世之計。

眼下雙方賭上一切,背水一戰。若是天玑天璇輸了,或許從此永無寧日。

但若他們贏了。

遖宿意識到自己被利用,或許便會棄了慕容黎之計,退回越支山南。

2.

莫瀾是典型的天權人士,行止自帶養尊處優的安逸。得知城中雖有人舉家遷走避戰,卻還算太平,便提出要上街看看。

慕容黎不置可否。公孫钤只得答應陪同。

此時卻有侍從來尋他,遞上一封信。

公孫钤道聲失禮,起身接過拆開。

紙張薄透,還未展開,他便認出王上熟悉字跡。

待到展開,又有一枚楸葉躍入眼簾。

公孫钤一愣,繼而,總算是長日以來,真心笑了一笑。

信中內容讀來,亦有幾分動容。撫恤百姓、西遷焸栎侯封地之策,他事急從權,早已向順江太守承諾下來。本想等回了王城,再請自作主張之罪。

王上卻與他心意相通。

身後石桌旁,莫瀾忍不住問,公孫大人,一片葉子而已,你看這麽久做什麽。

慕容黎仍啜着茶,道,古有桐葉封弟之事,或許公孫兄此次,也領到了什麽封賞。

公孫钤将信疊好,收進袖中,道,并無封賞。只是舊日與友人一個玩笑,想來有趣罷了。

原來如此。莫瀾應了一聲,托腮道,公孫大人一片葉子就夠看了,阿離,王上送你滿院羽瓊花,也不見你笑一下。

慕容黎不答話,被莫瀾不罷休地看着,半晌方嘆道,王上心思,我亦感念。

莫瀾這才滿意,又催促大家出府去逛。

順江城中的确仍有繁華之處。慕容黎似乎只在走路,周圍一切皆不入眼。

莫郡侯看得高興。公孫钤卻心懷憂慮。

縱有軍隊驅使,遷民也需要時間。一旦遖宿攻來,這些人如何自保。

三人各懷心思,路遇一人問話。

那人衣着華麗,客氣問道,我今日才到這順江城,卻見百姓外遷。此處發生什麽,可否請幾位公子指點一二。

…百姓大約是為避遖宿戰禍。公孫钤道,又不解問,兄臺是外地人士?為何此時前來?

在下是天權人。那人聽聞戰事,卻無甚反應,解釋道。聽說此地富庶,便想來看看有無生意可做。

如此不知憂慮,果然是天權人行事。不過,天權行商竟已到了這裏,看來焸栎侯引人逗留,頗有成效。

公孫钤肅然勸道,戰事不是兒戲,兄臺還是速離此地為好。

那人卻已打量莫瀾一身靛青錦袍,道,你們看起來也像天權人嘛。你們既不急着走,我便也先四處轉轉。

公孫钤哭笑不得,只得又叮囑了幾句萬事小心,與他告辭。

将近日落,這地主之誼才算盡到。

與慕容黎二人告辭,公孫钤不及用膳,往城門處向守軍交代布防。

縱然齊将軍抵擋不住,遖宿軍要來此,也需二三日路程。他向守城副将交代道。但軍中恐怕已有遖宿細作,你們近日需對兵士和出處城民嚴加盤查。一切行事,當瞞則瞞,尤其是對天權官員。

副将有些為難。但慕容大人既是來送糧草,總會問我們些事情。

順江城本不是貧瘠之地,缺他糧草,也未必會怎樣。公孫钤道。你若不會周旋,便只管說,不知軍中近況。若涉及我軍布防,決不可透露一字。

副将拱手,道記下了。

公孫钤點點頭,心下嘆氣。城中既然尚有天權行商,只望慕容黎會顧忌如今同鄉,手下留情。

3.

天璇王城中一夜風起,次日清晨,已是落葉滿地,踏之如毯。

公孫钤不在,陵光便忙碌很多。聽着夜風批完奏折,已是天色将明。

他索性不睡,披衣站在殿外,吹風醒神。

順江城在南部,應比這裏暖和。公孫钤此時,不知是一夜好眠,還是也在勞神。

有風灌進偏殿,吹熄屋中燭火。

陵光下意識回頭望了一眼。紙張在鎮紙下列列作響,冷暗天光中,有如靈幡晃動。

裘振的劍躺在桌上。他眼前一時恍惚,耳邊辨不清風嘯劍嘯。

陵光忍着倦意揉了揉額角,不由自主走回桌旁,執劍出鞘寸許,皺眉端詳。

只有寒光如舊。寶劍無聲。

門外忽有奔跑聲近。他歸劍入鞘。

一名信使闖入,見他站在桌邊,慌忙行禮。

王上, 邊境急報!前夜,遖宿一支精兵繞過齊之侃布防,圍了順江城,如今要求齊将軍退兵,否則屠城!此…此事,請王上定奪……

殿中安靜一瞬。信使不敢擡眼去看。

——本王定奪什麽?

陵光一手将寶劍重重砸回桌案。公孫钤領了統兵之權,緊要關頭,還要本王定奪?他人呢?!

信使惶恐叩首。

回王上,遖宿軍…差點攻破城門,幸有公孫大人率人抵擋,将他們逼退城外……

本王問你他現在何處!

信使聲音都顫了,所言卻似有晴天霹靂之響。

有人…有人看到,公孫大人,被流矢正中胸口,堕馬而亡……

字字千鈞,重逾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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