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他的畫

他的畫

身下的觸手挪動着, 托着池頻緩慢移動到碎裂的畫紙前。

他想俯身去揀,粗壯的觸手頂着他的身體,讓他的身體無法自由彎曲, 他嘗試用觸手挑起畫紙, 觸手在接觸到紙面時,留下一條淺淡的污痕,池頻只好局促地停下了動作。

最後,他決定将觸手收起,變回骨瘦嶙峋雙腿,落在地面上。他蹲下身,手指捏住畫紙一角, 顫顫巍巍舉到眼前。

畫紙被刺目的燈光照得透白,畫中少年的眼角眉梢、唇線的弧度、純淨的神色與記憶中交疊, 将池頻一下拽回多年前的那天。

他任憑天性在紙上肆意揮灑顏料, 世間紛擾,他唯有與顏料作伴, 那時, 奚榕就在他身邊。

恍如隔世。

奚榕曾對他說,不要放棄繪畫,他很喜歡他的畫,可他最後還是把畫燒了,唯獨留下了這張。

“我現在沒有選擇, 一定是因為我不夠有錢。等有錢了,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他曾如此信誓旦旦。

從一個平凡破碎的家庭,一躍成為擁有T國綠卡的富家子弟, 對普通人來說不亞于千萬分之一的彩票概率。

可是母親說,家大業大, 産業不能拱手讓人,要培養他成為合格的繼承人。

無形的擔子突然壓了下來,他被迫學起了不擅長的東西,他的奇思妙想變成了冷冰冰的數字,讓一個天性多愁善感的詩人改頭換面,變成西裝革履的大企業家。

在國外的日子并不好過。

起初他在學校,連T國語言都不會說,被同學嘲笑口齒不清,僅僅只是學習語言都用了好多年。

成長途中,他也總是被在指責學東西慢,沒有天賦,不如妹妹。

每到那個時候,他就會非常想念奚榕,想念跟奚榕一起看書,想起奚榕誇他很有天賦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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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奚榕寫信,變成了他唯一的心理慰藉。

一切不都是如他們所願嗎?那為什麽他沒有得到回報?為什麽,最後把自己變成了這個樣子?

G國回不去,奚榕也不理他,就連唯一能抓住的畫筆,也沒有了。

他曾試圖重拾繪畫,卻畫出了令人作嘔的東西,簡直一團糟。

他的畫筆在用實際行動告訴他,過去的時光再也回不去了。

“這幅畫原來在你這啊……我在國外找了好久,以為弄丢了。”池頻像是喃喃自語,捏緊了手裏的半張畫。

他看上去平靜了許多,只是表情有些酸澀,他将另一半畫紙撿起來,小心翼翼地嘗試拼好。

他轉身看向奚榕,突然像個茫然找不到路的小孩,“你把它帶在身上,你沒有丢掉它啊。”

不是不在意他嗎,為什麽帶着他的畫……?

奚榕的臉上還有因為窒息留下的不自然的紅,阿生已經消失回到了他的身體裏,他喘了好一陣,才終于穩住氣息,開口:“我從家裏帶來的,想着,找個機會還給你。”

“我知道你出國前,燒了所有的畫,只留下了這一張。”奚榕神色坦然,“你走後,我在床底下找到了它,猜是你走得匆忙落下的,我把它收進我卧室的小櫃子裏,算是幫你保管。現在你回來了,我當然應該讓它物歸原主。”

他輕輕嘆息,睫毛微顫,“表哥……你還是認為,我完全沒把你放心上嗎?”

池頻什麽也沒說,只是雙目通紅地盯着手裏拼好的畫看。

奚榕覺得他的身影看着有點委屈,恍惚間讓他看到了以前的池頻的影子。

在奚榕的印象中,池頻的眼眶經常是紅的,淚腺低又故作堅強,就連跟朱子銳吵架都吵不過。

他經常因為情緒激動就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反而讓自己看上去占了下風。

或許他根本就沒有變,他的底色是自卑的,純粹而又敏感,如果能适應生活帶給他的變化,他就不會這麽痛苦和憤怒。

有人一輩子都在追尋愛,只要得到一點點,就能讓他開心得像個孩子;而有的人,早就不會去追尋愛本身。

池頻是前者,奚榕就是後者,這麽看來,他們又是如此不同。

持續了接近五分鐘的靜默,池頻輕輕摩挲畫紙上暈染的水跡,緩緩道:“記憶果然是不可信的,在我的印象中,這張畫不該是這樣子……它應該是完美的。”

上面發黃的痕跡,是雨傘上的水漬暈染後的結果,奚榕原本也忘了,只是在阿生的空間共鳴之下,看到了記憶還原。

所有人都在變,只有這張畫,還保留當年最純粹的模樣。

池頻想,當年會畫畫真好啊,至少能将記憶留住,只讓他看這一眼,也足夠了。

“往事難追,表哥。”奚榕說,“更重要的是現在。”

他走上前一步,“獵食領域已開,我們必須分出勝負。”他微笑,“無論我們誰活下去,我都希望,不要再被過去的傷痛裹挾。”

池頻終于擡起了頭,不再看手裏的畫,而是看着奚榕。雖然眼眶還是紅的,但他看上去平靜了許多。

他後頸鋒利的荊棘在慢慢回收,露出發白的頸部和碎發,鐮刀逐漸形變回原本瘦削的手臂。

他臉部的蒼白正在退卻,恢複成原本正常的膚色,嘴唇有些發幹,但明顯有了血色。

【阿生:“感受不到任何敵意了,他是要休戰?”】

【阿生:“不可能的,獵食領域沒有後悔藥。”】

池頻轉身正對着奚榕,擡起了一只手,那只的手屍化程度嚴重,已經無法複原,除了頭頸部外,身體各處都有不同程度的屍化痕跡。

池頻道:“我的寄生物必須要進化,不然無法支撐身體改造帶來的副作用,在窮途末路之際,我發現你也是寄生者。”

他說着,笑了笑,“很奇怪的,我的第一反應是……很開心,八年沒見,一見面發現,我們還是一樣的。”

“第二反應,才是……原來我們變成了敵人。”他喃喃自語般,“以前的我過于天真,對那本童話書深信不疑,總是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深信會有那麽一個人,能理解我所有想法并一直陪在我身邊。”

“現在想想還真是幼稚,誰會永遠在原地等待,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他凝視奚榕的眼睛,嘴角笑意淺淡,“所以,就由我來親手締造盧克斯與理歐的另一個結局吧……”

“王國的叛軍發現了盧克斯,抓住了他,将他獻給魔鬼。盧克斯接受了魔鬼的恩賜,變成了魔鬼的下屬。”

“理歐殺入魔鬼巢穴,找到了盧克斯,卻發現摯友不再……”

奚榕眼睛微微睜大,池頻繼續緩慢而平常的說着,“他只能揮刀砍下盧克斯的頭顱,幫他解脫。”

奚榕沉默不言,在進入獵食領域後,他就在不斷給自己做心理預設,殘酷的獵殺游戲,無論對方是誰,他都一定要贏。

只是他沒想到,池頻用了“解脫”這個詞,他寧可池頻像剛才一樣發瘋,兩個人就像回歸最原始的本能,用最野蠻的方式,一決勝負。

解脫?

他突然很想坐下來跟他聊一聊,為什麽會接受身體改造?

這一點也不像他的性格。

池頻深深地凝視着奚榕,憂郁的眼睛裏還有千言萬語,他張嘴似乎還要繼續說什麽,下半身消失的觸手突然膨脹起來。

奚榕一怔,他聞到空氣中氣味再次浮現,卷席起濃烈的殺意。

這是怎麽回事??

池頻神色驚懼,他的觸手還在不斷脹大,比剛才還要巨大。

他才意識到不對,怒道:“你想幹什麽?!”

他整個人緊繃着,身體的控制極為不協調,像是兩股力量在拉扯,搶奪肉身,原本消失的拟态鐮刀再度出現,池頻神色痛苦,全力掙紮痛苦嚎叫。

最終還是讓對方占了上風。

【阿生:“他的寄生物獲得了控制權,互相撕咬才是本能,池頻不可能違背。”】

【奚榕:“有什麽辦法能逼它出來?”】

池頻的臉脹成不自然的紅,臉上的經脈凸出。

奚榕看到阿生的寄生組織在他的經脈裏游走,到達了大腦的位置,是阿生在池頻收起後頸的荊棘防護時趁機種森*晚*整*理下的。

此時,池頻體內有三股力量,他已經完全喪失戰鬥力,只剩下阿生和原主寄生物之間的拉扯博弈。

鐮刀在極限的博弈中,丢向高空,奚榕驚了,鐮刀飛馳而去的方向,正是裹着朱子銳的藤枝。

一只黑色獵豹疾馳而過,躍上高臺,在鐮刀割破藤枝的瞬間咬住了下墜的朱子銳。

奚榕松了口氣,再将視線轉向池頻時,他看到池頻的寄生物露出了黑色的身體組織,黑乎乎的史萊姆正從池頻的後頸處滑出,試圖逃離阿生的操控。

他聽到阿生低低地笑了一聲,只是一個簡單的音節,奚榕讀懂了他的勢在必得。

黑豹飛檐走壁,須臾之間出現在了寄生物眼前,幻化成鋸齒獠牙的怪物,将寄生物整個吞了下去,發出清脆透骨的咀嚼聲。

将寄生物完全吞食之後,池頻原本瘦削的身體更是骨瘦如柴,他的力量無法再支撐身下的觸手,那些觸手像水一樣融化,變回細長的雙腿,池頻像是失去靈魂一樣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遍布大殿的繁花逐漸枯萎凋零,碎裂成渣,融進空氣中消失不見,四周空蕩凋敗像個巨大的牢房。

奚榕長舒一口氣,看着陷入昏迷的池頻,疲憊地閉上雙眼。

“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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