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王子×王子》

《王子×王子》

黃色蠟筆塗抹的“太陽”挂在天上,頂着池頻臉的男人在園子裏鋤地。

“嘿咻嘿咻”他賣力地鋤,一邊鋤一邊擦着額頭根本沒出現的汗。

奚榕坐在竹椅上看他鋤了至少兩天的地,眼睛都發直了。

他偶爾無聊,會跟男人閑聊,脫口而出一句“表哥”,男人就會停下鋤頭,用一口翻譯腔告訴他,“我親愛的理歐,我是盧克斯,你把我當成了誰?”

在這個空間裏,奚榕的穿着打扮也變了,他穿着輕薄順滑的白襯衫,領口和袖口是镂空的輕紗,繡着精致的花紋,他的頭發長了一些,紮起了個小馬尾。

他現在扮演的是理歐,盧克斯最好的朋友。

奚榕又無聊地翻了翻手裏的書,是他在木屋的儲物箱裏翻出來的,就是那本童話書《王子X王子》。看這本書好多年了,內容也有所遺忘,奚榕正好借此機會回顧。

書的內容講的是一位遭遇滅國而流落在外的王子盧克斯,在貧窮的小國裏遇到了另一位王子理歐。

失去一切的盧克斯因為遇到理歐重拾了活下去的希望,理歐也因為有了盧克斯的幫助建設國家,讓人們的生活更加富足美好。

他們成為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他們靈魂契合,超越一切。

後來,王國的叛軍發現了盧克斯,抓住了他,将他獻給魔鬼。理歐為了盧克斯一路披荊斬棘,殺入魔鬼的巢穴。

這是一本關于靈魂伴侶的成人童話。

奚榕想起,第一次閱讀這本書的時候,是池頻來家裏的第一天。那天,他看到池頻紅着眼睛,就主動問他,“要跟我一起看書嗎?”

這本書出現在這裏,是有什麽寓意呢?

“靈魂伴侶……”阿生聽到了很新鮮的詞,激起了求知欲,“是你們人類會生孩子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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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魂伴侶不一定是異性,他們可以是任何人,同性,兄弟姐妹,親人朋友,只要是思想靈魂上的共鳴,都算。”奚榕臉上寫着四個字,學術交流。

“所以……他覺得你是他的靈魂伴侶?”

“……是這樣嗎?”奚榕思索着。

看目前的情況,似乎是這麽回事,要不然他不會穿着理歐的衣服,也不會有個長着池頻臉的盧克斯。

就算表哥以前認為他們靈魂契合,現在也不會是了,他身處獵食領域裏,就是最好的證明,在獵食領域裏,只有你死我亡的死敵。

男人停下動作喝了一杯水,沒一會兒又開始鋤地,鋤頭咚咚咚錘在紙片地裏,半天都沒把土挖松。

奚榕喃喃:“現在是什麽情況……我還要看他鋤多久?”

阿生:“這種長時間滞留,循環往複的空間,有可能是因為待機。”

“待機?為什麽會待機?”

“因為你的表哥,還沒想好要怎麽對付你,所以暫時把你丢在某個幻覺空間,等想好了,再放你出去。”

奚榕無聊地撐着腦袋,已經有些犯困,聽到阿生這麽說,有些好笑道:“既然決定要獵殺我,開了領域又猶豫起來……倒是還有幾分他以前的樣子。”

對獵物動搖,是要吃虧的。

奚榕也遲疑彷徨過,尤其是在知道池頻對自己動了殺心時。

故作不受傷是假的,人本來就是複雜的生物。

只是,奚榕消化這種事的能力比較好,他不是第一次被有血緣關系的“親人”背叛,一旦認清現實,曾經傷害過他的事物都會變成他的铠甲。

所以,他會毫不猶豫地在獵食領域裏活下去,這就是他現在的目标。

因為等待太久,奚榕睡着了,待到阿生提醒他醒來,他才睜開眼睛。

周圍的環境終于變了,天黑了,園子裏沒有了鋤地男人的身影,頭頂蠟筆太陽也不見了。

奚榕快步走到小花園邊沿,視線所到之處是一片無垠的黑,他所在的立體童話書,像是飄在空茫的黑色宇宙中。

腳底出現了紙片材質的階梯,一路往下,連接着下方的矩形小房間。

奚榕沒多想,擡腳踩在階梯上,因為是紙片做的,踩上去有些搖晃,需要保持平衡。奚榕并不怕會意外墜落,既然出現了新區域,必定是想讓他走過去。

很快,他來到漂浮的小房間門口,開門進去了。

房間空間很小,裝修雅致,有一張簡約又不失時尚的沙發,是個小客廳。四面牆上都挂着畫作,奚榕一進門就被這些畫作吸引了。

有山水畫,但更多畫的是人,他看到了年輕的大姨,還有自己。

最大的那張畫作,正對着沙發,奚榕走前去看,畫裏的是穿着精致小禮服的他,整張畫占比最大,卻不是完成度最高的,畫裏的人物臉部模糊不清,更像是一副半成品。

奚榕知道這幅畫,它就是自己現在口袋裏的那張,可是,為什麽臉是糊的呢?

小黑貓走到了奚榕身邊,蹭了蹭奚榕的褲腿,阿生問:“這些都是你表哥畫的?”

“嗯,都是他……曾經的畫。”奚榕想了想,用了“曾經”兩個字,确實是曾經,因為表哥已經放棄畫畫了。

阿生在房間裏繞了一圈,它發現,這裏出現的畫作,有接近一半畫的是奚榕。它跳上沙發,沙發上放了一本書,依然是那本《王子×王子》。

“幻覺空間源自精神力,這本書出現了兩次,一定有什麽寓意。靈魂伴侶……”阿生自言自語。

關于靈魂伴侶的說法,奚榕的反應顯然是不認同的,這其中難道是有什麽誤會?

黑貓揮舞着柔軟的爪子,示意奚榕坐到沙發上來,“你過來,我想嘗試用精神力與幻覺空間共鳴,目前信息不對等,不利于通關。”

奚榕照做了,他坐在了沙發上。

他不知道阿生說的精神力是什麽東西,他只是肉眼看到一道藍色的波紋從黑貓的身體擴散開,遍布整個空間。

眨眼的功夫,客廳裏多出了一個畫架,高中時期的池頻出現在了畫面中,他正拿着畫筆和顏料,在畫板上細心勾勒描繪。

而初中生奚榕乖巧坐在對面充當模特。

看着小時候的自己,這種感覺很奇妙,奚榕沒忍住多看了幾眼。

那時候的他很瘦小,穿在身上的校服寬了一節。

因為營養不良,臉色其實不太好,有些蒼白,所幸五官生得不錯,能讓人産為數不多的憐愛。

更奇妙的是,在池頻的畫中,奚榕完全是另一幅樣子。

畫中的小奚榕笑顏明媚,膚色白淨透粉,穿着一身精美的小禮服,活脫脫是個落入凡塵的小王子。

小奚榕乖乖在椅子上坐了很久,手腳有點發麻,仍然很有禮貌地詢問,“表哥,好了嗎?待會舅舅要回來了,我怕他生氣……”

“好了好了,再等我一下。”池頻說着,神情投入,時不時側頭看小奚榕。

他在繪畫時,神情是光芒萬丈的,嘴邊笑意揮之不去,神采飛揚,有獨屬于少年人的朝氣。

奚榕已經很久沒見到這樣的池頻了,尤其與現在的池頻對比,竟讓他生出一絲懷念。

大門在此時打開,男人走了進來。

他收起濕漉漉的傘,見到擺滿畫具亂糟糟的客廳後,他怒發沖冠,傘棍毫不留情打在池頻的背上,傘上的雨水飛濺而出,打濕了畫板上的畫,雨水與顏料融合在一起,暈染開一片水漬。

“說了多少次,別在家裏畫畫!!顏料弄得到處都是!家裏人夠多了,還不夠煩人?!”男人不可抑制地發着火,将地上的顏料盤踹飛,地面被染得五顏六色。

他一邊踢一邊怨聲載道,“一天天淨折騰這些破顏料,你那賭鬼爸還欠我兩萬塊錢,這些破畫能值幾個錢?!”

池頻被罵得有些瑟縮,更多的注意力在差點完成卻被毀壞的畫作上。

畫板上的小王子粉白的皮膚被水漬暈染,像一片灼燒過的傷疤,不再完美。

小奚榕連忙起身,收拾地上的顏料,替池頻哀求,“舅舅別生氣,我跟表哥會收拾幹淨的。”

男人怒火中燒,卻在看到小奚榕的那一刻快速轉換了情緒。

他的臉部以極快的速度,從猙獰轉變為面帶笑容,甚至因為速度太快而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

他突然變成了一位仁慈的父親,摸了一把小奚榕的腦袋,“沒關系榕榕,下不為例。”

情緒轉變得十分生硬,小時候沒看出來,現在一看,阿生的控制效果到處都是破綻。

奚榕不自覺看了黑貓一眼,黑貓正在百無聊賴地舔爪子,對眼前的“小電影”興致缺缺。

奚榕:“……”

“小電影”切換了場景,除了奚榕所在的沙發留着燈外,整個房間籠罩在黑暗中。

左上角是個梳妝臺,美麗的女人坐在椅子上,對着鏡子裏的自己發呆,她揉搓着臉部的傷疤,垂頭喪氣。

池頻走到她身邊,沾滿顏料的手無處安放,“媽,舅舅不喜歡我,我們還要待到什麽時候?”

女人心不在焉,取了一些面霜往傷口上塗,“等媽媽臉上的傷好全了,就能出去工作,你要乖,別讓我操心。”

“下學期美術集訓的費用……還有我的畫板……”自知希望渺茫,池頻的音量越來越弱。

“唉……”女人嘆息,停下了手裏的動作,“我們不如從前了,你也該懂事一點,像奚榕一樣好好讀書,我聽說他看了你的高中教材沒一會就會做那些題目了。”

“別畫了,好嗎?聽話。”

女人不再說話,鏡子裏的她眉目如畫,想到傷心事,又流下晶瑩的珍珠淚。

撕拉一聲,一張畫作被撕成兩半,飄落在地上,緊接着是第二張第三張,池頻眼圈紅腫,雙眼茫然把玩着手裏的打火機。

火焰升起,又熄滅,遲遲不願意将撕碎的畫作點燃。

小奚榕驚愕地走過來,“為什麽要把它們燒了呀?這是你辛苦畫的,你不要的話送給我吧?”

他蹲在池頻身旁,身形比池頻小了一圈,池頻收起打火機,紅着眼睛看他,“你喜歡我的畫?”

“嗯。”小奚榕點頭,“我很喜歡表哥的畫,純潔美麗沒有一點污垢,看了表哥的畫,感覺心情會變好。”

“你真的看得懂?”池頻濕潤的眼睛燃起一縷火苗,“很多人看了我的畫,會刻意解讀出不存在的深層含義,而我沒有那麽多深刻的想法,我只是單純地想畫自己認為美好的事物,它真的很簡單。”

“為什麽這個世界那麽肮髒?到處充滿着惡意,沒有人喜歡我,沒有人在意我。”他說着,眼眶裏又盈滿淚水,“你跟他們不一樣,你會喜歡我嗎?”

小奚榕像長輩一樣安撫池頻,摸摸他的頭,“表哥,你很優秀,一定會成為很受歡迎的大畫家!我做你的第一個粉絲,一定不要放棄畫畫!”

池頻把小奚榕抱在懷裏,淚流不止,像是抱着世間僅有的給他的寶物。

時間一晃而過半年,美麗的女人穿着昂貴的旗袍,留下了一沓鈔票,牽着池頻的手準備坐上那輛價值幾百萬的跑車。

池頻抓着小奚榕的手依依不舍,“我會在國外努力讀書,等我有了自己的家,就來接你,你跟我一起出國好不好?”

女人催促着,小奚榕笑着點頭,“好哦,表哥再見。”

“我會給你寫信的。”池頻揮手道別。

共鳴結束,奚榕陷入長久沉默。

他有些明白池頻生氣的原因了……他在晚宴上提的信,還有想帶他去國外,都是有原因的……

他真的,完全,忘記了,答應了出國這件事!

“所以,你答應了人家,轉頭就無視了寄來的信?”阿生吐槽,“兄弟情深的戲碼,變成了一廂情願的獨角戲。小醜竟是他自己。”

奚榕:“……”

他怎麽學來的網絡用語??

奚榕輕輕呼氣,又打開童話書翻了翻,思考着過往的種種。

因為阿生的影響,他與舅舅舅媽之間一直維持着表象的和平,在外人眼中家庭和睦,只有他心裏清楚,6歲那年的車禍一直紮根于他的心裏,他從來都是孤獨的。

他與池頻有相似之處,一心追求純粹的池頻不被理解,他的生父染上賭瘾家暴妻子,滿嘴都是借錢,原本還算不錯的生活付之一炬,母親沉溺于傷痛中,也忽視了他的內心。

他們有同樣的孤獨。

所以,當他向池頻伸出橄榄枝時,池頻毫不猶豫地抓住,他迫切期望他是能與他靈魂契合的那個人,他就可以獲得救贖。

只是,奚榕是不一樣的。

他不像池頻那樣,會期盼別人的回應,指望有個人來拯救自己。

懂事,是他的自我保護,扮演別人眼中的自己,就是把真正的自己藏起來。

有人希望他說出那樣“動聽”的話,所以他說了。

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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