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山之高

山之高

江若誠的哈雷戴姆森經過路口的時候,帶起了一陣風。這個他向來知道,畢竟以他的速度,在南城這塊方寸之地掀起狂風起來,還算不上什麽什麽難事。

然後他就聽見了刺耳的聲音。

他放緩速度往後看,就看見一個穿着夏季短裙校服,腳上踩着過膝白襪的少女,肩上背着書包正蹲在地上檢查摔得變形的自行車,皮膚白到發光的樣子令他有些眼熟。

車繼續往前開,前方又是一個即将過去的綠燈,江若誠繼續瘋狂提速到峰值,巨大的風聲刺破他的耳膜,在他即将駛出路段的時候,紅燈驟然閃爍。

少年一個猛剎,看着紅燈,氣憤地推搡了一把他的新車。

不出兩秒,少年翻轉方向盤,調轉方向,又在反向道上瘋狂地疾馳了起來,身後甩了一大截警察。

陳淺找了個小店寄存了她已經不能用的自行車,背着書包走在人行道上,心情好不容易平複下來,莫名地似乎又聽見了熟悉的摩托聲響。

她才疑惑地回頭,一道閃亮的大燈光線恰好射到她的眉眼上。

下一秒,身上一輕,整個人就被帶到了呼啦地震動還發着熱的摩托車車身上。

陳淺吓了一跳,但飛馳的速度令迎面的風也變得淩厲,她不由地躲在少年身後,抓緊了他的衣服。

“你是一中學生?”江若誠問。

風太大,陳淺勉強聽清,點點頭,小聲說:“我是一中學生,你是什麽人?你快把我放下吧。”

“身後似乎有警察在......在追你。”陳淺長這麽大還沒見過這麽大陣仗,連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江若誠笑了兩聲,想起來了,說這麽眼熟,原來是那天摔在地上的少女。怎麽這麽笨,一摔摔兩回?

“周矜是你哥哥?應該不是完全親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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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沒有血緣關系的,”少女緊張地握了握手心,“而且我跟他不怎麽熟的。你是什麽人啊?”

“随便問問,看你快遲到了,捎你一程,別緊張,”車很快就到了,江若誠放下陳淺,指指衣袖上的校徽,“至于我麽,也是這個學校的學生。”

陳淺她看着江若誠也穿校服,發自內心覺得他也不是什麽壞人,看他沒有下車的意思,于是問:“你不要去學校上學嗎?”

“去,”江若誠重新戴上了頭盔,笑看乖巧的陳淺,“哎,記住,我叫江若誠!我等會兒來,我先溜溜人。”

說着,拉着提速飛馳而去。陳淺被揚起的車尾氣撲了滿臉,還在嘗試理解江若誠的話,看着交警開着摩托車在後面追人明白了過來,他那句溜溜人是什麽意思。

一中平時都由晚自習,學生留校上自習與否看自己的意願。這天是陳淺第一回沒有上晚自習,她心中惦記着自行車修理的事情,要是等晚自習後再去,修車鋪子就要關門了。

她從存放自行車的店鋪将已經不能騎的自行車搬出來,給了寄放錢,推着車往隔壁青桐巷走。

青銅巷是個廢舊的巷子,當初市政布局的時候,特意保留了古時候的建築風貌,歷史底蘊深厚。巷子也老了,地不平整,陳淺夾着一輛自行車走起來有些費力。

夕陽的尾巴消逝在天際,整個天幕上像被糊上了一團藍莓醬,灰蒙蒙的藍。

頭頂上有半輪月亮,挂在雲梢。

一粒剔透的汗水從陳淺的額頭滑下,她拿紙擦了擦,擡頭的功夫,就看見了今天早上看見的那個騎摩托人的人,身後跟着幾個染着各色頭發的男生。

都跟她差不多大,但沒有穿校服,從衣服上看,不像街頭的混混。

不過看起來氣勢很吓人,教養告訴陳淺不該以有色眼鏡示人,但本能告訴她他們都不是什麽好人。

少女觀察了下四周,鑽到了巷子裏一處拐角,前有遮擋,看不清她。但——

不多久,一雙水靈黝黑的大眼睛從牆後透了出來,她安靜地打量着前方的場景。

撲通撲通心跳中,陳淺的眼睛驟然間睜大,圓溜溜的,銅鈴一樣,因為......

因為她看見了一個高挑的穿西裝的男人被這群人圍堵在一個包圍圈裏。

也就是說,她的直覺沒錯,她遇到了很惡劣的事情。

陳淺揉了揉眼睛,透過幾個男生錯開的縫隙看見被圍堵着的男生,不知道那邊說了什麽,她聽見了争執聲,然後聽見了極其令人心驚膽跳的聲音,就像拳頭狠狠砸在肉上的啪啪聲。

緊接着她聽見了汽車鳴叫聲!

只見一輛黑色的寬敞車上從黑夜中駛來,在此駐足,緊接着跳下了兩個穿着黑衣的強壯男人,一人拎倒一個男生,砸到了地上。

陳淺不敢看了,想收回視線,餘光不小心斜了下,看到了一灘血!

......好可怕!她本來也不想看的!

陳淺徹底不敢看了,渾身顫抖,癱軟地坐到了地上,這一下不巧,坐在了幹枯的枝條t上,發出了脆脆的咯吱聲。

本也不大,但在此時神經敏感的人耳朵裏,就是格外的大。

她還聽見......聽見那邊又傳來了車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似乎腳步也在慢慢地逼近她。

陳淺想起那灘殷紅的血跡,眼睛裏蓄滿了眼淚,思緒正亂飛着,但心中有個聲音告訴她——立即跑!

她忍着害怕小心地站了起來,那剎那,也不知道哪裏生出的勇氣,陳淺拔腿就往外跑!

周矜從車上下來,冷眼看着一群被李文成與厲康撂倒在地上的蠢貨,眼睛挪到了地上躺着的更大的蠢貨——顧成柏身上,簡直懶得說他。

厲康問:“小少爺,要不要把顧先生扶上車?”

“車被他弄髒你來擦?”周矜反問,語氣有些不高興。

少年撣了撣身上一層不然的白襯衣,跟厲康說:“給他們都叫叫輛救護車送醫院。”

正說着話,餘光看見了一個穿着裙子的少女竄地一般往前面狂奔,他的眼神先是落到了那一雙筆直細膩的小腿上,在月光下泛着奶白色。

莫名地,他像聞到了木果子般的清香。

有些像,就是有些像。但——她看見了,是個麻煩。

周矜眼神淡定地掃向四周,看見了一輛自行車,車身有些變形,歪歪扭扭地躺在地上。

因為熟知青桐巷的街道規劃,周矜擡步往令一條道走,李文成在身後叫他,“少爺?”

“把車開到前面巷子最外面等我。”周矜低聲說。

“好。”

·

陳淺跑着跑着有些腿軟,那是小巷子的盡頭,穿過小巷就有一條河在流淌。這戶人家大門緊閉,檐角挂着一盞紅彤彤的燈籠,映在她臉上,風吹過來的時候,有些詭異。

陳淺覺得有些安排,但又安慰地想,以往過年時小姨在門前挂的不就是這個嗎。

想到這個,陳淺心安許多,靠在牆垣大口大口喘氣。

額上都是汗,也不知是熱的還是緊張出的,但她靠着冰涼的大理石牆垣上,聽見對岸河水流淌的聲音,體溫也漸漸下降。

靠着沒躺一會兒,她聽見了輕輕地叩牆聲,她一愣。

稍離片刻,又上去凝神聽,不出一分鐘,又是一陣有節奏的叩牆聲。

陳淺深吸一口氣,腳步不斷往後挪,腦中一片空白,緊接着她聽見了男人的聲音,“出來。”

連叫兩聲沒聽見動靜,少年蹙了蹙眉,說:“陳淺,出來。”

還是沒動靜。

少年眉毛擰的更深,這麽晚了敢到巷子裏,看人打架,就他來的時候吓的拔腿就跑了?

作什麽?他又不會心疼。

少年靠在護河欄杆,不願意動,又說了一遍,“陳淺,你自己到我這兒來。”

又是靜默。

周矜最後找到陳淺的時候,她正蜷縮在角落裏渾身顫抖,慘白的臉上流的滿是淚水。

周矜一怔,輕輕蹲下身,一手擰着她的下巴,看她的淚水,不像假的,很逼真。他面無表情地評價:“效果達到了,挺到位的。”

溫熱的手摁在了陳淺的下巴上,少女聞到了活人的氣息,慢慢活過來。瞳孔裏倒映出周矜那張俊俏的臉,陳淺認出了是周矜。

她沒忍住,哇地一聲放聲哭了出來,滾燙的淚水落在周矜指間,又熱又癢。

周矜:“......”她怎麽這麽會演戲?

·

周矜無奈地默許人上了車。

“你真要跟我一起回周家?”周矜冷眼問她。

少女接過司機王亮遞過來的紙巾,認真地擦了擦眼淚,還沒從剛剛的膽顫中回過神,委屈地點點頭:“我要見小姨。”

王亮看小姑娘實在可憐,又遞了昨天沒處理的牛奶過去,少女拆開,是最喜歡的草莓味,她感覺到了一中熟悉的好喝,還不忘跟王亮說:“謝謝你王叔叔。”

周矜看過去,只見少女坐在車上,眼睛哭的腫的跟核桃仁一樣,剛剛還走不了路,現在就能抱着一罐草莓牛奶喝了。

少年冷笑。

他又問了一遍:“真要跟我回周家?”

陳淺點點頭,想了一下,“麻煩拐到巷子裏,我要去拿我的自行車。”

使喚周家人真不客氣,還沒住進周家,就把自己當主人了?又用紙巾又喝牛奶又拿車的?

周矜問:“那好,你一會兒準備怎麽跟你小姨說你半夜坐上了我的車,跟我到了周家?”

“我的車壞了,我剛剛看到他們在打架,我......”陳淺愣了一下,問出了自己心裏的疑問,“你怎麽在這裏?”

周矜面不改色地反問:“你不知道?”

陳淺懵懂地搖搖頭。

就像前天問陳淺知不知道那十萬塊錢幹什麽用時一樣,一汪水靈透亮的大眼睛直勾勾看着他,又懵懂又無辜。

周矜看不透她,但不影響他面不改色地說:“參加市裏比賽,看到這兒出了事情就趕了過來,恰好看見你。”

陳淺沒有懷疑,點點頭,告訴周矜,“哥哥,剛剛青桐巷子裏有人在打架,我看見了!我們報警吧?那裏有個人,就是領頭的那個人我知道,他叫江若誠!”

江若誠?

“報警了,”周矜淡定地說,又反問,“那個人你是怎麽知道什麽?”

陳淺就說了今天早上的經過,還有今天之所以到這個巷子就是為了修車的經過。

周矜了然,垂眸看她,難道就是湊巧?

最後陳淺進入家門後,為了不讓小姨跟姨父擔心,沒有選擇将原本的事情經過告訴他們,而是用周矜教她的那套話術,下午放學後她去書店買資料的路上,不小心将車摔爛了,剛好遇上周矜的車,就跟着回來了。

林初看見陳淺回來,哭的眼睛紅腫的樣子,吓了一大跳,帶着她身上從上到下檢查了一遍,确定沒有不對的地方,心才漸漸放下來。

陳淺晚上霸占了林初,林初帶了一床被子鋪在客房大床外側,跟陳淺一起睡,睡前林初摸摸陳淺額前碎發,問她:“最近學習還好嗎?如果數學成績實在上不去,咱們聯系一個家教老師。”

陳淺想了想,還是搖搖頭。

哎,其實也不是她的數學有多差,150分的卷子,135還是有的。但對于她在年級取得排名來看,這15分确實是一條分割C9與清北的巨大鴻溝。

也不是她不想上家教,因為她所欠缺的這十來分,一般是填空題最後一題與大題目最後一題,都是壓軸題。這是一種思維能力的較量,習得所花費的精力可能需要更大,但她本身就是努力型選手呀,時間花在這裏了,其他的功課怎麽辦呢?

陳淺又抱着林初說了會兒話,也漸漸忘記了剛剛的害怕,聽着林初清淺的呼吸聲,陳淺覺得心安。

但她卻有些睡不着,總覺得哪兒有些怪。

陳淺想着,翻了個身,伸出一只胳膊露在被子外。

——周矜。

不對,周矜的反應太奇怪了。

他找到她的地方在那條巷子盡頭,前面就是死路,也就是說,周矜一定經過那片打架鬥毆後的狼藉才找到自己的。

他說自己報警了,這是對的,可他為什麽這麽鎮定,甚至聽說了那個人的名字後,他的關注點不是江若誠是誰,而在她是怎麽與江若誠怎麽認識的,就好像,他一早知道那人是江若誠一樣。

而且......報警後,作為目擊證人,難道不需要去警察局裏做筆錄嗎?

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她在小姨與姨父面前,幫助周矜隐瞞了事情的經過。

太奇怪了,陳淺想不通。她看了眼時間,才十點。這個時間段,年輕人一般都沒睡覺的吧?

陳淺看了看身旁熟睡的小姨,臨走前在鏡子面前正了正身上的長袖雪紡睡衣,悄悄出門,上了三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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