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岔路

第2章 岔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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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山腳下的劉家村寧靜祥和,從山上遠遠看着,太陽還沒落地,各家的炊煙就已經次第飄向空中。

沿着小路下山,經過王家的土屋就是劉爺爺的木屋,周圍種了幾種不知名的花,最外面圍着一圈竹籬笆。

晚些時候,木屋裏也飄起了炊煙,廚房裏的人不是劉爺爺,他正在籬笆外,被王嬸拉着閑聊。

“劉老頭,你這是糖葫蘆上的山楂——一個串一個啊。”王嬸從劉爺爺手上接過菜籃,因調侃而露出的笑讓眼角擠出了皺紋:“你這丫頭可真有福氣!這回這個一看就是富貴人家。”

“別亂說,老漢只是供他們一口吃食。”劉爺爺意味深長地看着廚房裏忙碌的身影:

“恐怕要高飛的雄鷹住不了雞窩啊。”

得益于前二十年的艱難,廚房裏小小的身影左右開弓,各個步驟都得心應手,旁人毫無插手的餘地。

熱鍋下油,姜蒜爆香,翻炒入味的肉裏再放進去幾片山菇,香味飄得老遠。另一手撈出煮熟的山筍一道滑進鍋裏翻炒。調味,退柴,裝盤,再撒點野蔥末,煞是好看。

如劉爺爺所想,東千風情況特殊,他們不能在這裏久留。

所以路歸月使盡渾身解數,讓晚餐豐盛得像過年。

聽見她喊開飯,劉老頭邀上了王嬸一同過來。

倆孩子在山上布置一番才下來,花了不少時間。做好了飯,已經是暮色四合了。

劉老頭把桌子擺在院子裏,四周點幾堆火把。

東千風頭一回這樣吃飯,寬闊的庭院,明亮的火把,桌上四人都沒有血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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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你給我夾菜,我給你添飯。從幾時收菜聊到掃地補屋頂,從陳年舊事聊到近日的傳聞。

一頓簡陋的飯仿佛能吃一年。吃這麽久,也不怕菜冷。

路歸月給東千風夾一塊筍,他就着扒拉一口米飯。

看他細嚼慢咽,路歸月呵笑一聲,對着他龇着牙,故意用力咬一口筍。

咯吱。

清脆的聲音傳進東千風耳內,他回頭,見她笑得很是開懷。

一時竟分不清,她究竟是想逗他,還是想逗自己。

東千風明白,她或許是想把她的溫暖分他一些。

只是,他卻要連累她離開這裏。

飯總有吃完的時候,人也總有散場的時候,劉爺爺對路歸月的離開早就看出了端倪。

他默不作聲地同路歸月一起收拾,一起洗碗。

路歸月還要幫忙做點什麽,掃地、修屋頂、兌草灰水,能做的,不能做的,她都想做一點。

好像只有做到無事可做,她才能開口道別。

東千風見狀也低着頭跟在她身後安靜地幫忙。

劉爺爺滿是皺紋與老繭的手攔住她,先開了這個口:“有事便說吧,我都看出來了。”

路歸月從背簍裏拿出一只山參,年份不大,但是好歹能賣些銀錢,有了它,她離開得也安心些。

“爺爺,我們要走了,這株山參您收好。”

“去吧,孩子,路上小心。”劉爺爺一大把年紀,見識也不少,早看出路歸月不是簡單的十歲小女孩。

王嬸曾猜她或許是貴人那兒偷跑的伴讀。

劉爺爺知道不是,她雖是女孩,那雙眼睛卻異常明亮,有着一城一國都盛不下的廣闊胸襟。

用她的話說,也許她曾經見過上下五千年。

與之相悖的是初見時的模樣,裏裏外外,實打實就是個被餓死的小乞兒。

重重疑點劉爺爺并沒有細問,他不需要知道太多,只需要知道她雖沒開口,但一直踐行着“知恩圖報”四個字。

想要遠行的孩子站在那裏,雖然年幼,卻眼神堅毅,像疾風裏的勁草。

劉爺爺知道她有本事,但離別之際還是免不了擔心。

他仔細叮囑幾句,她都認認真真地點點頭。

路歸月也不免擔憂地叮囑劉爺爺:“嗯,若有人問起,您別說見過他,可以保你們平安。”

他們都是凡人,與東千風有瓜葛,就意味着與死亡有牽扯。

“老頭一個種菜的,哪裏見過什麽小公子,到是有個小女娃借住過幾天,随娘親回去了。”

劉爺爺背着手,模拟着被盤問時的答案,內容和語氣皆聽不出有什麽漏洞。

罷了他還笑吟吟地看路歸月一眼,表示他會全力配合。

路歸月感受到了劉爺爺別樣的寵溺,這是過去二十年從未有過的溫暖。

她不可抑制地紅了眼眶,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終于找到了家人,認真開口:

“爺爺,您是這世上最好的爺爺。我一有時間就回來看您。”

滿含真心的離別最是叫人惆悵,月光下兩個小孩安安靜靜走了老遠。

路歸月還不太想說話,而東千風本身就話少,這時候更不知道說什麽。

夜晚的蛙鳴和蟲叫反而襯得山路更加安靜,氣氛一時有些凝重。

過了許久,東千風落後半步,開口道:“抱歉”

路歸月:“為何道歉?”

東千風:“要不是我……”

路歸月:“如果不是你,我就不會離開爺爺?”

東千風:“嗯。”

東千風在替她着想,向她道歉。路歸月暗自分析,這說明他并不是天生冷情。

路歸月覺得自己之前的決定沒有錯,他能懂人情冷暖,自然有機會收獲值得珍惜的感情,那便不會入無情道。

所以現在她的第一任務是陪他渡過難關,到時候她的計劃一定大有進展。

原著裏他的難關是從救下原主開始的。

原主暈倒在縣城內,是東千風将她送到了醫館,後來他過來探病時倆人被暗算。

東千風本來靈活地躲開了暗殺,奈何原主不懂得躲避和掩飾,又死死跟着他,最後害得他暴露。

殺手發現兩人,提刀就砍。千鈞一發之際,原主閉上眼就把他推出去擋刀。

好在東千風原本就打算主動上前,又被原主一推,他一個趔趄反倒躲開了刀,而原主因為沒人擋着,自作自受,被砍傷了手臂。

兩人趁亂逃走的時候,原主又惦記着自己的傷,返身去偷藥。

東千風覺得這禍事因他而起,不願偷拿東西,于是替她放下銀子,銀子上還沾着他的血。

這一幕正好被無極宗長老發現,由此開啓了一段傳奇。

這段情節已經徹底改變,目前的情況對路歸月來說,比原著好很多。

至少他們還有兩個選擇:

一是躲得遠遠的,暗中找機會替他報仇。

這麽做他們可能一輩子都是凡人,不過東千風是男主,氣運逆天,将來的某一天,很可能還是會被仙門找到。

二是去尋那長老,去無極宗,繼續原著的路。

相比之下當然是第一條更好,暫時遠離劇情,路歸月便有機會做更多改變。

一陣冷風吹來,不知什麽時候,雲層遮住了月光,分岔路口一片迷茫,樹影幢幢。

“你不是要感謝我嗎?”路歸月聽見自己的聲音說:“我要你放棄身份,同我一起躲起來,你放心,你的仇将來一定報。”

東千風以為她是要他放棄東家嫡子的身份。這個身份意味着可以接管東母的家印,那是她的嫁妝,代表東家的萬貫家財。

只有路歸月知道,她說的是無情道子的身份。

“不行。”

雲層越來越厚,兩三點雨滴在路歸月錯愕的臉上,一場暴雨頃刻而至。

路歸月沒想到東千風拒絕得這麽幹脆,她愣愣地站在瓢潑大雨中,一動不動。

為什麽?怎麽辦?

她專注于應付腦海中蹦出的各種念頭,只任由東千風拉到一個木屋避雨。

他們原計劃翻過燕山去城外,等天亮的時候混進去,現在只能先等雨停再做打算。

雨越下越大,絲毫沒有停的樣子,沒一會兒,路歸月回神之後便悶頭找幹柴點火。

“你救命之恩我不會忘。”

“為什麽?”

兩個人的聲音同時響起,路歸月問的也是東千風正要說的。

“母親說過,我若未曾做錯便該頂天立地。他們惡事做盡,對我趕盡殺絕,我卻要裝死,奉上他們想要的一切。”

外面風大雨大,樹是歪的,雨是斜的,屋內的火也搖擺不定。

只有東千風站得筆直。

“他們光明正大,我只能躲在暗處報仇,這公平嗎?”

一番話說得毫無起伏,不知是在問她,還是在問世道。

屋子裏安靜得只剩柴火的哔剝聲。

他不懼兇險想要公平,想要挺直脊梁。

是赤子之心的堅持,也是無情道子的風骨。

一個已經有了信念的天選之人,她怎麽可能憑借着一面之緣和幾句話就輕易改變?

既然他已經做了選擇,那就是注定要踏上修仙路的。

那麽她呢?要窩在凡間,安穩地度過一生嗎?

甘心嗎?

當然不甘心,若是不知道也就罷了,既然知道了,她怎麽可能因為害怕而退縮?

既然修仙便是與天争命,她為什麽就沒有機會争回這條命?

路歸月下定了決心去修仙界,早日強大,才有能力左右自己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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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那邊有火。”這時,外面傳來說話聲,遠處有人踩着暴雨,罵罵咧咧往這邊跑來。

路歸月從門縫裏望出去,只見兩人手上的刀寒光凜凜。

拿着這種刀,根本不是普通山賊,是官兵假扮的。

現在逃跑來不及,這裏有火就意味着有人,必須要留一人應付他們。

路歸月當機立斷,讓東千風躲進柴垛裏。

兩個官兵進來,發現是個小女孩。一人正要上前,被旁邊的人攔住,警告他別多事。

而後那人手放在刀柄上,溫聲誘哄道:“小娃娃,怎麽一個人在這裏?”

路歸月睜着大大的眼睛,一臉天真地說:“娘親說,給山下東老爺去了信,今日剛找到我,要帶我去認親。”

“認親?大哥,這丫頭不會是東家的種吧?沒聽過啊。”

“富貴人家的龌龊,還少嗎?”他們倒是沒有懷疑小孩子撒謊,辦差這麽多年,他自認能看出一個孩子有沒有說真話。

他們又問她娘親的去向,路歸月像個鬧別扭的小孩,一臉不滿地扭着身體,說娘親和一個人走老遠去說話,不讓她跟。

讓這兩人以為她“娘親”可能是走太遠,被暴雨擋了路。

老大似乎相信她沒有嫌疑,手移開了刀柄。

“大哥……”小一點的官差對着他大哥,露出一個抹脖子的動作,意思是:未免洩露,要不要斬草除根。

老大看他這樣子就來氣,一腳踹過去,恨鐵不成鋼的說:“你知道這趟拿的是誰的錢嗎?”

原來東家先找了人殺東千風,沒看到屍體,又找了縣令派一堆官兵搜山,又搜了一下午,整座山都翻了個遍。

路歸月也沒想到,他父親會狠毒到這個地步。

兩個官差沒有細說,轉頭又說起東家現在如何春風得意。

今天東家走大運,幫了一個老道,沒想到那人身份不簡單。東家主正求着那人帶幼子東千寶回山,當個什麽使喚童子。

那邊二人還在奇怪:把寶貝兒子送人使喚有什麽好?

這邊路歸月卻明白了,“道長”就是無極宗長老,對凡人來說,哪怕是去給修仙之人洗腳,也是天大的喜事。

那家人恐怕馬上就要雞犬升天了,這對東千風來說恐怕刺激不小。

想什麽來什麽。

路歸月才想到東千風,柴垛就忽然一陣響動,兩個官差立馬拔刀沖過去。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東千風一定是聽到東家的事沒忍住,露了馬腳。

她趕緊掀翻火盆,大叫一聲擋在前面,想要吸引注意。

但兩人根本不理路歸月,一個大力把她掀倒,摔到一旁。

疼痛讓她理智回歸,有一瞬間的遲疑:若是他被官差殺了,自己就徹底自由了。

她轉念一想:等東千風被殺,這兩人一定會懷疑她,她也在劫難逃。

她想不出還有什麽辦法,只見那官差對着草垛利落地捅幾刀,又将其扒開來。

恐怕下一秒柴垛後就會出現一個滿身血窟窿的小孩!

路歸月忍着驚恐,手悄悄探進袖子捏緊匕首,悄悄往門邊挪。

她強迫自己不要再想柴垛後的畫面,集中精神找機會偷襲逃跑。

要不就趁機先殺一個官差?

她還在計劃着殺了人要怎麽躲避另一人,怎麽逃跑,而草垛後的空間已經暴露出來。

那裏什麽都沒有,只有一個大破洞。

外面的大雨正好停止,順着破洞望出去,月光照着山林,風平浪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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