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山之高
山之高
車駕駛在濃重的黑夜中,駛入濱江壹號公寓樓,在陳淺家樓下停下時已經将近一點了,周矜煩躁地開了半扇窗,暮春稍帶涼意的風吹在側臉上,才平息了他些許荒廢生命在關于這些毫無營養破事上的怒火。
車平穩停下,周矜朝看着這棟算不上高的公寓樓棟。
整個樓棟烏壓壓一片黑,比較清新的是,中層處有一團黃暖色光源,正斜斜地照進賓利車內的晦暗天地。
光源不算明亮,但在這樣深的夜色裏格外吸睛。遠遠地望去,就能看見輕薄的紗垂在飄窗上,幾朵清新的小雛菊映在窗簾上。
不用想也知道裏面躺着的人睡得有多舒适。
周矜坐在車內,嘴角扯了兩抹輕佻的笑,目光緩緩地朝上挪過去。
陳淺洗了熱水澡喝了熱牛奶,在營造出來的舒适環境中緩緩阖上了眼睛——
确實做了一個很溫暖的夢。
夢裏是淺草才能沒馬蹄的一天,褪下了冬裝,穿着輕盈。小姨帶着她在外公外婆家門前蓬勃綠油的菜園子裏采摘荠菜,回到家中便開始包餃子,外公外婆都出來幫忙。
一家人都在廚房繞着爐竈轉,忙着擀皮,和陷,生火,下餃子。
做出來很美味的餃子,好吃到要流眼淚,吃到第二個,碗裏忽然升騰出濃重的霧氣。
霧氣缥缈在空中,怎麽也化不開,忽然走出了手挽着手的一男一女。
夢裏的她睜着大眼睛看過去,不太認識,只覺得男人個子很高,女人長相很溫柔。
陳淺不由自主地親近兩人,覺得很陌生,卻又覺得莫名熟悉。
她漸漸紅了眼睛,眼淚汪汪地看着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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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霧氣散了,她想問的話也沒能問出口——
她被一陣緊促的敲門聲吵醒了。
少女睜了睜困倦的眼睛,下意識地下床找鞋子,就急着就開門了。
門打開,門外出現了兩道高大的身影,陳淺擡眼仰頭看去,困倦的眼睛被走廊中的燈晃地看不清。她揉了揉,瞪大眼睛确認了好一會兒,想起江太說早上會有人來接她,才堪堪擠出一句話——
“早......哥哥?你,吃早飯了嗎?”
但她一時也沒反應過來來的人為什麽是周矜。
少女站在周矜面前,即便仰着頭,也比周矜矮不少。
人的生長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少年十七歲,少女十六歲,不過長她大半歲,都是肆意迸發活力的青春少年時期。然而少年已經無論是體格還是力量都比少女高出不少,似乎男女力量懸殊的鴻溝正由青春期這一道分水嶺定型。
眼前的少女穿着淺色雛菊睡衣,膚色雪白,彎着明亮黝黑的眼睛,沒有絲毫防備之心。
越是純白單純的美好的事物,總容易讓人滋生出心底黑暗的破壞欲。
周矜微訝于這樣的想法,又覺得,如果為難的人是陳淺,似乎也不錯。很容易讓人擁有快樂——
嗯,那這是最低級的快樂了。
周矜心內冷笑,雙眸微眯,他說:“嗯,确實早。沒吃呢,你去做?”
陳淺這會兒正在鞋櫃中找拖鞋,以前家中幾乎不會來男人,合适的拖鞋少,她搗鼓好久才找出一雙鞋碼略大的女拖,尚且還處于将醒未醒的懵懂混沌中。聽見周矜這話,她将拖鞋往前一推。
“你想吃什麽?三明治還是面條?”
“看你。”
周矜看着面前又是卡通圖案的女士拖鞋,眉頭微微蹙起,不太理解為什麽女人這麽多粉嫩的東西?實用不就好了?
陳淺進了廚房,打了個哈欠,開始往鍋裏放水,等水燒開的過程中,無意瞥見了外邊黑茫茫夜色,這才将剩下的一半睡意驅散,她到出了廚房,看了眼客廳挂着的時鐘。
1:30。
陳淺眨了眨眼睛,又确認了一遍,确定自己沒看錯。
客廳傳來了少年慵懶的聲音,“好了沒?”
大爺一樣,聽上去相當欠揍。
陳淺這才想起身後還有燒開的水,面條,西紅柿與雞蛋都已經準備好了,連忙進了廚房。
端着一碗色香俱全的西紅柿雞蛋面條再出廚房時已經是十分鐘之後了,見周矜正坐在沙發上好興致地看電視,全然不搭理她招呼他吃飯聲,陳淺又端着面條來了客廳。
“可以吃了。”陳淺輕聲說。
周矜終于看她一眼,“放着就行。”
陳淺将面條放在電視機前的茶幾上,又找了一只很小的凳子放在他腿邊,這才想起來提醒:“這個點,似乎還不是上學的時候。”說着,她指指牆上的鐘表。
這個時間很詭異,詭異到現在她還在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在做夢沒醒來。
周矜冷笑,“聰明,還會看時間。”
陳淺:“......”
将幹淨的筷子放在他面前,軟着語氣催促他吃面條,“放久了就不好吃了。”
看着周矜接過筷子拿紙擦了擦,少女抱膝緩緩蹲下身,對着氤氲成白霧的面條熱氣,漸漸出神。
好像夢裏的白霧就是這樣的呢,熱騰騰的,熏的人臉有些發燙,雙眼也會漸漸模糊。
正想着,只聽啪嗒一聲從耳邊傳來,陳淺擡眼看過去。
周矜不知什麽時候放下了筷子,将還沒動幾口的面條推到一邊,意味深長地看她,“西紅柿雞蛋面?”
陳淺不太理解,點點頭,“嗯是的,這是西紅柿雞蛋面,味道不對嗎......”
“為什麽是這個?”少年輕嗤,“你最好不要告訴我,你家只有西紅柿。”
陳淺愣了愣,坦誠地說:“因為前幾天在姨父家看你吃飯好像吃西紅柿比較多,而且我剛好會做。是因為我做的不好吃嗎?”少女盯着面前的面條蹙眉不解地盯着面條看。
周矜盯着陳淺那張坦蕩大方的臉,覺得厭煩,“少長眼睛在人身上。吃飯就好好吃飯,東張西望幹什麽呢?”
陳淺默默将筷子擺正,低着頭,沒再說話。她還以為剛剛周矜的好臉色是願意緩和他單方面劍拔弩張的關系了,看來是她想錯了。
“哦,我知道了。”少女聲音低低的,有些悶。
周矜看她夾緊尾巴,一臉委屈,模樣就像一只通身雪白的小狗很好讓人欺負,眉頭舒緩,“你幹什麽?”
“我去倒掉......廚房還有些垃圾。”陳淺對着他那張喜怒無常的臉,緊張的蜷了蜷腳趾。
周矜挑眉,“意思是不給我繼續做了?”
“嗯?”陳淺擡起眼睛,就聽少年挑剔的聲音響起,“陽春面,少油少鹽,不要蔥花。”
陳淺努力回想陽春面的做法,眼皮打架,都快阖在一起了——
好困吶。
少女試着商量,“明早行不行?”
“你說呢。”回應她的是冰冷無情的聲音。
陳淺輕輕嘆了口氣,又無奈地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進了廚房,邊翻菜譜,邊首次嘗試做陽春面。
周矜聽見了少女微不可聞的嘆息。微勾唇角掀起冷笑。過了會兒,少年看了眼時間,眉頭蹙起,逐漸不悅,“陳淺,你睡鍋裏了,還是打算餓死我?”
“等等,我來了。”
緊接着,就聽見了一聲關煤氣按鈕的啪嗒聲,少女腳步聲緊随其後。
陳淺端着陽春面過來,剛在茶幾上,因為來得着急,掌心燙的紅紅的,她放下碗後連忙摁在耳垂上散熱。
周矜掃她瑩白的耳垂與手指,又看了眼陽春面,挑挑眉,“過來。”
陳淺挪過去,看着面前這碗自己的處女座,小心翼翼地問:“怎麽啦?”
“吃吧。”周矜将筷子遞到少女手裏。
“嗯?”陳淺愣了下,“你不吃嗎?”
“剛剛不是教我看時間呢?淩晨兩點多,”周矜說的坦蕩又無辜,“這個點吃什麽飯。跟鬼搶飯吃呢?”
陳淺小聲辯解,“當時我以為是早上,所以我問你吃什麽,你說什麽都行,我就以為你想吃......”
“那是一個小時前了吧?有你這時間磨蹭,我要麽餓死了,要麽氣飽了,”周矜看着她,語氣輕佻,“不吃了。倒了浪費,你吃,我看着。”
陳淺回來後吃了點蛋糕又喝了牛奶,壓根吃不下——
她拿着筷子坐在慢慢一碗面條面前,上邊還卧着一枚溫泉蛋,簡直欲哭無淚。
陳淺吃面條幾根幾根夾着吃,吸一會兒,雪白的牙齒咬斷,然後挑起另外幾根苗條周而複始。嘴唇上沾着晶瑩的湯汁,吃的嘴巴鼓鼓的,還不時拿眼睛偷瞄他。
吃相還可以,但很明顯,吃的不情願。
周矜慢慢地笑了,親自動手倒了杯溫水放陳淺面前,“慢慢吃,吃不完我陪你慢慢等。等到天亮的時候,剛好省掉早飯怎麽樣?”
陳淺剛端起水杯潤了潤嗓子,聽見周矜的話擡眼看他,“不一定要吃完的吧......”她将碗往前推了推,“我吃好了。”
“吃好了?”周矜眯眼。
陳淺t對上周矜壓迫感很足的眼神,愣了一下,立馬改口,“吃飽了。我吃不下了,真的。”
周矜語氣不容拒絕,“吃,吃完說事情。”
陳淺眼底酸澀,“什麽事情你現在說吧。我困了,我想睡覺。我真的吃不下了。”陳淺小心地拉了拉周矜的袖子,“求求你了,哥哥。”
“吃完睡。”周矜冷眼看着陳淺,“或者兩選一。不吃面和睡覺你選哪個?”
“周矜我真的想睡覺。”陳淺兩個都想選,因而兩個都沒選。
周矜笑了笑,“哥哥都不叫了?是不是不喜歡我這個哥哥?連家都不回,你不知道,我晚上等了你多久。”
可這不是周矜不允許她叫他哥哥的嗎?他真的好奇怪。
陳淺撇了撇嘴,沒再說話——總不能說讨厭他,不喜歡周家,那小姨會為難。而且至少姨父是個很好的人。
其實江阿姨說的很對,現在她沒什麽能力,小姨供她上學,她必須得和小姨的身邊的一切将關系相處好。
她也不是以陳淺的身份和周矜相處,她是以林初的侄女身份和她的繼子相處,所以,這些關系都只是附加的,因為別人因為立場對立所産生的情緒也應該與她這個人本身分離。
周矜讨厭她,并不是因為她不好,換個人是這個身份他也一樣讨厭。
所以他要讨厭就讨厭她吧,她能做的只有慢慢調和好這段關系。她願意為了小姨犧牲掉自己一小部分利益,這些與小姨往日對她的付出壓根不值得一提。
以後大學的時候,離這裏遠點,那時候就好了。
陳淺哄好自己,低頭吃面,面坨了,也涼了,氤氲的熱氣都消散了。
陳淺又想起了夢裏的場景,要是一家人在一起吃餃子,肯定不會有人逼她。
面放着久了,裏面吸滿了湯汁,涼了也坨了,一點都不好吃。
陳淺沒想到她做的東西會這麽難吃,她以後再也不要吃陽春面了。
好難吃,可是她也會委屈跟難過。
她真的好讨厭周矜。
陳淺一口一口地吃,眼淚猝不及防地啪嗒啪嗒往下掉,每當眼淚砸進面湯的時候,她都低頭喝湯,可是面湯究竟是鮮的,是鹹的,還是苦澀的,她一點都嘗不出來。
周矜靠在沙發上,看着小狗低頭乖巧地喝湯,心情愉悅了不少。
一只乖巧聽話懂事的小狗似乎也不錯,要是沒有別的不軌心思那就更可愛了。
周矜眉目舒展開,看着陳淺喝完最後一口湯時,手頓住了,眉頭也蹙起。
只見那張巴掌大的臉上布滿了眼淚,微腫的眼睛與泛紅的鼻尖昭示了這張清秀的臉上發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