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山之高

山之高

悄聲到了周矜房間門口,隐隐微光從房門底下的縫隙透進來,陳淺擡手正想敲門,就聽見房門內傳來了男人清朗的聲音。

“顧成柏——”

“江若誠沒腦子,你腦子也被啃了?惹了禍就好好在家裏呆着不行?非得出去找死?是怕死家裏了,沒人給你收屍是嗎?”周矜語氣中有隐隐的薄怒,口吻壓根沒一點晚輩的自覺,“你要是沒事,就算算這些年你惹了多少事,賬上欠我多少筆......”

陳淺敲門的手猛地停在一邊,她以為自己聽錯了,可是沒錯,是周矜的聲音。

人的第一印象很重要,會讓人蒙蔽雙眼,先入為主,也會使通往真相的道路極大無限偏離。

陳淺就是那個先入為主的人,印象中的周矜是學神,是校草,是傳說,是王舒婷口中溫和禮貌的神話。

後來她以為他只是不太好,但似乎事情有些不對勁——

陳淺想起來了,當初她看見的那個身強力壯的黑衣人,當時隔着黑夜看不清,再加上她當時極度緊張與害怕,一時沒有看清楚。現在想起來,很像周家的保镖,是周矜指示的,對吧?

不需要将他人打倒在地,才彰顯自己的偉大。法治t社會,以暴制暴是不對的。欺騙與謊言,也是不對的。

可以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但用拳頭解決問題的不可能是周矜,那不是他......

陳淺被自己的想法震驚到了。周矜......?難道并不像傳聞中的那樣?

所以她那天看見李文成被吓哭的直覺并沒有錯,李文成果然很可怕!

那在圖書館的那天周矜是不是也在做跟今天一樣的事情?難怪,那天,似乎一切都串聯起來了......

上周六圖書館門口,碰見周矜後,他反複盤問她見到了什麽人,看見了什麽,聽見了什麽。

而當初他之所以不願意将自己的內褲給她,也不是擔心什麽名聲,而是變相地施壓,讓她不好意思把事情本來的經過說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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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淺下樓的時候覺得自己的腿都軟了,也緊張的喉幹舌燥的,她來到廚房給自己倒了一杯溫水,剛喝上,就見到李文成從樓上走了下來。

陳淺的手一抖,臉色霎時間變得慘白,低着頭假裝沒看見。

“陳小姐,你還沒睡呢?”李文成看見陳淺,禮貌地朝她颔首。

聽見聲音,陳淺眼前浮現出剛剛地上,浮現的殷紅血跡......手一滑,杯子立即碎在了地上,發出了不小的聲音。

陳淺下意識往身後看,猝不及防與李文成那雙深邃的眼睛對上,她立即閃躲着挪開了眼睛,蹲下身一個一個揀碎玻璃。

女傭聽見聲音立即出來,拿着簸箕與掃帚清理。

李文成走後,又轉身看了一眼微微臉色發白的少女,蹙了蹙眉,覺得有些奇怪。

·

早晨六點,周矜起床,電話響起來了。

顧成柏說:“江若誠那群蠢貨沒什麽事,昨晚出了醫院,今天已經能在路上飙車了。”

“你說江若誠那種傻白甜是不是有病?表我都輸給他了,看我心情不好還往我槍頭上撞,非得我跟他們賽車——”電話那頭傳來了顧成柏的聲音,“對了,錢給馬國豪,我不懂那個孫子,一直拖是什麽意思,我兜裏的錢都快賠沒了——”

“你看着吧,”周矜打開擴音器放在一邊,一邊穿襯衫,一邊道,“早點解決,你那些爛攤子我沒工夫搭理。”

顧成柏笑着說:“忙着泡妞?你那個妹妹?”

“妹妹?”周矜随手關門,下了樓梯,想起什麽,覺得有些有些可笑,“陳淺啊......”

“太蠢了——”周矜眉間帶着疏淺的笑,說話聲音懶懶的,帶着剛起床的磁性。

電話那頭又說起了那只綠水鬼,說是前女友給他的,現在還在江若誠手裏,他想起來就覺得來氣。

江家當初與顧家有過節,顧成柏氣成那樣不意外。周矜下樓,沒發表任何意見,等到下樓的時候,看見顧成柏跟林初坐在餐桌前,他禮貌而疏離地微微颔首,将電話掐了。

“淺淺呢?”周成忠端坐在餐桌前,看着時間問。

周矜确定,周成忠應該對林初問,但看着他幹嘛?

跟陳淺一起睡覺的人是他嗎?看他有什麽用。

周矜覺得莫名其妙,沒回答這個問題,拉開椅子坐在椅子上慢條斯理地吃早餐。

周成忠本意叫周矜上去看看,而他大爺一樣坐在椅子上,反而是林初親自上樓了,他瞪了周矜一眼,聽見樓上傳來聲音。

“還在穿衣服呢,淺淺?”

“嗯,馬上好。”

“是夏季衣服太緊了是吧?噢喲,那等咱們下半年做校服的時候,上半身襯衫得做大一號。勒着難受不難受——”

周矜吃三明治的動作頓了頓,擡眼看了一眼嚴肅看報的周成忠。

莫名奇妙地,他想起那天在不算明亮的會所裏看見的那只奶白色胸罩,內有軟墊微微往外凸成弧形。旁邊帶子,蕾絲邊的,有一粒珍珠綴在帶子正中。

他動作微頓——

所以說,女生,事情就是多。

他挪開視線,又咬了一口三明治,居然聞到了奇異般的木果子香。

周矜低頭,看見了三明治上抹着的草莓果醬。頓了一會兒,将剩下半塊沒吃完的三明治扔進垃圾桶,拿着書包就出了門。

甜不拉幾的,還怎麽吃。

陳淺其實一早就出門了,如果不是才出門的時候,碰見周矜從樓梯處下來,講着電話。

她先是聽見了周矜說自己的名字,她步子猛地頓住,大氣不敢出,緊接着,她聽見那種有些傲慢又有些譏笑的語調——

“太蠢了——”

然後她氣的又進了卧室內,待在裏面,沒出來。

她是不算特別聰明,但是也稱不上蠢吧。

她還将周矜當做自己的哥哥,掏心掏肺對待他,他喜歡僞裝就算了,壓根就一點都不喜歡她,當着別人的面對她生評頭論足,這也太過分了。

她當初還以為他是好人,結果沒了光環,什麽也不是。

後來小姨推門而入,幫她整理衣服,她又想起上次內衣內褲的事情,她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他就是故意的。

出了門,陳淺站在門口等車,又想起這事,沒忍住自言自語,小聲地嘀咕,“他壓根就不是什麽好人嘛——”

“咳——”

王亮一聲輕咳,打破了陳淺的自言自語。

她猛地擡頭,看見那輛黑色賓利不知什麽時候停在了她面前,王亮朝她招招手,“小姐您快上來,一會兒早高峰,路上堵。”

陳淺連忙哦了一聲,緊了緊肩上的書包,一溜煙鑽上了車。

上車後,陳淺系上安全帶,将書包放在兩人中間的過道,身體挨着一側車門坐——

她決定暫時不要跟讨厭她的人說話。

周矜靠在車座上,聽着耳機裏的英文聽力,彎了彎唇角。

罵他。行啊。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做了什麽對不起她的事情。明明昨晚救了她,她還感動地快哭了,雖說他也确實不缺她感恩戴德吧,可面對救命恩人就是這種态度?

前幾天還起碼嘴甜地說聲哥哥早上好呢。

不是說年級前十的好學生麽,好學生,就這種素質啊。

周矜想了想,想起了一個詞——

哦,欲擒故縱。讨好不成,所以另辟蹊徑,吸引他的注意力。

周矜冷笑,提高了手裏MP3的音量。

不好意思啊,陳淺的段位實在太低了。

·

周矜沒想到陳淺這麽能沉得住氣,一路上都沒跟他說一句話,到學校後,也只是跟王亮甜甜地打了個招呼,然後在學校門口撞見小姐妹,兩人一路叽叽喳喳進了學校。

過了一會兒,周矜也拿着書包,從車上下來。

還不到七點的校園早晨,已經陸陸續續有學生進了學校。

以為陳淺耽誤了一會兒,所以周矜走在學校裏又體現了一回萬衆矚目的感覺,還有不少女生給他塞早餐跟牛奶。

周矜接受的教育向來是紳士準則,所以麻煩不小,到教室後周圍的世界才清淨了下來。

他交了作業,拿出今天的作業開始做,不出十分鐘就解決了一張數學試卷。

兩節課後,教室自動化電話大屏開始每周二例行的晨間一周小報。

起先他先是聽見了熟悉的聲音,看書的間隙擡頭,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

哦,原來晨間新聞小報是她主持的,他現在才留意——

他說陳淺這個名字這麽耳熟呢。

·

陳淺在門口碰見的女孩是自己的閨蜜,王舒婷,也是喜歡了周矜快三四年的小迷妹。

因為陳淺學的理,王舒婷學文,兩人見面的機會少了很多,但依舊不影響她們兩無話不談。

王舒婷見到她先分享了周末在另一個城市旅游的見聞,又開始和她讨論周矜,“我昨天看見周矜下午半天都不在學校,聽說是市裏參加了數學奧賽,他一定能拿到冠軍——”

“哎,淺淺,你成績那麽好,有沒有參加這個比賽啊?”

說到這個,陳淺臉上是一陣紅,她參加了數學奧賽,因兩分之差被刷下來了。

更讓她尴尬的是,年級前十,就三個人沒參加數學奧賽,一個在忙化學競賽,一個跟她一樣,被刷下來了。

可是她一直考年級第五。這也太尴尬了。

“沒有,我數學分數不太夠呢。”陳淺尴尬地腳趾蜷了蜷。

到教室後,她整理數學錯題的時候,嘆了口氣,難道周矜說的真的沒錯?接觸幾天就知道她不聰明了?

不不,陳淺将整理好的錯題阖上,拿出另一張數學卷子開始做。

數學呢,代表着一種思維,她只是還沒習得而已,又或者說,她的思維比較奇特,比如她做語文英語就很得心應手啊,除了作文扣兩分,其他的都不扣分呢。

陳淺想了想,與其糾結周矜的評價,還不如做兩套題有用。

在學校廣播站完成播音後,陳淺收拾東西出門,看見了學聯部的學姐張曉涵,她上去幫張曉涵拿厚重的資料,邊走邊閑聊。

陳淺忽然就想起了江若誠,她問張曉涵:“學姐,你知不知道,我們學校有個人叫江若誠?他有一輛速度很快的摩t托車。”

“江若誠?”張曉涵問,“我知道這個人,家裏很有錢,怎麽了?”

“他平時曠課嗎?”陳淺問。

張曉涵将資料放在學聯辦公室桌子上,抽開抽屜,翻出了學聯的點名簿,随意翻了兩頁,蹙着眉頭說:“你該問他平時有哪一次是準時上課的。”

“但是今天奇怪了,”張曉涵哎了一聲,笑着說,“他今天按時,準點到學校上課來了。”

陳淺湊到了張曉涵身邊,伸長脖子看過去,張曉涵笑了聲,将點名簿放在她手裏。

“怎麽了?這麽關心他幹什麽?”

“沒有沒有,”陳淺看了兩眼,确定江若誠今天來了學校,就一點點放心了,她将點名簿放在桌子上,“就是覺得他好像跟別的學生不太一樣。”

“确實,他就不守規矩,學校老師也不怎麽管他,”張曉涵說,“他姓江嘛,南城幾乎整個第三産業都是江家的。有錢有實力。這個學校恐怕就周矜能跟他抗衡了,但周矜——多優秀啊。”

她嘆了口氣,“我就沒見過像周矜這樣完美無缺的人。白襯衫,大長腿——啧。”

陳淺心裏重重地嘆息。

她發現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這個世界好像都被周矜的表現迷惑住了。

如果她說周矜嘛,毒舌,冷漠,高傲,虛僞。這是她對周矜的新認識。

還好周矜對江若誠那些人沒下什麽狠手,否則站在小姨家庭幸福的角度考慮,她還真得仔細思忖是否需要出庭指證周矜了。

想到這兒,陳淺覺得,必須得善意地提醒小姨。要是下次周矜再出手,将人打得需要周家付出代價呢?

陳淺今天晚上在學校上晚自習了。九點鐘才下課。

今天出門前小姨父跟小姨格外認真地叮囑讓她放學後就去周家,雖然她答應了,但不是特別想去。

在學校門口磨蹭了一陣,還是覺得放人鴿子不太好,她在路邊攔了車,正要上車,身後就傳來了王亮的聲音。

“陳小姐?”王亮打開燈,确定是她,忙說,“快請上車。”

陳淺上車後,立即很禮貌地說:“謝謝你,王叔叔!”

抱着書包在車上坐了一會兒,車就前行不動了,是前方發生了交通事故,堵車,一時半會兒還沒發到家。

作業還沒寫完呢。

過了會兒,陳淺摸索一陣,從書包了拿出了沒做完的數學試卷。白天光顧着跟周矜那句蠢較真,做了兩套課外的數學試卷,學校的作業還沒來得及做。

陳淺将試卷跟草稿紙放在膝上,一邊趴着演算,一邊心裏對周矜很不高興。

周矜坐在另一邊的座位,對少女的視而不見很是不屑,冷眼看着她演戲,直到她拿出了一張很簡單的數學試卷寫。

周矜在旁邊看着都覺得費勁,看着她解一道立體幾何,抓耳撓腮,費盡心機。

“思路錯了。鏈接A、C兩點,添一道輔助線。”

“哦哦!”在柳暗花明的那一剎那,陳淺彎了彎眉眼,“謝謝。”

周矜淡聲說:“別看他是壓軸題,其實不難。”

“嗯嗯。”陳淺已經演算出一半的步驟了,心內有些激動,就聽一道很不解的聲音從她耳旁響起,“25.16,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來了?”

陳淺:“......”

她暗暗挪了挪試卷,又手臂擋住試卷,不給周矜看到。

周矜挑挑眉,其實有時候真的不太明白,這些東西到底難在哪裏。

過了一會兒,陳淺看着那麽一大串演算過程以及明顯錯誤的答案,百思不得其解,嘟囔了一聲。最終還是沒出息地問周矜:“一眼就看出了,怎麽看的?”

“你想知道?”

陳淺點點頭,語氣有些讨好,“嗯嗯。我想知道,可以嗎,哥哥?”

周矜看着她一雙明亮黝黑的眼睛,窗外的燈火像一把星星揉進她眼睛裏,溫婉又靈動。

這一雙眼睛很像另一個人,周矜瞧着很眼熟。

他蹙眉,腦中想起顧成忠說過,林初有一雙極其漂亮的眼睛。

周矜臉色一瞬間變得很難看。

車又開始停了下來,身後鳴起嘈雜的車鳴,吵得他很煩,如果不是周成忠逼者他來接她,此時此刻就不會浪費生命在這種虛無的等待中。

他冷笑,“算了吧,你這麽蠢,教你不是拉低了我的檔次?”

陳淺動作頓住,擡頭,對上了他那一雙薄涼,寫滿諷刺的雙眼,怔住了。

周矜說:“還有,你平時不要叫我哥哥懂了嗎?你跟周家什麽關系,就想沾親帶故的了?你叫我哥哥,你看我認你這個妹妹嗎?”

說完,周矜就掀起了一旁的車門,徑直下了車。

是,他是有些怒火。在周家十七年,從小就開始學禮儀規矩,人前講究禮義仁智信,人後講究慎獨慎微。

誰人看見他不說一聲溫和紳士,謙謙公子。他是這樣的人嗎?

也許是。

但絕對不會完全是沒有靈魂的,受人擺布的,提線木偶。

他走出主幹道,在一邊略等了一會兒,顧成柏那高調的馬薩拉蒂就停在他面前,他毫不客氣地上了車。

“離家出走?”顧成柏笑着問。

周矜扣上安全帶,說:“不是說有事找我。”

“昂,”顧成柏猛拉油門,車子飛速地沖出去,“去Tory,我瞧着事情應該差不多了。”

陳淺坐在車座上,聽見動靜愣了一下,等她反應過來時,周矜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黑夜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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