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愛人

愛人

黎語星微抿小嘴, 目光落在他身上單薄的白襯衫，随後伸手取下外套遞了回去，開門見山道：“我沒有改變原來的想法。”

她指的是離婚的事情。

岑舟垂眸看着眼前的外套, 沒有伸手接過。

而後，他轉頭對上那雙平靜漂亮的杏眸, 冷不防道出一句：“我預約了市中心一家體檢中心的全身檢查, 明天一起過去一趟。”

黎語星聞言一怔, 眸底閃過一絲異色，“這麽做的理由是什麽？”

迎上她困惑的眸光，岑舟緘默片刻, 平靜的表面下，內心掀起暗湧。

他緩緩開口：“我做了一個夢。我夢到我們出車禍醒來, 發現自己重生回到了十六歲的時候。”

此話一落，黎語星瞳孔陡然一縮, 整個人僵住。

緊接着, 又聽面前的男人繼續道：“我主動去找了你, 那個時空只有我們知道彼此重生的秘密，我死皮賴臉地纏着你，我們重新度過了高中時期，我也深入了解和認識到了不一樣的你。”

“後來我們面臨生死時刻，你跟我坦白了離婚的真正原因是……生病了。”

說到這，似是為了克制波動的情緒，岑舟停頓了一下。

黎語星恰好看到他的眼眶泛紅, 心口泛酸，腦海中不由閃過少年氣的岑舟無聲落淚的畫面。

原來, 并不是夢，不止她一人存在那些“夢境”記憶。

雖然岑舟只說了個大概, 但是跟她所認為的夢境經歷全都對上了。

他的話佐證了她自認為的漫長夢境是真實存在的經歷。

眼前的岑舟，跟她“夢境”裏的少年岑舟，是同一個人。

與此同時，岑舟整理好情緒，繼續道：“我知道你可能會把我當傻子，但是我想證明一下夢裏的事情不是真的。”

深深的震驚後，黎語星望着他執拗的眼神，不忍心再欺負他了。

以前她沒被真正愛過，也不知道如何去愛一個人，她總在迷茫和痛苦中度過，她以為兩人只是被家人推進婚姻，岑舟對她沒有感情只有責任，後面兩人重生，岑舟的堅持讓她明白了自己是被愛着的，而她也慢慢領悟和清楚自己的內心，她愛岑舟。

兩人經歷了那麽多，岑舟似乎還不知道她的心意，他一直被她推開、拒絕，直到現在還沒有放棄。

她想讓他知道她愛他，卻也不想讓他知道自己身體的情況。可是她明白，沒辦法事事如意，必須做出取舍。

坦誠與不坦誠，最終結果都是會傷害到岑舟，他也遲早會知道她的病情。相比起來，選擇坦誠至少能夠讓彼此心裏往後少一些遺憾，而且……還能正式做個告別。

心念電轉間，黎語星再次看向眼前的男人。

他神色分外嚴肅，帶着一種不容抗拒的意味，只是望着她的眸光狠不起來，像是在虛張聲勢。

黎語星眸底泛起柔色，緩緩開口：“岑舟，你說的，不是夢。”

“我也經歷了你所說的事情，那些都是真的，我們一起重生回到十六歲，最後在十八歲的時候，在高速上一同抵抗壞人，跟他們同歸于盡，對嗎？”

這番話落下，她看到眼前的岑舟渾身一震，一臉的不可置信。

但很快，豆大的淚水像是憑空出現那般，不斷地從他眼裏湧出，順着臉龐無聲滑落。

這一幕帶來的沖擊讓黎語星有一瞬愣住。

她無措擡手，正要擦去岑舟臉上的淚水，下一刻便被突然抱住。

像是飄泊在茫茫海面上的船員，擡眼突然看到了一顆星星，從此不再孤獨航行。

“不要再欺負我了。”耳邊響起低啞的聲音，委屈又脆弱。

清晰地感覺到環住她身軀的手微微顫抖，滾燙的淚水落在她的頸窩，恍似燙到了心口，黎語星眼眶一熱，淚水同樣不受控地湧出雙眼，語氣哽咽：“對不起。”

岑舟收緊力道，既生氣又心疼：“你說你沒辦法繼續陪我和安安，不想讓我們看到你被病痛折磨的樣子，可是你沒有想過這對愛你的人來說有多殘忍，對你自己也很殘忍。”

一想到她決定遠離一切，并且決定獨自承受着病痛，一t個人默默迎接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就心痛到難以自抑。

岑舟嗓音沙啞壓抑：“我們是夫妻，我卻不值得你信任，對嗎？在你心裏，我不是一個能夠陪你共同面對風雨的人。”

黎語星深深閉眼，嗓音艱澀：“不是的，我只是……不想你白費力氣，也不想成為這個家的累贅。”

以前她的父親黎平重病，源源不斷的金錢投入，病情卻依舊惡化，她見過母親背地裏的責備和衡量，感覺到了整個家痛苦壓抑的氛圍，所以這一次，她識趣地做起一個先逃跑的人。

只是沒想到卻深深地傷害到了岑舟。

“你永遠都不會是累贅。”面前的男人語氣篤定，滴落在頸窩的眼淚更加洶湧，“你是我的妻子，是我的愛人，如果遇事我卻無法跟你一同承擔和面對，是我的無能。”

“我希望你知道，不論遇到什麽事情、不論結果如何，我都想陪在你身邊。”

說到這，他停頓了一下，努力緩和自己的失态。

再次開口時，低沉的嗓音染上一絲祈求：“所以，不要離開我。”

以前他以為愛一個人要保留一些邊界感，不應該過度幹涉她的一切，可是後來他發現坦誠和溝通更加重要，而不是藏起自己的情緒，什麽事情都悶在心裏消化，這樣彼此之間永遠不會知道對方的真實想法。

與此同時，大樹後。

藏起來聽牆角的黎澤旭一頭霧水。

奇怪，發生什麽事情了嗎？為什麽他們說的話，他一點都聽不懂啊？黎語星生病了嗎？

想到這，黎澤旭轉頭看向旁邊正聽得起勁的譚佳彤，拍了拍她的肩膀，想問她了不了解情況。

譚佳彤轉頭看他，癟着小嘴，雙眼通紅。

黎澤旭一怔，正要開口，下一刻就見譚佳彤的眼淚不值錢地往下掉。

他呼吸一窒，手忙腳亂地把她攬入懷中。

……

過了一會兒，四人順利會合，準備返程。

因為都大哭了一場，夫妻倆壓根不敢跟其他人對視，一直低着頭，譚佳彤也是，以至于他們沒能發現譚佳彤同樣紅腫的雙眼。

黎澤旭只能沉住氣，裝傻當做什麽都不知道。

回去的路上，四人心思各異，在車裏異常沉默。

原本打算一同到岑舟父母家吃大餐，譚佳彤臨時改變主意，說有私事要忙。

黎澤旭明白這是她找的借口。

心裏不忍心撇下譚佳彤不管，黎澤旭也找了個理由婉拒。

黎語星和岑舟見狀，不好強求他們留下，再加上兩人也有私事要處理，跟他們約定下次再聚。

很快，黎澤旭把夫妻倆送到岑宏遠夫婦住的小區，開車帶着譚佳彤揚長而去。

黎語星和岑舟整理好情緒，敲開父母的家門。

一道小身影早已等在玄關，一看到他們，立刻開心地跑上前：“爸爸！媽咪！”

“安安！”兩人同樣欣喜，蹲下來敞開懷抱迎接她。

雖然對孩子來說，只是兩天沒有見過他們，但是對他們這兩個重生兩回的人來說，已經兩年左右沒有見到了。

岑錦安噠噠噠地跑進了黎語星的懷裏。

黎語星抱緊她，喉間輕嘆，心裏濃烈的想念在此刻總算得到了緩解。

岑錦安仰起小腦袋看她，不由咦了一聲，粉嫩的小臉透着疑惑：“媽咪哭了嗎？為什麽眼睛紅紅的？”

說着，她也注意到身旁的岑舟眼睛同樣泛紅，“啊，爸爸也是呢。”

岑舟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嘴角泛起溫柔的笑意：“只是眼睛有點不舒服。”

黎語星點頭附和：“是啊，外面風有點大。”

聞言，岑錦安似懂非懂，認真提議道：“那爸爸給媽咪吹吹眼睛，媽咪也幫爸爸吹吹，這樣就好啦。”

兩人寵溺一笑，“好。”

随後，黎語星松開她，岑錦安跑到了岑舟懷裏，主打一個雨露均沾。

岑宏遠夫婦招呼兩人到客廳，同時疑惑詢問：“你們朋友呢？怎麽不見他們？”

岑舟解惑：“他們臨時有事，我們約好了下次再聚。”

“這樣啊……”林音淡淡點頭，頓感遺憾：“可惜了，我讓家裏的保姆阿姨準備了一桌的菜，感覺要浪費了。”

黎語星微微一笑，安慰道：“我和岑舟會多吃點的。”

傍晚，一家人坐下來吃飯。

岑錦安就坐在兩人中間的位置，手裏揮着小勺子，嘴邊叽叽喳喳地分享着這兩天的事情，看得出很高興。

兩人眸光寵溺，視線不舍得移開。

晚餐過後，黎語星陪岑錦安在客廳玩。

岑舟沒有急着去客廳陪她們，而是看着還在飯桌上小斟的父母，鄭重其事道：“爸、媽，可能要再麻煩你們照顧安安兩天，我和語星接下來有重要的事情要去處理。”

聞言，岑父岑母面露喜色，爽快點頭：“好啊，你們放心去忙吧，我們巴不得能跟安安多待幾天，安安今天還說過舍不得回家呢。”

岑父不由詢問：“要去忙什麽重要的事情？我們能幫上忙嗎？”

岑舟垂眸掩住波瀾，語氣淡淡：“我們自己會處理好的。”

他已經決定帶黎語星到臨城的大醫院進一步詳細檢查，然後再另外找時間告訴父母有關黎語星的病情。

在這之前，他還需要給自己一定的冷靜和接受的時間。

随後，岑舟沒再多待，起身離開餐桌。

來到客廳，黎語星正在陪岑錦安玩多米諾骨牌。

一大一小坐在地毯上玩得專注，但因為黎語星偶爾的粗心大意，排列到一半的骨牌總能出其不意地倒下，逗得岑錦安開懷大笑。

黎語星一臉無奈，嘴角也泛起笑意。

無意間轉頭，她看到站在客廳門口的挺拔身影，眸光微頓。

岑錦安也發現了他，開心招手：“爸爸，快來幫我們呀！”

壓制下內心翻湧的情緒，岑舟勾唇一笑，挪步走向兩人：“來了。”

他多希望能夠定格有關黎語星的所有畫面，這樣就能永遠将她留在自己和孩子身邊了。

不久，黎語星起身去了趟洗手間。

等到她再次回到客廳，父女倆似是剛結束什麽交談，岑錦安小臉難掩喜色，拉着岑舟的手晃來晃去：“放心！我會很聽話的！！”

黎語星走上前，好奇問道：“怎麽了？”

岑錦安松開岑舟的手，跑到她面前，迫不及待地分享道：“媽咪，爸爸說我可以留下來跟爺爺奶奶一起玩！”

黎語星聞言詫異，摸了摸她的小腦袋。

岑舟随之接過話：“我跟安安說等我們忙完就帶她去游樂園玩，讓她這兩天先留在爸媽這裏。”

頓了頓，他看了眼腕表，起身示意：“我們該回去了。”

黎語星微愣，大致明白岑舟把孩子留在這裏的用意，淡淡點頭：“好。”

随後，岑錦安撅起小嘴分別在兩人的臉上親了親，和岑父岑母一同把他們送出家門。

黎語星和岑舟揮手跟他們告別，乘着電梯離開。

電梯很快抵達一樓，黎語星挪步正要出電梯，一只溫暖的手牽住她身側的手，拉着她一同走出電梯。

她神色微怔，緊接着，便聽岑舟低聲感嘆：“感覺很久沒有牽你的手了。”

黎語星的目光落在兩人相牽的手，默默回握那只大手，彎唇開口：“不算久吧？”

岑舟淡淡挑眉，轉頭看她，眼裏綴着柔色：“不久嗎？我們一起回到十六歲的時候，你沒有給過我牽手的機會。”

聽出話裏隐藏着的幽怨，黎語星輕笑，提醒道：“可是我們明明在拍照的時候牽過。”

是兩人在當服裝模特的時候。

說着，又補上一句：“還有你受傷，我在醫院陪你處理傷口的時候。”

岑舟嚴謹糾正：“拍攝工作需要的牽手，還有受傷的時候你是出于安慰的心理才牽的手，這些都不算。”

黎語星一噎，眼裏笑意加深：“好吧，那現在補給你。”

下午兩人袒露心聲後，她答應岑舟不會離開他。

她原計劃是打算離婚後離開彙城，到其它城市旅居的同時接受保守治療，走到哪兒算哪兒。

現在她已經決定不管自己剩下多少時間，要盡量不留遺憾地跟岑舟還有孩子度過每一天。

接下來她也會按照岑舟的提議，前往大城市那邊做更加詳細的檢查，以及積極地進行針對性的治療。

聞言，岑舟收緊牽着她的手。

相牽的手一直到兩人回到家裏都沒有松開。

打開許久未回的家門，屋裏的一切陳設都令人眷念。

黎語星拉着岑舟在屋裏轉了一圈，最後因為她說要去泡個澡，岑舟這才松開手。

待到t洗完澡，她給岑舟放好洗澡水，擦拭着濕漉漉的頭發從卧室出來。

客廳裏空蕩蕩的，不見岑舟的身影。

轉頭見書房的門虛掩着，裏面亮着燈，黎語星緩步靠近。

走到門邊，她透過門縫看到坐在書桌旁的岑舟。

此刻，他背對着房門，手裏握着手機遞在耳邊，不難看出是在打電話。

黎語星見狀，不好進去打擾他。

正打算轉身先到客廳，就聽到裏邊傳來說話聲：“對，之前聽說過你在臨城的醫院上班，我想打聽一下有關胃癌這方面的專家，國內國外的都可以。”

黎語星腳步一頓，小臉有一瞬的錯愕。

印象中，岑舟極少有拜托人的時候。現在岑舟為了她，在找人打聽有關胃癌這方面的事情。

“好，我記下了，謝謝你。”

“很抱歉這麽晚了還打擾你，下次見面請你吃飯。”

書房裏斷斷續續傳出岑舟謙卑的說話聲。

不久，通話結束，她看到岑舟收起手機，擡手摘下眼鏡揉着眉心。

黎語星見狀，推開書房門，出聲打破靜谧的氛圍：“岑舟，該你洗澡了。”

聽到聲音，岑舟下意識轉頭，但很快反應過來，重新把頭扭回去。

即便只是短暫的對視，黎語星還是清楚地看到岑舟臉上的淚水。

她呼吸一窒，快步上前。

與此同時，岑舟重新把眼鏡戴上。

再次轉頭，黎語星已經走到他面前停下。

黎語星低頭，四目相對，她看到了殘留在眼角的淚痕，往日那雙深邃溫潤的桃花眼裏盈滿了悲傷。

她知道岑舟下午在父母面前表現出雲淡風輕的模樣，但心裏沒有停止難過。

黎語星也紅了眼眶，面上彎唇打趣：“怎麽還偷偷躲起來哭了？”

雖然她早就接受了自己患病的事實，但是這會兒看到岑舟的模樣，情緒還是會被牽動。

岑舟別過臉，原本止住的淚水再次從眼角滑落，嗓音微啞：“沒有偷偷，只是……”

只是忍不住。

從知道她會離開的那一刻起，心就已經在落淚。

黎語星彎腰，伸手擦去他臉上的淚水，輕聲哄道：“不要哭了，我又不是馬上就沒了，你這樣我也會難過。”

岑舟深深閉眼，努力平複情緒：“抱歉，給我點時間。”

“好。”黎語星點點頭，目光落在眼前這張布滿淚痕、透着脆弱的俊臉，不由擡手摘下他的眼鏡，問：“知道我為什麽要摘掉你的眼鏡嗎？”

聞言，岑舟睜眼看她，認真想了想：“因為要幫我擦眼淚。”

黎語星搖頭，眼底浮現笑意：“不對，是因為我想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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