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明月巷四十六幢。
一棟棟西洋風格的土陶色三層建築掩映在郁郁蔥蔥的梧桐樹中。
與巷子外人來人往的熱鬧景象不同, 已經早上七點半了,巷子裏依舊沒有多少人走動。
王鳳英起得倒是早,但并沒下廚做早點, 而是先給陽臺上的花澆水。
澆完水, 才慢吞吞地去廚房蒸熟昨天買的幾個餅。
八點十五, 丈夫周航會準時下樓,坐到餐桌邊看報紙。
“孩子們起了嗎?”
“起了,在洗漱。”
王鳳英回着, 看稀飯差不多好了,又去孩子們屋叫醒幾人。
周航在壽北市的研究所上班,是政府專門從香市請來的技術專家。
“鍋裏蒸什麽呢?這麽這麽香!”
剛看完報紙上最顯目的一行标題,鼻尖飄來的面香立刻吸引了他注意。
“昨天和香梅去電影院看電影,在門口買的。”
“好久沒聞到這種面香,讓我想起老娘在世時做的馍馍,都多少年沒吃到那個味兒了。”
周航正兒八經北方長大, 吃面食是刻在骨子裏的習慣。
就算多年沒吃, 一聞到味也能迅速搜尋到腦海深處的記憶。
“不是馍馍,我聽那女同志說叫什麽蘇子餅,味道還不錯。”
周家的兩個孩子都在上高中, 兒子個頭已經比媽媽還高, 一頓飯能吃兩大碗米飯。
王鳳英剛放下三個餅, 他已經拿起個塞入嘴裏。
“鍋裏還有呢, 慢慢吃。”
王鳳英按照家人飯量,今早蒸了五個餅,想着盡夠。
可女兒吃完一個想再吃第二個, 已經沒了。
“我這去蒸。”
還剩下三個,她幹脆一股腦地全蒸了端出來, 打算吃不完中午就将就用餅子對付一頓。
可哪還有會有剩,王鳳英才剛吃完粥,桌上的餅子已經被父子三人分了。
“我帶去辦公室下午餓了吃。”丈夫周航說。
兩個孩子也有同樣的打算,背上書包邊吃邊出門。
“這位同志做的餅子地道,你抽空去問問她做不做饅頭,不做饅頭就買二十個餅子我送人。”
出門前,周航特意交代妻子。
他們研究所裏好幾個北方人,順道買些去送同事。
王鳳英只能無奈道好。
***
曙光電纜廠。
“姐,那我上學去了,放學我直接去電影院門口找你。”
第一天順利開張後,秦溪的小攤子生意逐漸紅火起來。
白天秦雪去上學,秦溪就在家準備材料。
張秀芬幹勁兒比秦溪姐妹還足,早早就騎着車去附近山裏挖折耳根。
秦海撿了好些爛木板子釘成木框子種蔥和香菜。
柳氏就負責管理這些香菜和挑蘇子的活計。
外公張鐵柱負責磨蘇子和去菜站買菜,秦濤下班回家就砸核桃,
一家子忙得風風火火,在院裏可是引起不少人眼熱。
為啥眼熱……
每天一大盆面和豆腐拉出去,回來都賣得幹幹淨淨,誰都道肯定賺了錢。
可再眼熱也無濟于事,看着簡單的吃食,他們根本琢磨不出來。
就說那豆腐的調料,李秀蘭找國營飯店的相熟大廚嘗都沒能嘗出配料。
就是有心想跟着學做小買賣,那也得有那手藝才成。
早上吃完飯,秦溪邊整理着香菜,邊擡眼往李秀蘭家瞅。
心裏有些奇怪。
穿過來大半年,李秀蘭每天早上雷打不動地在家門口嗑瓜子找人閑聊,今天李家的門竟然關着。
恰巧此時崔秀霞端着火柴盒來找秦溪說話。
看她望着李家緊閉的房門,坐下就立刻跟秦溪說起昨晚發生的事。
“你是說柳雪花和廠子裏的孫主任?”秦溪震驚中。
三車間的孫主任,媳婦剛死沒幾年,兒子都已成家連孫女都有了,沒想到竟然和柳雪花勾搭上了。
更狗血的是,這事還是因為吳強盛和孫主任争風吃醋才捅了出來。
李秀蘭聽說寶貝兒子和柳雪花好上了,差點沒氣得昏死過去。
“李嬸和吳叔今天一大早就去北邊煤炭廠了,估摸着是不想換工作。”崔秀霞撇嘴:“還真以為隔得遠就能分開啊!”
秦溪搖頭。
顯然是不能的……
“有些話我都不好意跟你個沒結婚的姑娘說,這柳雪花……”
嫌棄撇嘴一番動作,先前還不說來着,緊跟着下一句就是:“我前兩天就撞見柳雪花和吳強盛在屋子裏……嗯……嗯嗯……”
表情生動地诠釋了什麽叫行茍且之事。
聽罷,秦溪詫異地挑了挑眉:“他們膽子可真夠大,咱們這個院子放個屁都能聽見。”
“可不是,李嬸子和你媽哪回吵架我婆婆沒在屋裏聽?根本都不用出來看。”崔秀霞表示同意。
嘎吱——
秦溪以為沒人在家的吳家,門竟然打開了。
吳強盛光着膀子,肩膀上搭了條毛巾,邊打哈欠邊走了出來。
斜眼瞟了眼秦溪兩人,懶洋洋地走到水管面前洗漱刷牙。
“強盛哥。”秦溪先招呼。
小時候,吳強盛是院子裏的孩子王,兩人的關系其實還不錯。
吳強盛笑笑,牙刷塞進嘴裏指指水管。
人剛一蹲下去,崔秀霞就立刻點了下秦溪的胳膊示意她快看。
吳強盛的後背上青一塊紫一塊,中間還夾雜着好些細長抓痕。
看來昨天這場争風吃醋的戲碼非常激烈,二十來歲的吳強盛占據下風,傷得只能請假在家休息一天。
秦溪發現自己還挺有八卦的潛力。
只通過一片青紫都能推演出兩人打架時的精彩場景。
“三妹!”
一聲帶着喜意的驚呼從門外傳來,包亮大步流星地沖到院中。
秦溪一擡頭。
包亮比吳強盛看着還慘,嘴角淤青了大塊,左臉腫得高高隆起。
“姐夫,你這是怎麽啦?”秦溪是沒法推演出包亮被誰揍了。
“我們找到賈立新了,那小子就躲在壽北二區收音機廠。”
秦溪站起,沖他擡了擡手:“外婆,我出門去一趟,你照看下孩子。”
“好。”屋裏傳來柳氏的回應。
崔秀霞一看秦溪有要緊事,忙熱情讓她快去,香菜折耳根會幫忙洗幹淨。
秦溪道了聲謝,擦幹淨手跟包亮一去走出院子,這才問起來龍去脈。
年前秦溪把收音機殼子交給秦海幫忙打聽出處。
一過完年秦海就四處打聽,還真找到了廠子。
包亮得知後就帶着卓三天天去收音機廠門口蹲守。
廠子兩個大門,包亮和卓三一前一後地守了好幾天。
別說,還真讓兩人蹲到了賈立新。
一看到人,包亮這個急性子就就沖了出去,不僅沒能留下賈立新,還被一起的男子打得鼻青臉腫。
“我當時守的是後門,周圍連個鬼影子都見不着。”包亮氣憤地摸着臉:“要不他也不敢動手。”
“你知道和賈新亮一起的男人是誰嗎?”
“不知道。”
“那他們倆是什麽關系?”
“……”
“你看清楚那個男人穿的什麽衣服了嗎?”
“……”
簡直一問三不知。
秦溪總算知道包亮找自己是為了什麽。
“算了,你是親眼看到他們進廠區就沒出去過吧?”秦溪嘆了口氣問。
“确信!我們找兄弟幫忙守着呢。”
這點包亮很自信,拍着胸口保證今天一定會找回場子。
“姐夫你兄弟可真多。”
壽北二區距離曙光電纜廠的生活廠區有些遠,得坐二十分鐘公交車才能到。
一下車,遠遠就能瞧見廠區門口擺滿了賣菜的籮筐。
“姐夫,我和卓三哥進去。”
走到廠區門口,秦溪直接讓包亮在前門等着,要實在沒事就去街上看看有沒有蘇子賣。
廠區門口有看門大爺。
不過大爺最多也就是能過濾些形象上實在标新立異的人物,像秦溪這種本本分分的女同志,他連多餘一個眼神都沒有。
兩人順利進入廠區。
“妹,咱們怎麽找賈立新?”
收音機廠生活區比不上電纜廠,但看規模,至少也有幾百人。
“哥你知道後門在哪嗎?帶我去看看。”
看包亮被打就知道,賈立新走後門不是因為躲人,純粹就是那裏離他們要去的地方近。
“我知道。”
後門挨着個小花園,花園右側就是兩棟筒子樓。
到了樓下,秦溪兩人從第一棟大門進入。
她也沒開口問,就像是來找人一樣羞答答地從一樓一直找到四樓。
筒子樓通風不好,只要家裏有人的大多會打開門透氣。
去的第一棟大多看了過去,卓三都沒有看到賈立新的身影。
有人問,秦溪就說是兄妹倆來找親戚,忘記了具體房號。
第一棟一無所獲,秦溪兩人又去了第二棟。
剛爬到二樓轉角,卓三就激動地晃了晃手停下:“妹,這個聲音就是那個王八蛋。”
因為二樓房間門正對樓梯,所以賈立新說的每一句話都非常清晰地傳到了樓道裏。
“三姨你就放心,我和表哥做的小買賣都是正經生意,不會犯事兒。”
秦溪眼前一亮,朝牆壁一邊揮了揮手。
“等攢夠買房子的錢,以後咱們一家就不用擠在一間屋裏睡了。”
另一個嗓音低沉的男人笑着,也跟着說了好些安撫的話。
“哥娶媳婦的錢也攢夠了,以後三姨你就等着享福吧。”賈立新又說。
“多虧你幫襯,要不四兒哪能那麽快賺到買房子的錢。”蒼老女聲笑道。
“媽,這事你可千萬不能跟大哥說,他這小半輩子都在廠子裏上班,根本瞧不起做買賣的人。”
“知道了知道了。”
秦溪招手,走上樓梯。
屋裏幾人聊得熱火朝天,賈立新說着還從兜裏摸出包煙來:“咱們兄弟……你找誰?”
門口的光一暗,一個笑意盈盈的漂亮姑娘堵在了門口。
“請問,你是賈立新同志嗎?”
“我是!你是誰?”
賈立新神色一凜,嘴裏叼着煙坐直了身體。
“如果你想我在這嚷嚷開,那我可就說了。”秦溪笑,卓三從旁邊冒出個頭來,一指賈立新:“王八犢子,讓老子抓住了吧!”
“正好,那我就讓整棟樓的人都聽聽你們表兄弟合謀偷盜廠子裏的收音機殼子……”
“有什麽事進來我們慢慢商量。”
眸中閃過的驚慌很快被陰狠替代,賈立新握拳将煙捏斷,竟帶上了些笑意。
賈立新話音剛落,旁邊一個高大男人立刻起來推了秦溪一把。
秦溪順勢走了進去。
不是商量,怕是恐吓吧。
“媽,你去外邊兒看着點,我們有事要說。”魁梧男人說。
老婦人戰戰兢兢地走出門去,門立刻被男人關上,一跨步子站到了門口。
這間屋子就二十來平,四個人往中間難麽一站,屋子一下變得擁擠壓迫起來。
“找個女人來出頭,卓三你可真是有本事。”
門一關上,賈立新就立刻變了個人,翹着二郎腿重新抖了支煙出來點燃。”
“你們懂什麽!”卓三非常不屑。
秦溪一只手能提起二十三斤的大鐵鍋,一人揍趴幾個街溜子的消息傳得那是人盡皆知。
而且三妹聰明有主意,有事找她準對。
“我是包亮的小姨子。”秦溪先介紹自己,随後一伸手:“一百五十塊的收音機錢,一百塊的醫藥費。”
“哈哈,還問我要醫藥費呢!”
賈立新露出口黃牙笑得陰森,說完吐出口煙來,挑眉:“小姑娘知不知道外邊的人都怎麽叫我的?”
秦溪沒什麽多餘表情,甚至有些無語。
這賈立新說的話怎麽和電視劇裏那些反派開頭一模一樣。
沒新意,沒創意,甚至氣勢還很弱,看也知道是從港市電影裏學來的做派。
可這不是港市……
“我管你叫什麽,我只知道你兩個表哥都是這個廠子裏的人,如果不肯拿錢也簡單,大不了我就帶着收音機殼子去找廠子領導,問問他認不認識這些殼子是什麽……”
這裏是壽北市!
“你去告試試,老子讓包亮一家吃不了兜着走。”
“在此之前,你們可能比我們先完蛋,反正都是完蛋,早點晚點沒什麽區別,何況……到時你們兄弟應該在勞改所,想找我們麻煩也不知道多少年後了。”
賈新亮噌地站起來,煙灰四落,空氣滿是嗆人的煙味。
秦溪不慌不忙繼續道:“來之前我已經跟表姐夫說好了,兩個小時不回家他就帶公安來這找我。”
“表哥。”魁梧男人有些慌張起來。
“忘記跟你們說了,我表姐對象是市公安局一大隊的霍雲。”秦溪開始扯大旗。
“臭婊子!”
賈立新知道秦溪這是有備而來,如果不是為了錢,今天她會直接帶公安來抓他們。
“賤貨,老子就算去坐牢也先打死你。”
魁梧男人就是個憨貨,一看表哥開始着急,暴躁的性格立刻就爆發出來。
大掌用力揮出,秦溪甚至能感覺到耳邊先掀起陣風來。
“不會聽人話吧。”
秦溪擡手,接住男人胳膊往後退了步,直接一個背摔。
男人身子劃過弧線,摔到茶幾上,瞬間壓扁了竹制小桌子。
“呃——”
男人疼得悶哼一聲。
秦溪放開手起身:“想不想好好談,如果不談我們這就走了。”
“等等,我們談,你要什麽直接說。”
賈立新立刻滅了要教訓秦溪一臺的打算,扶起表弟咬牙切齒地瞪着秦溪。
說白了,他們就是投機倒把賺點昧良心的錢,還真不是什麽狠人。
無賴就怕遇到更無賴。
再說秦溪背後有公安局的人,賈立新早知道包亮背後還有這等關系,說什麽也不敢坑他。
“一百五收音機錢,我姐夫一百塊醫藥費,還有賠我五十塊的醫藥費。”
“一百四十五收音機錢,十五塊醫藥費,多了沒有。”
“三百塊少一分都別想談,如果不願意就算了。”
講價秦溪不拿手,但咬死了不肯少她能做到。
“卓三哥,開門。”
“可以,三百!”
門外有人詢問老婦人在門口站着幹什麽,賈立新神色立刻變得急迫起來,重重地一甩手。
所以說壞人不能有牽絆……否則那就是他最大的軟肋。
秦溪伸手,賈立新朝魁梧男人嘆氣擺了擺手:“哥你先拿給她,我回家再還你。”
魁梧男人捂着腰,一瘸一拐去衣櫃裏翻出個盒子來。
“再敢坑我姐夫……”秦溪勾起唇角,冷笑道。
“老子下次見到他繞道總行了吧!”賈立新恨恨道。
一個屁大點的小姑娘都這麽狠,包亮那岳父一家還知道有多麻煩。
一把票子遞過來,秦溪笑嘻嘻地接過,塞到褲兜裏:“卓三哥,我們走。”
錢到手,兩人滿意揚長而去。
***
“痛快!”
回到大院,卓三和包亮随便選了個臺階一屁股坐下,還在回味剛才發生的事。
秦溪的身影在兩人眼裏無比偉岸。
包亮卻沒有卓三那麽高興,甚至有些蔫巴巴的。
他想起秦溪剛才在公交車上說的話。
包莉莉快要上小學,包志明眼看着明年也要去幼兒園。
随着兩個孩子越長越大,難道他這個當爸的還要一直東一榔頭西一棒子。
妻子立不起來指望不上,如果他不能當家立戶,孩子們要怎麽辦。
還有他們也不可能一直住在岳父母家。
就是鄰居的口水淹不死一家四口,寄人屋檐下的滋味總不是那麽好受。
他又不是卓三。
“老三!”包亮正色。
卓三樂呵呵地“哎”了聲,随手撿起顆小石子往前一彈,準确擊中只過路的螞蟻。
“你打算以後要幹什麽?”
“我跟着哥呗,你幹啥我就幹啥!”卓三根本沒有考慮。
秦溪抱着柴火從兩人身邊走過。
“你看三妹四妹,年紀輕輕就靠自己雙手掙錢,咱們還天天這麽混着也不是個事兒。”
卓三撓頭,瞟了眼還拉着窗簾的吳慧窗子:“如果沒孩子還好說,但眼看着要有孩子了……”
總不能讓孩子從小跟着他一起在街上混吧。
爹媽中有一個不靠譜的人就夠了,兩個都不靠譜,那這日子……還怎麽過。
兩個對未來很迷茫的人一時間都沉默了。
就在這時,秦溪又提了袋面粉從兩人面前經過。
“哥,要不咱們今天跟着三妹學習?看看她都是咋賺錢的。”
“好主意!”
不懂那就學好了,看看人家腳踏實地都是怎麽做的。
***
由于下午耽擱了點時間,秦溪今天出攤得有點晚。
大街上亮起微弱燈光,天空中彌漫着一層橘黃的光,他們才将車子推到了電影院門口。
車子剛停下,門口就急匆匆奔下來個人影。
“妹子你可算來了。”
女人換了個發型,大波浪短發變成了齊耳短發,劉海剪得也太短了。
但女人的衣着依舊顯眼,橙色雙排女士西裝,肩寬收腰,典型港市風格。
只那麽一站秦溪就立刻認出了那是她的第一個顧客王鳳英。
“大姐,要買餅的話可能得等一會兒。”
秦溪擦幹淨手,拿出面盆。
王鳳英笑了笑,略有些強顏歡笑的意思。
“妹子,我是來買餅,買得還有點多。”
“要多少?我看看今天帶的面團夠不夠。”
“我要二十個蘇子餅,十個豆沙,再來五個白餅。”
王鳳英一口氣要了三十五個餅。
“等我看看帶的餡料夠不夠。”
這些天的生意一直穩定在每天三鍋左右,也就是三十六個。
面團肯定是夠了,就是得再确認下餡料。
“餡兒倒是夠,就是你可能得等會兒。”秦溪看完立刻道。
“沒事沒事,你慢慢做,我反正沒什麽事。”
包亮和卓三坐在攤子後的小板凳上,兩人都張着嘴,一臉不可置信。
才剛出攤,三十五個餅就賣完了。
就這一眨眼功夫,秦溪就賺了九塊五毛錢。
比他們在外幫人跑腿半個月掙得還多,更何況這還只是開始呢。
“秦海叔老說三妹以後要當大老板,我現在是信了。”卓三表示。
包亮點頭。
“姐,我回來了。”
第一鍋餅子剛下鍋,秦雪蹦蹦跳跳地跑來,把空飯盒放到櫃子裏,立刻湊到秦溪身邊小聲報告:“姐,黎醫生把湯全喝完了。”
“他腿好些了嗎?”
“已經能下地走了,黎醫生還讓我轉告你,他明天就出院。”
“知道了。”
住院四天,秦溪偶爾會送些湯和糕點過去,又不好天天往醫院跑,基本都是秦雪跑腿。
報告完醫院的事,秦雪又注意到縮成乞丐的包亮兩人。
“姐夫,你們怎麽上這兒來要飯了?”
快樂吐槽完,又像只鳥兒似地飛到秦溪身邊,叽叽喳喳。
直到餘光一移,看到了板凳上笑望着她的王鳳英。
啊呀一聲,笑眯眯地立刻開口:“大姐,這新發型好适合你,顯得人年輕了好幾歲。”
“妹子就是會說話。”
王鳳英就樂得和秦雪說話,就算知道人家只是随口說說而已,那也聽得心裏高興。
不過高興歸高興,很快還是苦笑出聲。
“我這頭發就是被火燒了才不得已剪的。”
秦溪看了眼,從高往下看,劉海坑坑窪窪的确實明顯。
“都怪我,不該學秦同志做什麽餅,我哪有那本事啊……”
她這個頭發就是自以為是最好的證明。
看秦溪做得簡單,想着自己親手做能省些錢。
哪知餅子不是幹了就是沒熟,竈火還把頭發燒了。
最後浪費幾塊錢材料錢不說,還熏得家裏廚房也黑了大塊。
“大姐,不是我瞎說,我三姐就是把配方告訴你,你都做不出來。”秦雪肯定道。
秦溪的買賣一紅火起來,不少人都來打探過。
可就算秦溪所有的操作都在臺子上,還是沒一個人能做出相同的口味來。
說着,悄悄指了指售票部臺階下的一個小攤子。
一口蜂窩竈,一口鍋。
鍋上的餅子和秦溪鍋裏看着有點像,但大娘一翻面,餅子是翻過來了,皮還留在鍋底。
“前天賣出去四個餅,昨天賣出去一個,馊面餅子還讓人找了麻煩。”
“如果早聽妹子說我也不會瞎做了。”王鳳英懊悔地直拍大腿。
第一鍋開鍋,熱氣一散開,就有人來買餅。
“今天餅賣完了。”
來來往往三四撥人,秦溪都只能無奈告訴大家。
一直到餅子做完,還是不停有人來詢問。
“同志,你這白馍能定嗎?”
“能,一個一毛大哥你要多少?”秦溪問。
詢問的男人戴黑邊眼鏡,個頭不高斯斯文文,一說話就能聽出西北口音來。
“美!”男子一激動,笑得露出兩顆虎牙來。
“那我要二十個,比你平常做的這個白餅要小些,稍微厚點。”
男人雙手左右比劃着,期間還連吞了好幾下口水。
秦溪笑:“你說得不是肉夾馍的馍吧?”
“對對對,同志知道肉夾馍?”
江省距離壽北市其實就隔着一個省,但兩個省之間聯系很少,大部分壽北人都不知江省究竟有哪些城市。
秦溪點頭并道:“肉夾馍和這個白餅不是一回事。”
“我實在是找不到賣馍馍的地兒,就你做的白餅還成。”
“那我就給你做肉夾馍的馍馍,也是一毛錢一個,你明天六點半來取。”秦溪想了想道。
肉夾馍的馍可以先做,水汽稍微風幹點反而能吸收肉汁裏的味道。
“美得很!那我先把錢給你。”
男人的激動溢于言表,動作麻利地從上衣兜裏踏出一疊錢來。
抽錢的動作再看到秦溪切折耳根時忽地一怔。
“同志,你會做肉夾馍?”
秦溪能明白說出馍和餅的區別,那不是說明她會做肉夾馍。
“會,學過。”
前世的師父是西北人,對面食情有獨鐘,經常會教秦溪一些面食手藝
雖然沒有她做菜那樣拿手,但比一般面點師傅還是要強了那麽一點。
“那我直接買肉夾馍可以嗎?”
可以是可以,但是……
“你也知道肉夾馍的肉做起來多麻煩,那些香料還得找票才能買到。”
香料不屬于現下百姓生活的必須品,家裏炒菜炖肉能放點花椒都算不錯了,香料只有國營飯店才用得多。
所以香料只能在國營商店買,得作料票加錢補差價才能買到。
“票我有不少,同志你想要什麽票都行。”男人立刻道。
最後,兩人商議男人送香料來,每個肉夾馍四毛錢。
十個馍馍和肉分開裝,他拿回家自己再裝。
秦溪收了一塊錢定金。
商議好時間後,男人高興離去。
秦溪也順道知道了男人的名字。
薛山輝,市一中初中老師,教數學的。
跟他長相倒是極為相符。
***
第二天,薛山輝準時送來一包香料,足夠秦溪鹵制幾十公斤肉。
香料是家裏專門托老鄉帶來的鹵肉香料,可惜他不會烹饪,在宿舍裏放了好幾年。
秦溪估算了下香料價值,打算折成鹵肉多裝些。
不過由于薛山輝這幾天臨時有事,所以兩人商議一周後再取貨。
一周後。
門口臨時竈臺再次燃起火焰。
鍋裏飄出來的香味在隔壁院子都能聞見,更何況是秦溪他們院子裏的人。
“你這又是做什麽好吃的?”
左手瓜子,右手往嘴裏送,身體斜靠在門上。
李秀蘭以每天固定的姿勢開場,不過手裏的瓜子半天都沒送進嘴裏。
淡而無味的瓜子怎麽能比得上秦溪鍋裏的那鍋子肉香。
話問得是秦溪,回答的是張秀芬。
“有人找我姑娘做肉夾馍,肉夾馍你吃過嗎?”
“馍馍夾在大肉裏?可真夠舍得的!”按照字面意思,李秀蘭撇嘴。
“說你沒文化還不承認,沒事就多讀書。”張秀芬嘲諷技能拉滿。
其實……她昨天說了和李秀蘭相同的話來着。
如果不是秦溪解釋,被笑話的人就會是她。
“賣餅子還真賺錢,秦溪,每天能賺多少?”
諷刺李秀蘭默默接下了,因為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想打聽。
巧恰秦溪端着盆從屋裏走出來,連忙就追問道。
“每天就幾塊錢。”秦溪笑。
要不說是親母女呢,同樣的話昨天吳慧已經問過一遍了。
“幾塊錢,我看不止,你是怕我們也跟着你擺攤賺錢吧。”
“說得跟沒想過一樣,還不是你沒本事做。”
同在一個院子生活十幾年,兩人誰不知道誰。
剛開始兩人都沒工作,又喜歡說閑話,關系那時候還挺好。
後來張秀芬有機會去食堂當臨時工,兩人因身份變換一下子就不對付了。
早在擺攤第一天回來,李秀蘭就動了也想烙餅賺錢的心思。
結果……還不是不了了之。
“哪是為了我,還不是為我家娟兒。”
接着,李秀蘭甩出個非常爆炸的消息,邊說還邊連連嘆氣。
吳娟和未婚夫的婚事黃了。
男方在訂婚後還托媒人繼續相看姑娘,被發現還理直氣壯地提出退婚。
直到吳娟悄悄退還了對方的彩禮,吳建國夫妻倆才知道。
男方和吳娟是同單位,所以她幹脆轉了自己的工作,不想跟渣男繼續一起工作。
張秀芬還挺喜歡吳娟這個姑娘,聽完跟着憂心不已。
“孩子咋這麽倔,說轉工作就轉了。”
“人家都已經上崗了我們才知道,吳娟這些天一直住旅社裏,如果不是我和他爸順路去看她,都還不知道這事。”
“這孩子……”
秦溪聽着兩人聊天,在家裏找半天菜墩子都沒找到,轉了半天才想起在後院雜物堆裏。
前幾年困難,家裏一年半載都吃不上回排骨和豬腳,菜墩子放家裏自然就沒啥用。
秦溪嫌從崔秀霞家走過去麻煩,想着從沖涼房的小路繞過去。
沖涼房一到冬天就基本閑置。
貼着牆從兩牆壁之間鑽過去,就是雜物堆。
“……”
剛走過沖涼房,躲在角落的男女同時轉過頭來,三人頓時大眼瞪小眼。
“秦溪。”吳強盛先開口。
柳雪花一把推開吳強盛,鎮定地整理頭發,彈掉裙子沾上的木屑。
秦溪不想開口,因為她一說話前面的張秀芬兩人說不定會聽見。
點了下頭剛想往後退。
“走什麽走,你來得正好。”
柳雪花斜睨着秦溪,随着輕哼帶着一抹譏諷來。
“雪花。”吳強盛無奈地拉了下柳雪花。
“放開我!”
這一拉,瞬間把柳雪花的怒氣激了出來,甩開吳強盛的手,厲聲叫道:“你算什麽東西,還敢跟我搶男人!”
秦溪:“……”
“我和秦溪連話都沒說過,你瞎說什麽呢。”吳建國皺眉。
“我才不信,是你媽親口說吳家以後的媳婦是她,你還說你和她沒有一腿。”
“那是我媽亂說的。”
“肯定是她對你有意思,你媽才會這麽說。”
秦溪看得瞠目結舌。
什麽玩意兒?
“柳雪花。誣陷人之前麻煩你先把衣服拉拉好,我可不是孫主任。”
秦溪在很多時候都自認是個話少的實幹派。
可遇到柳雪花這種人,她不介意展示一番嘴上功夫,總不能老讓人罵不還口。
扭了扭脖頸,左手叉腰,右手朝前一指。
“我說吳強盛,你好歹是個高中生,書都全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跟個老頭争風吃醋,可真能耐啊!”
“處對象就給你戴綠帽子,結婚以後怕不是要給你頭頂種一片青青草原,就算生個孩子誰知道會不會是你的!”
“就這你還上趕着呢,可真行!”
“吳叔和李嬸辛辛苦苦養大的兒子還不如喂條狗!當年要是拿錢給娟姐讀書,她早成咱們院裏的第一個大學生,哪會用學的知識嚷嚷着什麽愛情……”
“愛情……你瞧瞧你那樣,就是柳雪花呼來喝去的狗而已,還跟她說愛情,你自己不知道她心不喜歡你?”
本來還想再罵上兩句,一聽到有腳步聲往這邊靠近,秦溪就停了下來。
最後語重心長地搖了搖頭:“強盛哥,我記得你讀書的時候說要做一個飛行員,當時整個院裏的孩子多崇拜你,可你看看你現在……到底在幹什麽啊!”
說完,轉身離開了。
原身記憶裏的吳強盛,陽光張揚,志向遠大。
哪像是這個舔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