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最重要的人”

第42章 “最重要的人”

汀向陽是那種一眼看過去就屬乖乖女的典型模樣,也是各類家長口中“聽話、可愛”等具象化代名詞,誰見了都會下意識放軟語氣逗樂兩聲。

這其中當然也包括汀野這位好哥哥,在他還不知道汀向陽會忍耐疼痛、表面裝得跟沒事人一樣,只為了不讓汀野那麽擔憂自己之前,汀野是從來不覺得她會撒謊的。

或者說,就算撒謊也不該如此熟練、完美,至少應該表露出第一次撒謊的破綻與生疏。

汀野不知道她是天賦異禀還是在其他人面前經常說一些假話,但無論哪一種,汀向陽無疑是成功的,在反複回答“你身體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這樣的問題中,她可以毫無破綻、甚至輕松地說上一句“沒有,還挺舒服。”。

那天他站在醫院走廊外,透過門上的方框玻璃看見病床上疼得冷汗直流的小身板時,汀野很難去教育些什麽。

總不能嚴厲告訴她,你不能撒謊,你不該騙我,你必須及時告知醫生護士,然後呢?

然後汀向陽會乖乖點頭,會讨好地喊哥哥,說我知道了下次一定注意,但其實誰都清楚,下次她還敢這樣做。

小孩這類生物,有時候腦子裏的東西比成年人還要明白。

汀野拿手機的手慢慢滑落,藏匿在眼皮底下的眸子閃過一絲別樣情緒,謝書榮應該是說了句什麽,但汀野沒有聽到,他拇指動了動,挂斷電話。

“解釋吧。”汀野将手機往被子裏一丢,抱着手臂盯着她,擺出一副我很生氣,但還願意聽你解釋的姿态。

汀向陽睜着圓溜溜的黑色大眼睛,小心翼翼地窺着他,蒼白消瘦的手輕輕撥動書頁。

“是汀康,對嗎?”汀野替她念出了那個名字:“我來的時候在收費窗口看見他了,當時還以為眼花了呢。”

汀向陽捏書頁的手滑了一下,鼓着臉頰點頭:“嗯,是他。”

汀野:“他來幹什麽?”

汀向陽:“繳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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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野側頭笑了一下,眼底冷冰冰地:“他會這麽好心嗎?”

他不主動來要錢就謝天謝地了,哪裏還敢指望他捧着錢跑過來幫忙,這簡直比明天地球爆炸還要天方夜譚。

事出反常必有妖。

汀野可以忍受無窮無盡的身體勞累,也可以忍受來自外界各方面的精神打壓,但唯有一點他不能容忍,那就是家裏親人站在自己身後遞冷刀子。

尤其是汀康,他不如直接沖上來幹一架,也好比躲在暗處搞偷襲。

汀野撈起手機就往外面走,汀向陽稚嫩的嗓音響起:“哥,你幹嘛去?”

“去查他交了多少,我還給他。”

汀向陽也站了起來,她急得往前走了兩步,似乎是想追過去,但礙于身體原因她沒有那麽做:“算了哥,沒用的。”

汀野猛地停住腳,回頭看她,問:“什麽意思?”

汀向陽眉眼間驟然蔓起絲絲難過,每到這個時候她的小孩特征就會變得非常明顯,情緒與柔軟會蓋過那張乖巧懂事的臉,續而毫無防備地展露出來。

她沒有具體表明什麽,只是軟聲軟氣地說:“爸爸會來找你的。”

言下之意就是,你別問了,反正汀康會親口告訴你。

汀野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站在病床邊的人,這段時間汀向陽又瘦了很多,精神看上去也沒之前那麽好,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今天碰上了糟心事。

片刻後,汀野啞着聲音開口問:“陽陽,你還對他抱有希望嗎?”

聲音很輕,不重,但汀向陽察覺到了點不同于往日的東西,像一根緊繃的線突然被拉到了臨界點,只需要淺淺吹上一口氣就會徹底分崩離析。

“能怎麽辦呢。”汀向陽低着頭,視線落在鞋尖上,那裏有她自己的影子,被窗外陽光壓縮成小小一團:“他是我爸爸,你是我哥哥,你們都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畫冊掉在反光的瓷磚地上,砸出一段書本與頁面碰撞的聲音。

汀向陽擡起手,那只過分瘦小地、布滿淤血與針眼的手輕柔撫在胸口,接近心尖部的位置上。

那裏被強硬塞着一顆天生就不完美的心髒,一顆受盡折磨卻還依然堅持跳動的心髒,從這裏泵出去的每一滴血液,都是生命在盡情綻放璀璨煙花。

或許是無數次,或許是最後一次。

汀向陽半張着嘴,将剩下的話說完:“這裏,舍不得。”

市區中心,某家火鍋店內,藩何以同樣的姿态指着自己的心髒,黏黏糊糊地喊:“椒椒,你不是感冒剛好嗎?這就來吃火鍋啦?要不還是改天吧,我心疼。”

胡椒撸起袖子:“沒那麽矯情。”

“哦。”藩何放下手,看着對面空出來的位置,疑惑問:“那你怎麽選了個四人座,還有其他人要來嗎?”

“嗯。”

藩何撇嘴,小聲嘀咕:“一點都不識相,不知道我們倆在約會嗎?”

這時,有人從身後偷襲,不輕不重地拍了他一下,冷冰冰道:“我聽見了。”

謝書榮在空出的位置上坐下,他今天穿得很涼爽,灰色短袖加一條只到膝蓋的褲子,裸露出的肌膚因為短時間暴露在陽光下而出了層薄汗。

“不是,怎麽是你啊?”藩何立刻擺了臉色。

謝書榮仰頭灌水,含糊問:“她沒跟你說?”

藩何看向胡椒,只聽她清咳兩聲,敷衍解釋:“哦,他想見你。”

藩何頓時如臨大敵,率先擺明立場:“我是絕對不會背叛嬌嬌的!你糾纏我兄弟可以,但你不能看上我,我不喜歡男的。”

胡椒笑了起來,給他夾了塊肥牛卷。

“……”謝書榮面無表情地看着這對狗情侶,眼神冷得像在看兩具屍體,他呵了聲,直奔主題:“阿野在學校簽的工作室是怎麽回事?”

“啊?”藩何正喜滋滋地吃女朋友夾的愛心餐,一時間沒跟上話題,随口答道:“不清楚,你自己去問呗。”

謝書榮臉色更冷了。

“快說。”胡椒用手肘怼了下藩何,他這才不情不願地開口:“簽的工作室啊,叫爾雅吧好像?”

謝書榮忍住想要翻白眼的沖動:“我難道不知道它叫爾雅?”

“……”藩何:“那你想知道什麽?”

謝書榮:“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讓他變成了這樣?”

“發生了什麽?”藩何伸長手臂,撈出一顆肉丸夾進胡椒碗裏,嗓子裏發出很長一段嗯字,最後搖頭道:“不清楚。”

謝書榮:“……”

藩何:“真不清楚,他剛進爾雅的時候還很正常,一眼就能看出他內心有多麽高興,聊天說話都是挑那種我他媽最屌的方式。”

頓了頓,藩何想到什麽,補充:“好像就是那段時間出了問題,一開始他還會興沖沖地跟賈小五分析自己設定人物角色的思路以及建模手法,後來不知道為什麽,汀野就再也沒有聊過爾雅了。”

謝書榮垂下眼,細長的手指輕輕敲打玻璃杯上:“你們沒問過他嗎?”

藩何:“問了,他不說,含糊其辭的,我也聽不明白。”

火鍋底料咕嚕咕嚕滾着,筷子磕碰瓷碗的聲音斷斷續續,店內或高或低地喧鬧攪成一幅雜亂無章的背景板。

半晌,謝書榮才斟酌地開口:“那他有沒有做出……類似于反常行為的地方?”

藩何覺得好笑,筷子在空中揮了一下:“難道他現在還不夠反常嗎?”

拿大一相比,汀野确實變了許多。

除去他逃課、上網、刻意避開專業比賽、慢慢退出大衆視野,以及躲進西門巷子裏開酒吧,再嚴重點汀野都快轉行了,情感調解師玩得比建模專門還要坦蕩悠然。

如果連關系如此親近的朋友都一頭霧水,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那麽其他人想要精準地抓住汀野突然轉變的關鍵,是有點困難的。

“不過……”藩何扯了張紙擦嘴,提醒道:“你可以去找爾雅工作室的其他學長學姐,說不定他們內部有答案。”

“但我得警告你,爾雅的學長學姐對工作室的私人信息有很強的保密性,別問我是怎麽知道的,因為我試過了,啥也沒撈到還差點被汀野發現。”

謝書榮點頭表示知道,沒多耽擱便起身告辭:“謝了。”

藩何邊吃邊客氣:“不再吃點?”

謝書榮頭也不回,徑直出了火鍋店,他今天已經給汀野打過電話了,原本是想找個理由打探下對方的所在地,好方便他避開兩人相遇。

雖然只要謝書榮不刻意去制造機會的話,他們是根本碰不上的,但為了以防萬一還是要去套個話,結果意外撞見陽陽撒謊,理由就沒派上用場。

不過也算是達到了目的,至少謝書榮确定汀野不在學校。

這讓他接下來去爾雅工作室蹲人方便不少。

謝書榮經常來藝術學院,對動畫專業的活動地點還算熟悉,三兩下便找到了爾雅工作室的具體樓層。

臨近中午,工作室裏的氛圍有所松懈,謝書榮剛走完最後一個臺階,标有爾雅指示牌的門就從裏面被人推開。

隔着距離,謝書榮看見一個年輕小夥朝另一側樓道口拐了出去,速度太快并沒有看清臉,只能瞧見他一身奶奶灰的衣服飄過。

擔心去晚了找不到人,謝書榮沒再關注年輕小夥,擡腳快步朝目标靠近,他在門邊牆壁上看到了人員去向表,擡眼簡單一掃,記住了幾個人名。

“同學你是?”門又被人推開,這次出來的是一位女生,長衣長袖地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就差一個黑色兜帽就能原地出道當劫匪。

只見她盯着謝書榮的臉左右看了一圈,遲疑道:“我好像在哪見過你?”

謝書榮謙虛地喊:“柳學姐好。”

柳成玉驚訝:“你認識我?”

她想破腦袋也想不出自己跟這位帥氣小學弟有過交集,好在謝書榮體貼地自爆家門。

柳成玉瞬間就記起來了,了然道:“哦!你一說金融學院我就想起來了,每次去你們院校送海報設計圖都能在學生會辦公室看到你。”

“原來你就是謝書榮啊,我經常能聽見你名字,哎對了。”柳成玉想起什麽似的,問:“你怎麽知道我名字的?”

謝書榮一指牆面,說:“去向表,猜的。”

柳成玉:“……”

作者有話說:

謝書榮:“這次不玩心眼子,玩點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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