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師父
師父
程玉書不肯接受這樣的現實,也接受不了這樣的現實,他覺得自己的未來絕對不能因為那幾張檢查報告而草率決定,所以他毅然決然地和程父程母争論,他要出院,他要回河州檢查。
程父程母理解他,只要他想折騰,那他怎麽折騰,他們都陪着他。
出院手續很快辦了下來,程父程母簡單收拾了一下行李,帶着程珈安一起回了河州。
臨走前,程玉書依舊沒能等到路鳴野的電話。
“小書啊”看到程母在替程玉書收拾衣服,溫昌榮從自己包裏拿出來了一條項鏈,“這個送給你。”
“我知道你每天都會看我制作漆器,也知道你對漆器挺感興趣的,這條項鏈是我以前随便做的,上面刻畫的那個小孩,是個世界冠軍,當代中國最年輕的奧運會冠軍”他笑着将項鏈塞進程玉書手裏,“我現在把它送給你,希望你未來也能和他一樣,能驕傲地站在世界之巅之上。”
那條項鏈冰冰涼涼的,摸起來像是上好的玉石一樣,觸感極佳,上面雕刻的圖案也很精致,底色是美妙絕倫的蒼茫宇宙,但看久了又讓人覺得那更像是深不可測的海底。圖案的正中央站着一位小孩,和程玉書差不多大的年紀,他臉上帶着笑,身上穿着一套帶有中國标志的紅色運動服,一手拿着鮮花,一手舉着獎牌,将身後的中國國旗高高舉起,整個人都透着一股說不出來的驕傲感、自豪感,讓人覺得恣意灑脫。
無論怎麽看,程玉書都明白這條項鏈的制作者肯定是花了不少心思的,絕不像溫昌榮口中所說的那樣,這是他随便做的,這裏面蘊藏的心血和花費的精力,絕對不比他最近正在做的那個要送給他兒子當生做日禮物的麋鹿擺件要少。
程玉書的确很喜歡這條項鏈,愛不釋手,于是毫不推辭地接受了他的好意。
但他不知道的是,這條項鏈幾年前被人出價到了十五萬美金,溫昌榮都沒舍得賣,畢竟那項鏈是他的成名作,是他前半生最得意最喜歡的作品,也是他此生最珍貴的東西之一。
因為不敢耽擱時間,一家四口從決定回河州後,便馬不停蹄地往回趕。
一到河州,程玉書便被送進了醫院,再次進行了各種檢查。
從進醫院開始,到拿到結果安排住院為止,一家四口都在焦急地等待醫生公布最後的判斷,到底是前路渺茫無希望,還是柳暗花明又一村,醫生給的,到底是扼殺夢想的利刃,還是拯救絕望的翅膀,在沒親耳聽到審判之前,一切都變得很煎熬。
當天傍晚,程父程母再次坐到了醫生面前。
他們的掙紮毫無意義,因為河州的醫生也給出了同樣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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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最委婉的否定,誰都能聽明白。
“所以我……”程玉書等來了他的最後通牒,“還是不行?”
程母嘴唇嗫嚅,半天說不出話來。
大喊大叫、怨天尤人都是沒有意義的,程玉書很早就明白了這個道理,只是他從沒想過有一天,他會如此地想歇斯底裏地吼叫一番。
他強忍住眼眶中打轉的淚水,閉起眼睛側頭對着窗,伸手拉了拉被子,将自己的身體完全藏了進去。他艱難地平複情緒,卻總适得其反,越想越難過,最終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身體上的疼痛早已麻痹,而內心的疼痛卻難以釋懷。
程玉書在絕望中睡了過去,期盼着這一切都是在做夢。
然而,還沒等他從這場意外中走出來,他就又遇到了一錘重擊。
路鳴野走了,沒給他留下任何消息就走了。
程玉書想不明白,他明明給路鳴野留了電話,也明明跟他說了他要去送他,可他為什麽還是不吭一聲地就走了?連道別的機會都沒給他留。
“玉書啊,你別想太多”程母小心翼翼地為路鳴野辯解,“小野他就是學校那邊催得急,說要提前去見一見。”
程玉書長長地吐了口氣,整個人看起來憔悴了不少,最好的朋友走了,自己的夢想也與自己無緣了,他還有什麽呢?他的未來,到底還存不存在?
“哥,對不起”程珈安爬上病床,躺在程玉書旁邊,輕輕拍了拍,聲音低低的,“我當時不該拉你出去放風筝的。”
“程珈安……”這是意外,程玉書明白,只是他現在做不到一點都不去怪罪拉他出去玩的程珈安,“你壓得我胳膊疼,你回家去吧,別再醫院待着了。”
程玉書越是趕她走,她就越是自責愧疚。
“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待會兒。”他再次勸說。
程珈安沉默地從床上下來,站在病床前盯了程玉書兩秒,而後不情不願地出了醫院,打車回了家。
從那年夏季開始,程玉書的世界開始下起了一場又一場的大雨,壓抑潮濕的空氣四處彌漫,浸透着他生活裏的一點一滴,且從未有過片刻停息。
同年十月,程母給他辦了轉學,把他送去了雲川,一座與短道速滑沒有任何聯系的城市。
程玉書的身體已經恢複好,能跑能跳,但他也感受到了醫生所說的,高強度的短道速滑訓練會對他的身體造成巨大的負擔,哪怕他熬過苦痛,他也很難滑出好成績。
與其待在一座滿是遺憾的城市裏,不如換個新的環境生活,程玉書接受了他父母的提議,第一次對他的人生做出了妥協。
“程玉書,這周末東街那邊要開一家興趣班,好像有個什麽大師要來上課,你要和我一起去看看嗎?”程玉書轉來雲川不過兩周,卻早已和班裏的大部分同學混熟了。
“是什麽興趣班?畫畫?拉小提琴?還是跳舞?”程玉書擡頭看了她一眼,低頭繼續寫着作業。
那女孩從旁邊拉了張椅子坐下,“都不是,好像是一個什麽非遺……”她頓了頓,皺着眉仔細想了想,而後回答道:“喔,我想起來了,是漆器教學班。”
“漆器?”程玉書來了興趣。
“對啊,漆器,你以前有聽說過嗎?”
程玉書脖子上就戴着一條,他能沒聽說過嗎?
看他一直不說話,那女孩推了他胳膊一下,“哎,你想去嗎?”
“不知道,有空的話,我就過去看看。”
那女孩的本意是找個好相處的同學周末一起出去玩,結果問了半天,得到的卻是模棱兩可的答案,她自知沒趣,起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雖說程玉書沒給出明确要去的信號,但到了周六,他還是早早地就收拾好了自己,去了東街,然後在那逛了兩三圈後,才成功找到了那家漆器教學班。
但與其說那是個興趣班,不如說那是個小型展覽會。
“小朋友,你是來報名的嗎?我們這明天才開始正式營業,你要想報名的話,明天和家長一起來吧。”瞧見門口有小孩子停留,還一直伸長了脖子往店裏張望,店裏的老師拉開了玻璃門,提醒他道。
程玉書點頭抿唇,回了那老師一個得體的笑容,然後轉身準備離開,卻才剛轉動身體,就正面撞上了前來了解情況的溫昌榮。
第一次在陌生的城市裏遇到熟悉的人,程玉書又驚又喜,連忙叫了對方一聲,“溫叔叔……”
住院的那段時間裏,溫昌榮對他的印象極其深刻。
他看到平安健康站在他面前的孩子,發自內心地笑了笑,擡手揉了揉他的頭發,關心道:“你身體好了?”
“嗯。”
“你們家來雲川旅游?”找了兩圈都沒看到程父程母的身影,溫昌榮以為程玉書走丢了,“你爸媽他們呢?”
“我爸媽他們在河州,我一個人來的雲川。”
聞言,溫昌榮試探道:“你離家出走了?”
程玉書快速搖頭,神色落寞地回他:“不是,是我以後不學短道速滑了,我爸媽就讓我來雲川上學。”
溫昌榮拍拍他,繼續追問:“你一個人生活?”
程玉書再次點頭。
“你這孩子還真是厲害。”溫昌榮忍不住誇了他一句,接着把他帶進了教學班,“那你來這兒,是想學制作漆器了?”
“上次看你在醫院做那個麋鹿,我覺得很好看,所以就想自己試一試。”
“行啊,正好我今天沒什麽要緊事,要不我先看看你有沒有這個天賦?”
其實在醫院的時候,溫昌榮就覺得這孩子挺不錯的,不管他有沒有那個天賦,他都很願意去教他,因為制作漆器這件事,熱愛遠比天賦更為重要。
長時間制作漆器是件繁瑣又無趣的事,能一直堅持下來的人并不多,溫昌榮那時看到程玉書眼裏藏着的好奇,迸發出來的興趣,感覺像是看到了一開始的自己。
但他知道程玉書還有更去想做的事,所以他當初并沒有向他提議,可現在不同了,程玉書已經放棄了短道速滑,并且還保持着對漆器的好奇和向往。
于是溫昌榮決定,只要程玉書在了解過那些繁瑣枯燥的步驟後,在經歷過那些實際的操作之後,還對漆器感興趣的話,那他一定不會放過他。
事實證明,程玉書遠比他想象的要優秀得多得多。
每一個步驟,每一個動作,工具刻畫的每一個深度,他都近乎完美地完成,而且最重要的是,這是他第一次親自上手使用那些工具。
“玉書啊,你要是還想學,以後就跟着我,我當你師父,好好教你,你願不願意?”雖說話是詢問,可溫昌榮卻并絲毫沒有要放棄他為徒弟的想法。
“想拜你為師學漆器的孩子,從你家門口都排到天安門去了,你怎麽跑我這來搶人?”還是程玉書上次在醫院裏見過的那位藍色西裝叔叔。
“這孩子跟他們不一樣”溫昌榮是真心喜歡程玉書,覺得他很适合培養,“玉書,你報他們的教學班要收費,而且他們都教不了你什麽有用的,你跟着我,我不收費,而且還保證把我的畢生所學全都教給你,怎麽樣?跟着我。”
沒了短道速滑訓練,程玉書的生活的确變得很乏味,正急需一件新鮮的事來轉移注意力,只是他沒想到“平平無奇”的他居然也會有人搶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