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 15
電影拍攝過半,喬越的戲份就殺青了。劇組轉戰外地拍攝,傅明深每天忙於拍攝工作,當然不知道喬越發生了什麽事。原定主演新銳導演安藤新片的計劃取消,對方毫不客氣地表示,這個角色已經有更好的人選,并且,他看過喬越在國外參演的那部電影,認為他現在的演技不适合自己的電影。安藤在年輕一輩的導演中,可以說是最不好說話的一個,沒有人可以逼他用不認可的演員,哪怕是投資方也拿他沒轍。
這個消息對喬越來說,無疑是一次沈重的打擊,何況,媒體大喇喇地把安藤的原話搬上雜志,很明顯是對他的一種諷刺。他想要的是風風光光地回國,然後,趁著在國外的勢頭還沒過,一路接拍有影響力的電影,站穩國內一線男演員的位子。
沒想到這次報道以後,記者仍然對安藤緊追不放,向來不客氣的他幹脆表示,以喬越現在的發展軌跡,他弄不清對方到底是男模、時尚明星、還是演員,他的電影不需要一個形象模糊的人。
直到安藤的電影開拍,換角事件終於得到平息,幸而喬越手裏各種商業活動不斷,廣告邀約更是數不勝數,根本不需要擔心沒有工作。只是厄運并未就此停止,反而像背後靈一樣死纏住他不放。
這天,喬越受邀拍攝某知名男裝雜志的封面,在助理的陪同下,穿著一身潮牌男裝從大紅色的卡宴下來,看到守在前方的記者,喬越不禁心頭一怔,黑壓壓的一大片人令他有些奇怪。哪怕是他剛回國的那陣子,都不見得有這麽多記者跟他。
當喬越感到莫名其妙的時候,記者們一眼就看到那個打扮出挑的身影,頓時朝他蜂擁而至,從錄音筆到話筒,各種設備一應俱全,無一不是沖著喬越而來。這時,喬越心生不妙,正想離開的時候,卻發現記者早就把他團團圍住,一個個朝他擠過來,話筒幾乎就要撞上他的下巴。
“喬越,聽說你在美國是小混混,是不是真的?”
“早上有雜志爆料,說你爸爸是賭徒,還有吸毒,你有沒有吸過?”
“在美國年輕人裏吸大麻是普遍現象,你是不是也吸過大麻?”
“你媽媽是不是靠賣淫為生,你和你爸爸是不是靠她的皮肉錢過活?”
記者們大喊的聲音,亮個不停的閃光燈,緊跟不放的攝影機……這一切都像是兇殘的兵器,一槍槍狠狠地打在喬越的身上。就在喬越不知所措的時候,其中一個記者把一臺IPAD推到他面前,屏幕上播放的視頻裏正是他許久不見的父親,雖然輪廓和他有七分相像,卻因為長期吸毒而變成消瘦不堪,他的臉上盡是痛苦的表情,可憐兮兮地哭訴兒子對自己的棄養。
這一刻,喬越終於知道為什麽會有這麽多記者等他,不是因為他有多紅,也不是因為他有多出色,而是他們都想看他的笑話!那一張張叫嚣的臉孔寫滿了興奮,迫不及待地想要拍下他出醜的一面。曾經讓他貪戀不已的鏡頭如今使他渾身顫抖,曾經被他當作工具來利用的記者如今變得面目可憎。前面的路已經被擋住了,然而,他亦是不甘心後退。他還有工作,他還要賺錢,他不能停在這裏。即便要面對滿滿的惡意,他仍然要挺胸擡頭地撐過去。
保安很快就趕到,在助理和雜志社工作人員的幫助下,終於從記者群裏擠出了一條路,但是,當喬越看似冷靜地走過人群的時候,有誰知道他心中的憤恨,甚至是痛苦。最不想讓人知道的過去被挖掘出來了,最不想見到的人又纏上他了,好不容易重新開始的人生會不會就此摧毀,好不容易得到的光芒會不會就此黯然?喬越不敢想象,更不願意去想,看著鏡頭裏狼狽而可笑的自己,他恨不得讓一切都消失。
被媒體接連圍堵了三天,接踵而來的是更可怕的報道。喬越的父親從記者嘴裏得知失去聯系多年的兒子成了大明星,他當然不會輕易放過這棵搖錢樹,大老遠從美國飛回來,在媒體面前聲淚俱下地控訴喬越沒有盡到贍養的責任,故意讓記者拍自己落魄的生活,試圖靠輿論的力量逼他把錢拿來。
整整一個多星期裏,娛樂周刊用大篇幅報道了喬越的身世,以及他棄養親生父親的“惡行”,緊接而來的是其他雜志的相應報道,媒體一窩蜂地跑到美國,把他十多年的老底挖出來。從母親在唐人街當妓女,到父親住在不足十平米的破屋,還有他整天在街上和一群小混混打架,簡直就把他塑造成不良少年。對於近年來以貴公子形象走紅的喬越來說,無疑是把他打入低谷。
沒有安藤的電影可拍,又看不上其他導演的邀戲,再加上記者們瘋狂地追蹤,喬越除了零星幾個廣告拍攝的工作,其餘時間都把自己關在公寓裏,連商業活動都不想參加,不管他出現在哪裏,只要是有記者的地方,他就是人群中的焦點。廠商樂於花大價錢請他出席活動,利用他的醜聞吸引記者的報道。然而,這種滋味絕不好受,即便所有的鏡頭都對準自己,所有人都是為自己而來,但是,他們根本不是為他喝彩,而是想把他打入低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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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房間裏,喬越不敢開燈,因為他知道記者就蹲守在樓下,桌上是他叫助理買來的報紙和雜志,每一本都有關於他的報道,可是,僅僅是看了标題,他便沒有勇氣讀下去。
他感到痛苦,他感到無助,他更覺得不知所措,唯一幸運的是傅明深還在劇組,或許他還不知道自己有多落魄。他寧願讓全世界看自己的笑話,都不能在傅明深面前狼狽。
黑暗中,喬越用雙臂緊緊抱住自己,四周是一片死寂,遮光布擋住了外面的月色,只有這樣才能使他安心。
突然,外面有人敲門,喬越心頭一怔,瞪大眼睛望向大門的方向。見對方沒有放棄,他捂住耳朵,表情猙獰而恐懼。
這時,他忽然聽到外面的人喊道:“是我,傅從其。”
見喬越沒有應門,傅從其一時心急,說道:“阿越,你開門!”
喬越恍恍惚惚地站起身,剛想往前走,卻發現雙腿發麻,險些摔倒在地。他硬撐著走到門邊,開門便看到傅從其憔悴的臉孔,對方看到他時,亦是露出驚訝的表情,問道:“你還好吧?”
傅從其剛關上門,便聽到喬越激動地大喊:“不好!我一點都不好!你看到外面的記者了嗎?你看到雜志怎麽寫嗎?我怎麽可能會好。”
傅從其無奈道:“對不起,前陣子是我應接不暇,如果早點得到消息的話,也許花錢就能把事情壓下來。”
見喬越搖搖晃晃的樣子,傅從其想要伸手抓住他,不料,喬越推開他的手,疲倦道:“不必了,你已經幫我夠多了,我不是這麽不知分寸的人。”
傅從其著急地走上前,說道:“你忘了我們在美國的時候是怎麽說的,我不是在幫你,我是在幫我自己。我看著你的時候就像是照鏡子,喬越,你就是我。”
聞言,喬越身體僵硬,緩緩擡頭,望著傅從其認真的表情,心裏不知是何滋味。
沈默良久,喬越聲音顫抖地問道:“你說,傅明深是不是已經知道這個消息了?他一定知道了吧,知道我現在有多狼狽……他會不會覺得我很可笑?當年他就說我太自以為是,現在一定覺得很得意吧?”
話音剛落,喬越一把推開傅從其,激動地大喊:“我他媽的可以不在乎別人說什麽,但我不能不在乎傅明深!你懂嗎?我付出這麽多,努力這麽多,機關算盡就是為了站到他面前,讓他看到我的成功!但是,現在我讓他看到的只有我的落魄,太可笑了,我簡直太可笑了。”
此時,喬越眼眶微紅,聲音幾近哽咽,他恍惚後退,像是站不穩一樣,搖搖晃晃地跌在地上,雙手緊緊地揣成拳頭,朝地板狠狠揍了一拳,卻連痛的滋味都感覺不到,因為他的心遠比身體更痛。他不甘心,他不想認輸,可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他以為自己是無所不能的,回國以來沒有簽過經紀公司,只是請了助理從旁照料,一旦發生狀況,他連一個和媒體打交道的公關團隊都沒有。他真的太有自信,以至於現在狠狠跌了一跤。
傅從其緩緩走上前,蹲下身望著喬越痛苦的臉孔,苦笑道:“前陣子我和莫如生見過面了,就在他們劇組離開本市以前,他給了我一張支票……當年從我媽手裏拿走的兩百萬,現在連本帶利還給我。我要的根本不是錢,不管是兩百萬還是兩千萬,我一點都不在乎!”
傅從其坐到喬越旁邊,自嘲地笑了笑,說道:“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剛來美國不久,他來我家打工,做我的中文家教。當時的我只有十六歲,就像你認識傅明深這麽大。後來,我們悄悄地談戀愛,他帶我偷偷躲在閣樓接吻,教我做愛是怎麽滋味,一直到我媽發現以前,我們都是這麽甜蜜……”
傅從其沈下臉,眼神冰冷,執拗道:“我不恨他拿了我媽的錢,然後把我給甩了。我愛他,不管他是什麽樣的人,只要他是莫如生,我就愛他!”
傅從其的情緒忽然冷下來,眼神中透著濃濃的苦楚,語氣卻是不甘心,說道:“但我不能忍受的是他一副和我兩不相幹的樣子!”
他轉頭看向喬越,目光漸漸柔和,輕聲道:“我們同病相憐,就像是另一個自己。你放心,我會盡全力幫你,至少在錢方面,你不需要擔心。”
喬越看著傅從其溫柔的表情,心裏不知道應該高興還是可悲,這就是他唯一的朋友。即便傅從其願意幫他,也知道他所有的事情,卻未必能安撫他躁動不安的心情,他們之間只是互舔傷口罷了。但是,除了傅從其以外,他連一個可以稱得上朋友的人都沒有,難道他能指望趙捷兒這樣養尊處優的大小姐理解他的痛苦嗎?
見喬越失神地望著自己,傅從其站起身,哀聲道:“如果我是你,現在一定會忍不住打電話給莫如生,哪怕被他嘲笑一頓也沒關系,至少還能聽聽他的聲音。”
傅從其彎下腰,輕柔地摸了摸喬越的頭發,長嘆一聲,終於轉身離開。
一直到傅從其走後,喬越才轉過視線,望著大門的方向,久久沒有回過神。他從小就知道這個世界沒有救世主,誰都幫不了他,連上帝都不能。可是,如果連一個能扶他一把的人都沒有,是不是太可悲了?
此刻,他的腦中一片空白,僅憑本能回到房裏,拿起手機愣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決定開機。手機剛剛聯上信號,立刻就有陌生電話打來,知道是記者的電話,他煩躁地按掉,躊躇著撥了傅明深的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