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第3章
第3章
顧琰意識朦胧間,感覺好像有人在用手撫摸他的臉頰,那人手掌的溫度很低,貼在皮膚上冰冰涼涼的,每滑過一寸似乎都要停留很久,仿佛要将皮下的每一絲皮肉和骨血都牢牢地掌控在自己的手裏。
将醒未醒,顧琰感覺自己的身體居然有些熱。
他猛然睜開眼睛,對上的卻是步渝那雙毫無波瀾的眼睛。
“別動。” 步渝摁住顧琰,一只手搭在他的額頭上。
顧琰愣了愣,這才感覺到自己全身無力,仿佛被人胖揍了一頓,離當場癱瘓只差那麽一點。
清冽的靈力順着步渝的手心傳出,經過顧琰的腦門傳遞到了整具身體。
過了一會兒,步渝将手挪開,顧琰發現自己的身子爽利多了。
所以步渝這是在給他渡靈力?那剛才他迷迷糊糊感覺到的纏綿的撫摸……
顧琰偷偷瞄了眼步渝,那張臉上簡直讓“無欲無求”四個字見了都要自慚形愧。
都什麽時候了,還做春夢!這人跟你可是有弑師之仇的!
顧琰良心發現在心裏唾棄了一番自己,很快就将剛才的感覺歸結于夢境。
“宗主……”作為一名有幸得到宗主親手渡靈力的廢靈根小修士,顧琰表現出了莫大的誠惶誠恐:“弟子不才,居然在宗主面前失态……”
他知道自己之所以會暈過去,是因為解念心環時強行壓榨自己體內的靈力造成的。不過既然步渝現在在這兒給他渡靈力,那就說明自己的目的已經達成了。
只要能留在步渝身邊,即使他如今功力不濟,也總有辦法……
“宗門裏都在傳,你故意打傷自己的師兄,就是為了來參加選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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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渝的聲音依舊清清淡淡,話裏的內容卻讓顧琰心中猛然一凜。
他先是想到那些在流雲門院子裏被自己教訓的熊少年,不過一會兒卻又釋懷了。紙包不住火,此番選舉大會,宗內排得上名號的弟子都盯得很緊,最後卻被他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喽啰奪得了“宗主侍從”的寶座,不平者自然多如牛毛。
現在裴昕的祖宗十八代估計都已經被好事之徒查過一遍了,他打傷鹿燦的事肯定也早就傳出去了。就是不知道自己失控時問的那些話有沒有洩露。
步渝既然已經開口,要在他面前狡辯是絕無可能了。
顧琰垂頭,裝着一副無辜可憐的樣子,喃喃道:“弟子知錯,只是鹿師兄他強人所難,弟子才……”
“這世上還有人能強迫得了你?”
步渝的聲音似乎沒剛才那麽生冷了,好像還帶着一絲調侃的笑意。
顧琰有些意外,他前世跟步渝不說多熟,對方的性子卻還是基本了解的。這還是頭一次,他聽到步渝用這種……輕快的語氣說話。
“他對你做了什麽?”正這當,步渝的聲音卻又猝不及防地沉了下來。
顧琰計較了下,避重就輕地講了點。
一來步渝不像他,日常愛好是安慰摟抱梨花帶雨的小美人,步大宗主目下無塵,在他面前賣慘沒有任何好處,他剛被選為侍從,這時若是表現得太過軟弱,只會招來反感。二來若是說得細了,以步渝的敏銳,只怕要瞧出一些端倪。
顧琰自以為計較得很好,只說了點被扒了衣服威脅了兩下,他奮力抵抗逃脫,失手傷了鹿燦,連索靈神和烙鐵都沒提到,步渝的臉色卻還是沉了下來。
“日後你就住在這兒,不用回流雲門了。”
說出的話沒有要把顧琰一腳踢回去的意思,但那張黑沉的臉卻讓顧琰不得不在意,然而他琢磨了下,愣是沒明白步渝在不悅些什麽。
他粗略地打量了番新住所的環境,發現這地方比裴昕記憶中的流雲門狗窩不知好上多少倍,簡直是宮殿和茅屋的區別。
“這裏是……”
“九乘殿。”
九乘殿是步渝從小到大專屬的寝殿,殿裏空房一大堆,但因為步渝素來喜靜,所以從不允許第二人涉足,就連他爹,上一任天玄宗宗主,也沒在九乘殿裏喝過一杯茶。
步渝居然會讓他住在這兒?
顧琰心中狐疑,故作惶恐:“這……弟子豈能住在宗主的寝殿……”
“你是我的侍從。” 不知是不是因為外頭的日光太柔和,映在步渝那張冰塑的臉上,仿佛也帶了幾絲戳人心肺的人情味,“不住這兒,日後要如何侍候我?”
這話聽起來有點怪怪的,但似乎也有道理。左右能接近步渝就好,旁的東西,他現在也沒心情深究。
“弟子明白了。弟子日後一定勤于修煉,不負宗主厚望!” 沉重的心思傳到臉上,卻盛開出了一朵對未來充滿期待的小白花。
步渝看了他一眼:“別逞強。”
顧琰藏在被子裏的兩只死死握緊的拳頭猛然一顫。
“你身體底子不好,日後若還像昨日在大殿上那樣榨盡體內所有的靈力,就會爆體而亡。”
原來說的是這個,顧琰松了口氣。
他長活百年,像今日這樣孤注一擲的局面不知遇上過多少回,跟爆體而亡、魂飛魄散、死無全屍這些詞早就混熟了眼,他不在乎。
他真正在乎的……
顧琰朝步渝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多謝宗主關心。”
步渝沒有再說話,他面無表情地偏過頭,幾乎是在同一刻,顧琰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看着步渝清冷到幾乎沒有人煙氣的側影,目光深邃而沉郁。
有了步渝的相助,顧琰恢複得很快。身體剛能動彈,他就開始閉目清修。想起自己前世成日插科打诨不務正業,被師父拎着耳朵訓戒,再對比今日……
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可惜的是他難得想當一回好學生,有人還不遂他的意。
選舉大會翌日,鹿燦死了。
深夜,道清殿內聚集了一堆宗門裏有頭有臉的人物,有好些還是前世被顧琰惡作劇過的熟面孔,那場面比步渝選侍從的排場還要大。
“步宗主!我兒慘死于您那侍從手下,萬望您務必還我兒一個公道啊!” 大殿內,一個衣着華貴的中年男子紅着眼睛哭訴,下腮上的胡須随着他激動的情緒一晃一晃。
他的身後就是一口純黑色的棺木。
被控訴成殺人犯的顧琰正站在聚靈椅邊,他豪不懷疑如果不是現在步渝坐在那把椅子上,底下這眼熟的老頭一定會飛身上來扭斷自己的脖子。
他萬萬沒想到那個被自己踩碎脊梁骨的小子居然是花石谷的少谷主。
花石谷在世間留存了千年,谷民整體修為一般,但山谷後頭有大片靈石礦,加上花石谷素來精通煉丹術,這一點即使是天玄宗都要自愧不如,因而包括天玄宗在內的所有數得上名號的仙門素來都要賣花石谷幾分薄面,畢竟沒有哪個門派會跟靈石丹藥過不去。
這也是為何鹿燦修為廢成那樣,卻依舊能在流雲門當上掌事弟子,這後門簡直就是用黃金砌起來的。
土皇帝把太子爺送來修行,顧琰卻把太子的脊梁骨給踩斷了,雖說是沒要人性命,不過現在人确實死了,全宗門都知道他和鹿燦之前有沖突,這話說出去也沒人信。
何況人家爹,堂堂花石谷谷主鹿承都親自找上門來了。
顧琰眼珠子轉溜了一圈,趕在步渝發話前先跪了下來,言辭懇切道:“宗主明鑒!弟子雖然之前因為一些摩擦傷了鹿師兄,但絕沒有取他性命!只要開棺驗屍就會明了!”
雖然他不知道鹿燦的屍體是什麽樣,但只要有機會接觸,以他幾百年來爛在肚子裏的那些經驗,也一定能探查到他的死因。
盡管他現在只是個小侍從,一般人碰到這種情況都會為了不得罪大金主把自己交出去,但顧琰知道步渝是不一樣的。
這人站在修真界頂峰,目下無塵的性子注定他不會追求什麽和氣生財,自己這個侍從是他剛選的,無論如何也不會輕易把他交出去。
最好的證據就是他大晚上招了一幫人在這兒開集會,而不是在鹿承進宗門的時候就把自己推給他。
“我兒已死,棺木已阖,豈能因你一句話說開就開,擾他清淨?!”
“不是一句是好幾句,”顧琰接得順溜,“何況鹿師兄生前也不是個愛清淨的,與其讓他悶在棺材裏,不如放他出來透透氣,以防他耐不住寂寞自己跑出來。”
“你!” 鹿承氣得瞪大眼睛。
倒是宗門裏一些看不慣鹿燦,或者曾經受過他欺負的弟子暗暗笑了笑。
顧琰嘴角上揚,沒多久卻感覺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一轉頭,就見步渝正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看。
嘴角的弧度迅速垂下,顧琰暗道自己大意,險些在步渝面前暴露了本性,人性子冷淡,生平最讨厭油嘴滑舌之輩。
“宗主……”他暗搓搓地叫了一聲,企圖挽回自己乖巧的小白花形象。
步渝心裏不知作何感想,臉上卻依舊沒什麽表情,他俯視着下頭咄咄逼人的鹿承:“你想如何?”
鹿承心中一喜,他就知道步渝再如何,也不會聽信一個小侍從的話:“請宗主将您的侍從交給我,我要帶他回谷替燦兒讨回公道。”
“你想要他?” 陽光落進殿內,将步渝的臉一半湮沒在陰影裏,有那麽一瞬間,顧琰仿佛看到步渝的唇角輕輕勾了勾,神情帶着一種說不出的森然。
他慢慢走下玉梯,下頭明明已經留了一大條可供十人通過的通道,衆人卻還是出于本能又往後退了退。
鹿承的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
步渝乃正道第一人,照理來說應該是讓人敬大于畏,可是……
即使他現在被喪子之痛所籠罩,身體卻還是感到了一陣本能的恐懼。
然而步渝并沒有打算對他做什麽,而是饒到了他身後,直接一掌拍開了他身後的棺材板。
“步宗主?!”
步渝無視鹿承和一衆修士驚訝的目光,對着還站在玉階上的顧琰道:“過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