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漆器
漆器
救護車來得很快,沒幾分鐘就到了地方,醫護人員迅速下車固定好程玉書的身體,把人擡進車裏,直奔醫院,送進了急診室。
做完所有檢查,拿到所有結果,程梅和兩個孩子留在了病房照顧程玉書,程母和程父則趕快跑去了醫生辦公室,把所有單子都遞給了對方。
那醫生拿着CT報告單對着窗玻璃仔細看了看,又看了眼其他的檢查結果,再次詢問了一遍發生意外的時間和原因經過,而後在電腦上寫下病例單。
“醫生……我們家玉書他……”程母忍不住問。
“放心吧,他沒什麽大的問題,就是後背硌到了石頭,擦破了點皮……”醫生見多了這種病患,語氣聽起來有些平淡。
“但他說他動不了了”程母打斷她,急切地往她靠近了些,對診斷結果表示懷疑,“要是我們家玉書只是擦破了點皮,那他能動不了嗎?醫生,我家孩子還那麽小,你認真點看看行不行?”
“玉書媽媽,你先別着急,先等我把話說完好嗎?”醫生寫完病例單,視線重新落回到程母身上,“他動不了是因為他腰這裏骨折了”說着,她一手拿着CT報告單,一手拿着筆在上面圈了圈,“你看,這兒的骨頭斷開了,他這是摔倒的時候先坐到了地上,導致臀部骨頭錯位。”她又拿起其他檢查報告,繼續向她解釋:“但你看,其他的檢查結果都是正常的,說明他沒傷到神經,他摔倒後身體動不了,主要是因為當時太疼了爬不起來。”
聽到醫生耐心的解釋,程母稍稍松了口氣,懸着的心安穩了片刻,“那我們家玉書的腰要開刀嗎?”
“可以選擇保守治療,也可以選擇開刀。但不管是保守治療還是開刀,他都得在床上好好躺幾個星期,最近幾個月也不能做什麽劇烈運動,跑步、跳繩、打球通通都不行。”醫生将所有東西收好,接着提醒:“你家孩子才十三歲,這腰的骨頭要是長不好,以後可有得罪受。”
“是保守治療恢複得好,還是開刀恢複得好?”聽完醫生的話,一直站在旁邊的程父開了口。
“保守治療恢複得慢,但是骨頭恢複的程度好,開刀恢複得快,但骨頭恢複的程度得看後續治療情況。”醫生擡眼看着他,說出了自己的建議,“雖然小孩子的恢複能力一般都很強,但我覺得你家孩子這情況根本沒必要開刀,先在家好好躺一段時間,能走之後注意在家和在學校都別劇烈運動,一般過個三四個月就沒事了。”
“那他以後還能進行高強度的訓練嗎?”程母了解程玉書,知道他對短道速滑的熱愛,也知道他的夢想是成為世界級的頂尖短道速滑運動員、短道速滑教練。
“高強度訓練?”醫生抿了抿唇,“他是有什麽興趣班的課要上?還是?”
“他是我們那的短道速滑運動員,去年剛進省隊。”
“運動員啊”一聽這話,醫生皺了皺眉,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可以是可以,但我不建議,短道速滑本來就容易擠壓腰椎,對腰椎産生很多負面影響,你家孩子的腰又……平時玩玩其實還行,如果要走職業的話,這條路很難,但也不是沒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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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的話一說完,辦公室便迎來了冗長的沉默。
關于醫生的話,程父程母都聽懂了。
錯位的骨頭被強行扭正,程玉書幾乎是疼到快去見了閻王。
他身體冒着冷汗,雙手雙腿疼到不自覺地發抖,嘴唇白到有些發紫,整個人就像是被人拆了四肢,再重新拼湊在了一起一樣。
住他隔壁的叔叔瞧他年紀那麽小,卻疼得發抖都沒吭過聲,心裏有些佩服,于是從櫃子上拿了兩個蘋果給站在旁邊的袁滿和程珈安,好奇地向他兩打探程玉書的情況。
聽完兩個孩子對程玉書的英雄事跡添油加醋的描述,那男人笑着朝他豎起大拇指,誇他:“好孩子,好樣的。”
程玉書張了張嘴,想要告訴對方他其實沒那麽厲害,卻剛開口就覺得說話都費勁,只得小聲回了句,“謝謝。”
“那叔叔你呢?你又為什麽進醫院啊?”程珈安将蘋果放到程玉書床頭,身體背靠病床,詢問對面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無所謂地笑笑,“我可沒你們哥哥那麽厲害,我就是人老了,頭暈,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了下來。”說着,他還拍了拍自己打着石膏的右腿。
“溫老師……”病房門外的男人還沒現身,就先開口叫了一聲。
程玉書聞聲扭頭看了過去,只見一個穿着藍色西裝的陌生男人手裏提着大包小包的東西,一臉熱情地走到了他和那位叔叔的病床中間。
“我聽小琴說你摔了,沒出什麽大事吧?”那男人把東西放在溫昌榮的櫃子上。
“死不了”溫昌榮與他開着玩笑,随手翻了翻他帶來的盒子,“我讓你拿的東西呢?”
“你可真是勞模,都生病住院了還惦記着工作。”
“我是腿受傷了,又不是手受傷了,再說我這次也不是因為工作……小松生日馬上就要到了,我那東西還有好幾道工序沒做完呢,要是趕不上他生日,他又該和我急了。”
“小松那孩子還不是你和小琴慣壞的。”那男人一邊說一邊把東西拿出來放在床上。
程玉書第一次見到漆器,也是第一次見到漆器的制作工具,有些好奇,呆呆地盯着他兩看了又看。
正當他想開口問問那些是什麽東西的時候,程父程母滿臉愁容地走了進來,望着無助的程玉書欲言又止,不知該如何告知他他的病情。
他兩向來是尊重兒子的選擇的,但這一次,他們做不到。
就像那醫生說的一樣,短道速滑這項運動對腰部和腿部影響巨大,程玉書受傷恢複好後可以繼續參加運動,但重返賽場接受高強度的訓練,很容易對腰椎産生莫大的負擔,對其造成再次傷害。更何況程玉書他現在還那麽小,腰就已經受過了一次大傷,如果他再繼續滑下去,幸運的話,他能參加一次奧運,不幸的話,他有可能會面臨永遠躺在床上的命運。而且,就算是他能參加奧運,那那幾年的訓練,他的身體也要比一般人的負擔要重好幾倍,他得撐過平常人所不能撐過的折磨才有可能滑出好成績。
作為父母的,只希望孩子有個好身體,平安健康快樂的長大,哪怕沒有什麽大出息也行。
只是,他們該如何去勸導程玉書放棄呢?
“媽……”護士給程玉書打了一針鎮痛的藥,他睡了一覺後感覺身體輕松了不少,“醫生說我什麽時候才能出院?”
“得先觀察幾天,看看情況,恢複得好才能出院,不過,就算你出院了,你也得在家好好休養幾個星期才能出去玩。”
“我只是骨折了是嗎?沒什麽大的問題?”
程母點點頭,的确是身體沒什麽大問題。
“那醫生有說我什麽時候能回去參加訓練嗎?”
終究還是問到了這個問題,程母知道,她不能不答,畢竟按照程玉書的性格,如果她什麽都不說,那他肯定能很快察覺出不對勁來,然後在得知真相後怪罪他們,于是她決定半真半假地告訴他真相。
“能,只要你這段時間恢複得好,以後好好保養,是能繼續滑冰的。”她不敢面對程玉書炙熱又期待的目光,起身拿着水壺給他倒了杯水,插上吸管,又把床頭搖上去了一點。
程玉書信以為真,笑着對旁邊躊躇不安的袁滿安慰了句,“看吧,你哥我沒事,你就別再擔心了,再說這也不是你的錯。”
袁滿點點頭,咧了咧嘴,逐漸放心下來,而得知全部真相的程梅,卻沒那麽容易理所應當地覺得袁滿沒做錯。
她知道,袁滿害了程玉書,不僅是害了他的現在,更是害了他的未來,而這一切,哪怕是搭上袁滿一生,他們也賠不起,但同時她又很慶幸,很慶幸程玉書救了袁滿,也很慶幸程玉書只是腰部骨折。
所有的大人都瞞着孩子,将這真相埋進肚裏。
但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在住院的第三天,程玉書第無數次盯着溫昌榮精心打磨他手裏的漆器時,他從溫昌榮的妻子周琴那兒,意外地得知了自己的病情。
那時,周琴只是和溫昌榮小聲嘀咕了幾句從護士那聽到的八卦,全然沒注意到程玉書聽到某句話後忽變的臉色。
聽完周琴的話,溫昌榮很快反應過來,他立馬停下手上動作,朝周琴使了使眼色,示意她她剛才所說的孩子就是旁邊的程玉書。
“小書啊”回頭瞧見程玉書神色落寞的臉,溫昌榮無力地安慰他道:“你別聽你琴姨胡說。”
不是說她說的是別人,而是讓他別聽她胡說,程玉書明白,所有人都知道她口中說的惋惜之人,指的就是他。
所以他爸媽最近見到他才會是那樣的神色,他還以為是他們看他生病住院心疼,原來竟然藏有那樣的意思。
程玉書突然覺得自己的世界被整個颠倒了過來,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麽了?不就是摔倒了一次受了一次傷嗎?不就是一次小小的骨折嗎?不是都說沒什麽大問題嗎?為什麽呢?為什麽會突然說以後都不能繼續參加訓練了呢?
他明明剛滑進省隊,剛和路鳴野約定好以後賽場見,甚至還在路鳴野誇下海口說他以後得了世界冠軍一定會把獎牌送給對方當禮物,結果呢,結果他們現在告訴他,就是這麽一個小小的意外,居然會斷送他未來的運動生涯,讓他的夢想無疾而終。
這讓他怎麽接受?怎麽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