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魚刺
第二章 魚刺
馮千嶼走到了大門口,正要開口喊“小貝”,一個男人的聲音冷不防傳入她耳中:“我送你回去吧,看你好像醉了。”
音色低沉,沒有波瀾,是傅惟楚的聲音。
馮千嶼偷偷往門外觑了一眼,剛好看見傅惟楚伸手攙扶秦婉慈的手臂。
意外的是,秦婉慈竟然立刻甩開了他:“不過是逢場做戲,沒人的時候就不用演了吧。”
傅惟楚收回右手,語氣平淡:“随你。”
馮千嶼驚訝不已,這兩人平日裏在外人面前總是十指相扣,恩愛有加,竟然都是演出來的嗎?兩人的婚姻全然只是生意?
她正想着,忽然聽見秦婉慈說了句:“你先走吧,我的手袋落在洗手間了,回去拿一下。”
馮千嶼趕忙往回跑了幾步,但終究躲閃不及,只能回身跟秦婉慈打招呼。
秦婉慈琢磨着她有沒有聽見剛才的話,猶疑問:“千嶼,你怎麽出來了?”
馮千嶼忙說:“我的狗不見了,剛才在家裏找了半天沒找到,可能是跑出去了。”
“估計是人多吓到了,你叫保姆跟你一起找一下吧。”
“他們現在有點忙,我先出去看看吧。”
大門外,傅惟楚站在銀杏樹下,默不作聲地打量着馮千嶼。
女孩迎着晚風站着,漆黑濃密的長發和禮服裙擺一起飄揚,月光下好像一朵娴靜的白牡丹。
馮振澤明面上的三個女兒當中,這個小女兒長得最好。膚白如雪,眸光純淨,眉眼清冷淡然,有股不染塵埃的超然氣質。若不是因為過去的恩怨,這女孩的樣貌正是他最喜歡的類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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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婉慈跟馮千嶼聊了兩句就進了庭院。
馮千嶼走出門來,看見傅惟楚還站在門前,問了聲:“傅總。”
傅惟楚向她點了點頭,問:“是什麽狗?我幫你一起找。”
“不用了,已經很晚了,您回去吧。我找不到的話,等下叫保姆跟我一起找。”馮千嶼擡頭與他對視了一眼,又下意識地垂下眼眸。
月光下,男人氣質冷冽,不笑的時候尤其令人生畏,總讓她想起林中的野獸。
傅惟楚本來是個私生子,前幾年傅家的兩個兒子意外身亡,傅春秋老爺子的原配妻子重病不起,不到一年就去世了,傅惟楚和母親這才成功上位。
坊間關于他兩個哥哥的死有些傳聞,聽起來十分荒謬,不大像真的,但她對這男人還是有些畏懼。
雖然她極力推辭,傅惟楚還是跟了上來。馮千嶼跟他保持着兩人的距離,越走越覺得不自在。
傅惟楚看出她有些拘謹,笑問:“你很怕我?”
“沒有,就是沒怎麽見過您,不知道該說什麽。”迄今為止,兩人只見過兩三次,說了不到三句話。再加上這男人身世複雜,氣場凜然,她覺得畏怯也在情理之中。
“我們很久之前就見過,只是你不記得了。”傅惟楚望着林蔭道的盡頭,像是在自言自語。
“什麽時候?”馮千嶼有些好奇。
“之前在你父親的晚宴上看過你的演出,不過當時給你捧場的大佬太多,你肯定對我沒什麽印象了。”
傅惟楚笑得爽朗,馮千嶼卻只覺得尴尬,疑心他是不是故意讓她難堪。
“不好意思,我的确記不得了。”她冷淡說。
傅惟楚仍舊笑着,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聽說你要去美國讀書了?”
“嗯。”
“還會回國嗎?”
馮千嶼已經不想跟他聊下去,潦草地回了句:“不一定,現在我都還沒出國,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那倒也是,以後的事誰知道呢。”傅惟楚淡淡然評論了一句:“不過你應該還是要回來的吧,你媽年紀大了,又只有你這一個女兒,除了你也沒別的依靠了,她肯定還是希望你能幫她一把。”
這對話極其不恰當,并且暗含冷嘲熱諷的戲弄,排除這男人情商低下的可能性,那就只能是刻意為之。她現在終于确信,這男人根本瞧不上她。
但他們才剛剛認識不久,素日無冤無仇,往後還要做親戚,他竟然仗着自己如今的權勢,無緣無故地嘲諷起她和她的母親,可見此人人品屬實一般。再說,他自己不也是個私生子嗎?在她面前裝什麽大尾巴狼。
馮千嶼越想越氣,正要開口反擊,擡眼看見小貝從林蔭道那邊踱着步子過來了。今晚馮千嶼忙着應酬,遲遲沒有帶它散步,它實在等不及了,就自己出來溜達了一圈。
馮千嶼本就窩着火,看見偷跑出來的毛孩子更加氣惱,上去一把揪住它的後脖頸,教訓道:
“你真是長能耐了!忘了以前灰頭土臉的時候了是吧?這才吃了幾天飽飯,就擺起譜來了,散步晚了這麽一會兒,你就離家出走,你當全世界都圍着你轉呢?你看除了咱家,外面誰願意搭理你!”
小貝聽得雲裏霧裏,委屈地低下了頭,嗚咽了兩聲。
傅惟楚知道馮千嶼是在指桑罵槐,也沒在意。
馮千嶼罵完了狗,走到他身邊,向他告辭說:“傅總,我先帶這個不肖子回家了,您回去的路上開慢點。”
傅惟楚笑說:“你叫我楚哥吧,馬上就是一家人了,不用這麽客氣。”
馮千嶼才不想叫他哥,帶着小貝頭也不回地走了。
傅惟楚看着她進了門,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十年前,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他正是她如今的年紀。
那時他和母親還在海鮮批發市場做生意,有個商戶要給星級酒店送貨,家裏人手不夠,他好心過去搭了把手。
到了酒店,恰好趕上宴會廳舉行活動。傅惟楚見人來人往十分熱鬧,以為是公司慶典,問了前臺才知道,原來是潤澤集團的老總馮振澤給女兒辦生日宴。
當時馮振澤剛剛娶了新夫人,八歲的私生女第一次在公衆面前亮相。傅惟楚聽見母女倆的名字,血液仿佛凝固了。
他來到宴會廳門前,默默地看了會兒,脫下外套,整理了一下襯衫,混在賓客裏入了席。這天的宴會來的人很多,他又是體面的長相,席間根本沒人懷疑他的身份。
不一會兒,晚宴開始了,馮振澤帶着妻女現身。女孩明眸善睐,粉雕玉琢,一看就是在嬌寵中長大的,沒有受過一天苦。
小姑娘還是個音樂神童,小小年紀已經将肖邦彈得有模有樣。那晚她在母親的要求下為賓客們彈奏了兩首曲子,結束後,全場掌聲雷動,傅惟楚也面無表情地跟着鼓掌。
之後的晚餐他也吃得心不在焉,吃到一半時,他一不小心被一根魚刺卡到,一時咳嗽不止,滿臉通紅。正窘迫間,那女孩突然走過來遞給他一杯飲料。
他接過杯子,臉上帶着笑容,對女孩說了聲“謝謝”。然而女孩一走開,他就把那杯飲料扔了。
從小時候開始,媽媽就讓他憎恨這女孩和她的母親。先前他一直不明白,為什麽要去恨一個素未謀面的小女孩,這一刻他卻好像懂了。
他知道自己年少的苦難跟這女孩沒有多大關系,但這女孩的完美人生就好像那根魚刺一樣,深深地紮進他心底的黑暗之處,讓那些傷痕和屈辱越發觸目。
于是,他對她的恨也成了某種條件反射的生理反應,在此後的歲月裏歷久彌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