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清雪
清雪
“你是說……我母親？”
夜君淩不敢相信。
他對夜清雪的記憶只停留在他五歲的時候。夜清雪很美，很溫柔。端莊賢淑、蕙心纨質，是他見過最美最美的人。
正因如此，他那時一點都不理解，為什麽母親明明比那個來路不明的貴妃美上百倍、千倍。可他的父皇還是依舊寵愛貴妃，讨厭母親。
那個時候的夜清雪，常常着一襲白衣，坐在庭中的古井旁端看一副畫。那幅畫夜君淩至今未懂是何意義。
紅書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他默默在心底念着這首詩，只是那幅畫上，唯一可見的文字。
夜君淩清楚，他母親眼底的愁緒哀思皆來自那幅畫……
夜泠鳶看了一眼夜君淩，眼底滿滿擔憂。這件事，夜老谷主囑咐過，不能告訴夜君淩！更不要去管夜清雪！
可夜泠鳶知道，她爺爺只是嘴硬心軟。哪有父親真的願意和子女白首不複相見？
夜老谷主說着不管夜清雪，可每隔一月都要拖人去宮中查看夜清雪的情況。他哪裏是不管？！他只是落不下他這個當父親的顏面！
他在等着冷宮裏的夜清雪熬不下去的那一刻，等着他的乖女兒回來向他服軟認錯。可這父女倆，一個比一個犟，誰也不肯認輸！
“二十多年前，清雪姨母煉制的一種續命丹中缺少一味極其重要的藥引，于是清雪姨母在未同爺爺商量的情況下擅自出谷尋藥。”
“那時齊皇剛坐穩皇位，帶兵打仗時吃了敗仗，幾乎全軍覆沒。清雪在斷崖處撿到他，并将他背回暫住的小屋治傷。不曾想兩人便因此暗生情愫。”
“其實藥王谷是有一枚九轉回魂丹的。但也僅此一枚。清雪姨母為了救他，便将丹藥給他服下了。那個時候的齊皇，眼睛被石灰所傷，不能視物。嘴裏說着喜歡，可卻連清雪姨母的樣貌都不知一二。”
“他傷勢快好時，清雪姨母上山采藥，不小心從斷崖下跌了下去，身受重傷。狗皇帝出來尋人，被一個采藥的農女撞見，便将他帶回家養傷。可笑的是，狗皇帝連身邊換了個人都不知道！那農女也是！鸠占鵲巢、坐享其成！恬不知恥！”
說罷，夜泠鳶劇烈地咳嗽起來。喉管騰起一股鐵鏽的腥味，被她強行壓下。
她恨道：“可憐清雪姨母為他苦心治傷，到頭來，他心心念念的卻是那個冒領功勞的卑鄙女人！還将她帶回宮封了貴妃！若非太後阻攔！那狗皇帝還妄想封她做後！”
“呸！就她一個不知廉恥的女人！也配？！”夜泠鳶越說越氣憤，淨澈的眼底似要噴出烈火。
夜君淩指節捏的泛白，默默隐忍。他靜道：“之後呢？母親如何進的宮？”
夜泠鳶眼底劃過一抹落寞，搖搖頭道：“這件事爺爺不曾說過。鳶兒只知姨母執意入宮，爺爺不肯，便和她斷了父女關系……”
夜君淩呼出一口濁氣，本就經冷的目光更加凍人。半晌，他道：“也罷。你安心養傷。母親的事，我會處理。”
夜泠鳶乖巧點頭。
夜君淩走出門，貼心合好。夜泠鳶望着他沉重的背影，愈發擔心。
她的這位兄長，不受父皇疼愛。年僅五歲，便被送去寒國當質子。自此，刀光劍影，血流成河，腳下亡魂成堆。
如今，對齊國的恨，又要再添一重……
＊
“潼兒，你說我這個樣子行嗎？”
天色漸晚，鳳梓潼給冷氏換了身打扮，催促着她去書房找鳳翎。
冷氏有些心虛，感覺鳳梓潼給她畫的妝不太符合她的風格，弄的她很不自在。她手裏提着食盒，是鳳梓潼新做的水果制品。
鳳梓潼安慰，“哎呀！母親！相信我！真的超好看的！自信點啦～你就像往常一樣和父親相處就好。對了！态度一定要冷淡！”
“真的可以麽？”冷氏将信将疑。
“相信我！”鳳梓潼拍拍胸脯保證，随後推搡着冷氏往前走去。
她和桂婆子藏在書房外的拐角，悄悄觀摩裏面的情況，即使什麽也看不到、聽不到。
冷氏忐忑不安地進了鳳翎的書房，依着鳳梓潼所說，态度冷淡。
見鳳翎頭也不擡地在看一本兵書，她将食盒擱在桌上，取出兩碟分切好的水果，端至鳳翎書桌，淡道：“夏日暑氣重，吃點消暑的水果，解解熱罷。”
“沒什麽事，妾身便先走了。”她将果盤放下，不待鳳翎擡頭看她一眼，便要轉身離開。
說是按鳳梓潼所言故作冷淡，但其實冷氏和鳳翎之間的情意也只剩下這點兒冷淡了。
書房裏冷漠的令人心慌。
鳳翎将目光從書本移開時，恰瞥見一抹淨白的衣影從門前恍去。
他心念一動，忙道：“站住！”
“回來！”
鳳翎略有些生氣。
冷氏頓住腳步，轉身，重踏入門檻。
淨白長裙寬松卻又修身。黑直的長發被簡單挽在身後，清新脫俗，似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細眉彎柳，明眸皓齒。一派羞月之姿。
美！甚美！
鳳翎有些看呆了。
半晌，冷氏開口打破凝固的空氣，淡道：“夫君可有事要交代？”
鳳翎這才回神，大聲訓道：“放肆！愈發沒有規矩了！”
随後态度一轉尋常，從椅子上走下來，抓住冷氏的手，溫情道：“颦兒多久不來看為夫了，看了便要走，這是何禮數？”
他說的委屈。
話裏話外盡是冷氏狠心負他。
冷氏聞言羞憤，試圖推開他。但鳳翎一身武藝，馳騁沙場，怎會被冷氏推動。這動作落在他眼裏，竟成了“欲拒還迎”。
冷氏委屈道：“說妾身不來看你，夫君可成想過來看妾身？”
……
天色已黑，窗外傳來草蟲的啾鳴。
鳳梓潼和桂婆子貓着身子鬼鬼祟祟地在書房拐角探頭探腦。等了将近半個鐘頭，鳳梓潼被蚊子咬的受不了了，這才催促着桂婆子回冷香苑。
桂婆子擔心道：“奶奶還沒出來呢，怎麽能走呢？”
鳳梓潼恨鐵不成鋼，心道：都這個點了，能出來才怪！當然，她也只敢在心底哔哔。
“哎呀！桂婆婆！母親都這麽久沒出來了，您覺着今晚她還能回來麽？快走吧～”鳳梓潼拉着她的胳膊撒嬌往前走去。
桂婆子這才恍然大悟。
随後，警醒地盯着鳳梓潼，審視道：“你怎麽知道的這麽多？是不是不學好，偷摸着幹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了？”
鳳梓潼抱頭喊道：“冤枉啊！”
“婆婆！您看我這麽單純善良！像是會幹壞事的人麽？”她眨着撲閃撲閃的大眼睛，力證無辜。
桂婆子撇了她一眼，哼道：“最好是這樣！”
鳳梓潼：……行叭。
鳳梓潼回到寒園的時候已經亥時了。巧雲坐在門口端着一盤西瓜，邊吃邊等。見鳳梓潼回來，兩只眼睛都放出光來。
明月高懸在柳梢頭，長春園裏，柳氏卻滿臉怒氣。花瓶瓷器，該砸的全都砸了，滿地的瓷器碎片，恨不得扒了冷氏的皮。
“呸！一個黃臉婆也配和我争！”她惡狠狠地罵道，又摔又砸，“還有寒園的那個小雜種！竟敢合起夥來跟我作對！氣死我了！”
“母親！父親不過才留宿冷氏一晚，您生什麽氣？您榮寵不衰，冷氏也配跟您比麽？別生氣了。”鳳梓芸在一旁安慰。
柳氏惡狠狠道：“都是寒園那個小蹄子出的主意！芸兒，你明日去給我好好整整那個小雜種！暫且讓她逍遙兩日，竟都敢騎到我頭上來了！”
“何須明日。芸兒這就去。”
鳳梓芸行了一禮，退去。
上次被鳳梓潼羞辱，她銘記于心。于是特意找來兩個武功高強的打手！她就不信，今日還治不了她了！
鳳梓芸叫上打手，一路風風火火地趕來寒園。鬧的□□雞犬不寧。
鳳梓潼困意正濃，正要沐浴，衣衫還未解下，便聽到咚咚咚地拍門聲。
她在心底暗罵一句，咕哝道：“誰呀！大半夜的！索命麽？！”
巧雲跑去開門，門栓剛被打開，兩扇門便“砰”地一聲被人從外面踹開。巧雲徑直被踹的翻飛。
鳳梓潼覺得不對勁，剛出門便見巧雲朝她摔滾而來。她使出“飛毛腿”，迅速将人接到懷裏。
看清來人，她低罵一聲，怒道：“鳳梓芸你有毛病麽？！大半夜不睡覺來我這裏打人？惡不惡心？”
正說着，鳳梓潼突然想起了什麽，陡然冷笑道：“怎麽，父親沒去柳姨娘那裏，心底不服氣了？”
“哼！鳳梓潼！你別不識好歹。本姑娘倒要看看，這将軍府沒了我娘的庇佑，你能活到幾時！”
鳳梓芸氣的牙根癢癢。她見不得鳳梓潼的嚣張模樣，見身邊兩個五大三粗的打手半天也沒動靜，氣道：“你們兩個還不去打！”
兩個打手領命，氣勢洶洶地朝鳳梓潼撞來！
鳳梓潼擡腿便是一個橫踢！
很尴尬的是……打手太彪悍，鳳梓潼的橫踢徑直掃在他的胸前，動彈不得。
完蛋，芭比Q了。
鳳梓潼在心底默默為自己哀悼一秒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