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阿生
阿生
做了許久的心理準備,待到心率平複,奚榕才挪動了步子,走到窗戶邊,他蹲下身,朝沙發上的黑貓伸出了手。
白皙的手指輕輕貼在貓咪頭頂,撫摸貓咪圓潤的腦袋。
觸感是熟悉的冰涼,不像冰雪那麽寒冷,像撫摸冰墊,如果在夏天,抱起來會很舒服吧,奚榕這麽想。
之前在幻境裏因為距離遠,粗看之下,以為它沒有五官,現在距離很近,能看到更多細節,原來它有眼睛也有嘴巴,外形跟普通的貓咪沒有任何區別,只是因為通體黑色,不細看的話很難辨別。
雖然是黑貓,但沒有毛發,更像是無毛貓的品種。
緩緩放下手,奚榕盤腿坐在地毯上,目光沒有移動,依然在黑貓身上打轉,他遲疑着該說些什麽。
其實他有很多話想說,對于這個物種,他有很多疑問,可能就是因為問題太多才無從下口。
過往的記憶又在腦子裏像電影一樣播放了一遍,沉默良久,他才開口,問出了最想問的那個問題。
“你……在我的身體裏嗎?”
在看到黑貓點頭後,奚榕有一種追尋的答案塵埃落定的釋然,也有一種悵然若失。
近二十年的謎題終于得到了解答,他再也不用因為未知的恐慌而胡思亂想,也不用再逃避、迷茫于內心的猜忌,這是好事。
只是這個答案也帶來了另一個不争的事實——他患有寄生病,與丁朗、秦文霖、吳峰是一樣的。
過去的謎題得到了解答,那未來呢?他将會面對什麽?
他這樣還算是人類嗎?
恐怕答案是否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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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榕放松身體,盡量調整好情緒,抱着腿将後背靠在床沿上,接着發問,“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6歲車禍那天。”黑貓沒有張嘴,聲音是從奚榕腦中傳來的,“我在樹林中看到了你。”
“原來如此……”奚榕喃喃自語。
原來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被寄生了,換句話說,如果沒有它的這一舉措,他會死在6歲那年,也就不可能成為現在的自己。
似乎是察覺到奚榕情緒的變化,腦中成年男性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你不必在意,也不必感謝我,我會寄生在你身上是那時的無奈之舉。”
“我的種族必須在人體內共生,汲取養分,離開人體超過24小時就會面臨幹涸甚至死亡,當時距離我的宿主死亡已經超過18小時,必須要尋找新的宿主,在那片樹林中,我只找到了你。”
它停頓了一會,繼續道:“你我共生,是命運的安排,雙贏的結果。”
奚榕不知所措地垂下眼簾,長睫輕顫,沒有說話。
他的內心有兩股情緒在沖撞着,他該慶幸自己活下來嗎?還是說死了更好一些?
前者生命短暫,活得無波無闌,卻至少可以作為平凡的人類死去,奚榕從不覺得生命的長短可以衡量其價值。
後者雖然健康長大卻要被迫卷入殺戮紛争,他說不上哪種更好。
只是事已至此,他別無選擇,既然已成定局,他也只能欣然接受。
執着糾結既定的事實,只會讓自己方寸大亂。
他緩緩吸了一口氣,再次繃緊的身體舒緩下來,臉上笑意浮現,他歪頭,将視線重新落在黑貓身上,細細觀察了一陣,笑盈盈道:“我能看看你原本的樣子嗎?”
寄生生物可以異變他非常清楚,例如吳峰祭拜的“神明”是一尊神像,兒子可以形變成人體蜘蛛,秦文霖是陌生女性形象,而它,為什麽會選擇化身為貓咪?
黑貓伸出了胖圓的爪子舔了舔不存在森*晚*整*理的指甲,它像一片羽毛一樣輕盈躍動,跳到了奚榕身旁,在奚榕的小腿上來回蹭了一圈。
涼意接觸到小腿肌肉,讓奚榕不禁打顫。
“我的原身是不規則物體,沒有人類認知中的固定外在形象。”它說着,“對于外形選擇,更多根據宿主的所見所想,我們無法化形成自己認知之外的事物,我們也在慢慢學習。”
也就是說,寄生物對事物的認知是通過宿主的所知所想得來的,比方說,如果奚榕沒有見過深海的藍鯨,它就無法化形為藍鯨。
奚榕思忖着,突然明白,為什麽它會是貓的形态了。
小時候,他還沒跟随舅舅搬到新城區時,老家在舊城區的筒子樓裏。
當時舅媽懷孕去娘家養胎,舅舅為了搬家的事忙得焦頭爛額,根本沒空管他,他是跟外婆一起住的。
老人家眼睛不好,精神也差,沒什麽多餘的功夫照看他。
鄰居的一戶人家散養了一只田園貓,是一只白橘,說是養着捉老鼠,老鼠沒捉到幾只,整天大搖大擺吃百家飯,吃得肥肥胖胖,屁股都大了一圈。
奚榕經常給它開門,偷偷把自己沒吃完的肉分給它,趁外婆不注意抱到房間裏狂撸。
到現在他還記得,那只肥貓四仰八叉睡在他床上的樣子,每當他感到孤獨,心情低落時,碰一碰它的肉爪爪,将它抱在懷裏,軟乎乎的觸感,身心都會被溫暖。
之後不久,奚榕就搬家了,在之後,他便很少回外婆家去,偶爾過年會回去一趟,他見到了外婆,卻再也沒有見過那只橘貓。
貓咪的生命很短暫,奚榕不會刻意去想,其實心裏清楚得很。
想到橘貓的樣子,奚榕忍不住揚起嘴角,他再次觀察黑貓,與記憶中的橘貓真有八分相似,只是沒那麽胖。
一切似乎順理成章,奚榕心中卻還是有疑問。
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裏,過許多動物,不止有貓咪,還有許多動物,它其實有很多種選擇。
貓咪的外形是非常符合人類審美的,大大的眼睛柔軟的身體,是普世意義中可愛的象征,化形為貓咪,這無疑會讓他減少恐懼感,顯得沒有威懾力,難免有讨好他的意味。
如果像吳峰的寄生物那樣,化作神像,就能操控有宗教信仰的吳峰,為它捕獵食物,這更加符合這類烈性生物的本能。
“操控利用宿主确實可以給自己帶來短暫的獲益,但我認為,這是十分愚蠢的行為。”顯然,黑貓又讀懂了奚榕的心思,“人類社會有自己的生存法則,對于非人生物都是除之而後快,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寄生體模仿人類是無法做到天衣無縫的,控制了人類大腦會讓自己的非人行為暴露得更快,導致的結果不是同歸于盡,就是宿主死亡後必須再尋找下一個宿主。”
“這是一筆很不劃算的買賣,我更希望與宿主是共生關系,宿主可以幫助我更好的隐藏,融入人類社會。在不增加人類敵人的情況下,更好隐蔽自身狩獵目标。”
“所以你放心,我沒有入侵你腦中樞的打算,你可以完全的做你自己。”
奚榕:“……”
嗯,完美無缺的解答,奚榕似乎也沒什麽可說的了。
如果寄生物也有學歷的話,如此心思缜密,難道它在自己的種族裏也是學霸?
突然感覺,它似乎是個不得了的存在……
奚榕想着,俯身将貓咪抱起,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話說開後,他心情愉悅,“我不知道怎麽稱呼你,你有名字嗎?”
貓耳朵抖了抖,“沒有,随你叫吧。”
寄生物、異形生物、寄生異形,人類社會是這麽稱呼它的,奚榕不打算用這些代稱,他想了想,“叫你阿生吧。”
黑貓沉默不語,似乎在思考。
生命的生,它的新生也象征着他的新生,奚榕覺得很合适。
半晌之後,似乎是默認了,黑貓跳上了柔軟的床鋪,奚榕看着它的背影,眼眶微紅,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淩晨2點了,确實該睡覺了。
他快速洗了個澡,爬上床,黑貓挪到他鼓起的被褥邊,蜷縮成一小團,一人一貓沒等多久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的陽光照在了床頭,奚榕醒了。
迷糊間想起昨夜的事,身邊黑貓不在,奚榕坐起身環顧四周,空無一人。
“阿生?”他輕聲道,嗓音還帶着起床後的沙啞。
無人回應,奚榕又喚了幾聲,他聽到熟悉的低沉聲音,“……我在。”
“你在我的身體裏?”奚榕道。
“嗯,我無法化形離開你的身體太久,不然脫離宿主的部分會随時間幹枯死亡。如果要長久現身,最好的辦法是跟宿主連在一起。”
它話音落下的瞬間,奚榕感覺自己的睡褲不知不覺滑下去了一點,一條漆黑的尾巴從他的身後晃到了他身前。
“!?”奚榕瞪大了眼睛,驚了,睡意頓時消退大半,他慌忙轉身看向自己的後背,貓尾連接處是自己的尾椎骨。
啊????
啊?????
奚榕腦袋空白,當場懵住。
“不必驚訝,每個寄生物都會在宿主的身體部位選定出入口,方便将自己的部分身體脫離宿主化形。”阿生淡淡回答,毫無情感起伏。
奚榕欲哭無淚,內心崩潰。
不能選個更好的位置嗎?!!啊??這是什麽啊!!!
羞恥感讓他臉上一片緋紅,簡直想就地自殺。
漆黑的尾巴擺出了一個問號的形狀。
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