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映山紅

映山紅

最後這頓飯還是托了鄭梨棠的福。

路過癱在沙發上打着飽嗝,善行偷偷摸摸的往公良身上找糖。

只是公良一身旗袍,哪裏有口袋可以裝糖,善行在腰上摸了一會兒,糖沒找到,反而摸到了旗袍上的開叉。

他眨了眨眼睛,手指勾了一下……

“做什麽。”

冷不丁的被抓住,善行擡起頭看向公良平靜的眼睛,張開嘴:“糖。”

公良下意識的想甩開他的手,卻突然想到之前小姑娘的話,眼眸微緩,摸了摸善行的頭。

“乖,剛吃完飯不能吃糖。”

路過心裏一悚,這慈祥和藹的語氣怎麽聽着像是在哄兒子。

他毛骨悚然的搓了搓胳膊,聽到廚房傳來一陣動靜,鄭梨棠已經把餐桌收拾好了,正準備把碗筷也收拾幹淨,他連忙進去阻攔,好歹也是邀請過來的客人,他沒幫上忙怎麽好意思讓對方幹活。

“鄭……鄭姐姐……”路過磕巴了一下才喊出聲。

只是他小弟弟的身份已經坐實了,也不好拆自己的臺。

“那個你不用忙,待會兒丢洗碗機裏就好了,已經讓你做了飯,怎麽好意思再讓你幹活,你出去坐着就行,這些我來收拾。”

鄭梨棠被勸出了廚房,她看着路過手忙腳亂的樣子,尚還青澀的臉上糾結中帶着為難。

她笑了一下:“趙豈和你差不多大,平常這些事也做的亂七八糟。”

“啊?”路過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來對方口中的趙豈就是她那位一個月還沒有回家的另一半。

“有些不相配吧,我比他大了五歲。”

鄭梨棠低下頭別了別耳後的發,路過反應過來,連忙擺着手說:“怎麽會呢,愛情不分年齡,嗯……也不分性別。”

“你說得對。”鄭梨棠重新笑了一下。

此刻善行被公良鎖着兩只不安分的手壓坐在沙發,路過翻出一些水果拿了出來。

他還有些不敢直視公良,坐得遠遠的,眼睛極其正直的不往公良身上看。

鄭梨棠坐在另一邊,斟酌着想要說的話:“良小姐,我還是不相信你是趙豈的情人,我相信他,同樣也相信你,我能感覺到你的突然出現是因為趙豈,如果……”

她的喉頭突然湧上一陣哽咽,長久以來的不安在此時到達了頂點。

“如果趙豈真的有什麽事,也請你實話告訴我。”

氣氛有一瞬間的靜默。

路過好像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秘密,但他不敢說話,只偷偷地掃了幾眼。

公良安撫好躁動的善行,目光掠過鄭梨棠,好像在看另一個人,他輕輕的帶着笑,低頭抿了口茶。

“我能知道鄭小姐是怎麽和趙豈先生認識的嗎。”

稱呼從趙豈換成了趙豈先生,代表公良默認了鄭梨棠的話。

鄭梨棠不知是喜是憂,她提起一口氣,微笑着說:“當然。”

……

鄭梨棠和趙豈的相遇并不像青春偶像劇那樣浪漫與美好。

因為那時的趙豈是個初三的學生,還是遠近聞名的混混。

而鄭梨棠出生富貴,受過高等教育,溫柔又富有涵養,同時她也是趙豈的實習老師。

沒有人知道鄭梨棠為什麽會選擇去一個偏遠的鄉鎮實習,大抵是年輕人奔赴理想的倔強吧,可是她終究沒有吃過苦,去的第一天就被班裏的學生氣哭了。

那些男孩子在後面嗷嗷亂叫,說她的胸比上一個老師大。

鄭梨棠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葷話,更何況還是些十五六歲的學生說出來的。

她受到了很大的沖擊,第二天就換上了寬大老土的長衣長褲,再也不敢穿修身窈窕的裙子。

可是這種情況仍舊沒有改善,在這個落後的鎮子裏,學校裏只有那些四五十歲兇起來會噴唾沫的老師,操。着一口帶着鄉音的普通話,脾氣上來的時候能把尺子給敲斷。

鄭梨棠就像渾水裏驟然開出的一朵花,賞心悅目,卻格格不入。

只短短過了半個月,她就受不了了。

可心裏還是帶着教書育人的理想,她不想就這麽放棄,哭了一個晚上,還是帶着泡腫了的眼睛去上課。

也就是那天,她遇見了曠課将近半個月的趙豈。

因為九年義務教育,學校裏不會随意開除學生,更何況趙豈的情況比較複雜,學校裏對他大多是放養狀态。

鄭梨棠重拾理想,揚起笑容向這位第一次見面的學生打招呼,對方卻揚起頭面無表情的說了句:“傻逼。”

然後就頭也不回的走向了教室最角落的位置。

教室裏又嗷嗷叫喚起來,所有男生都歡呼着叫趙豈的名字,好像他當着所有人的面挑釁了老師是一件多麽酷的事情。

鄭梨棠強忍着淚水,竭力帶着笑容講課。

卻不知道她這幅眼眶通紅卻帶着倔強的樣子在趙豈眼裏有多愚蠢。

好好的大城市不待,非要來他們這個垃圾堆教書育人,不是傻逼是什麽。

趙豈睡了整整一天,教室裏的人都走空了他才拖着步子回家,鄭梨棠正好下班,意外的看見趙豈拐進一條幽深的巷子,想起了學校裏的一些傳聞,她帶着一點好奇跟了進去。

剛走進巷子沒兩步,就有兩個吊兒郎當的青年攔住了她。

劣質香煙的味道刺鼻的讓人作嘔,對方不懷好意的目光放肆的在她身上打量。

“喲,聽說蘭心中學來了個美女老師,不會就是你吧,好好的想不通來這裏幹什麽。”

“怎麽,大小姐當膩了,想下鄉體驗一下群衆的疾苦?”

香煙彈了一下落到鄭梨棠的腳前,飛出的火星子将她吓得往後退了一步。

她害怕的說不出話,正想跑就被一只手扯了一下,她被吓得立馬甩開,只聽到一聲手臂撞在牆上的悶響,聲音大的她都覺得疼。

“這是我老師來給我做家訪,鵬哥就看在我的面子上放個路。”

正在長身體的少年背影并不寬闊,甚至還有些消瘦,但高挑的個頭卻讓鄭梨棠一瞬間安了心。

“行啊你,都把老師拐回家了。”

“嘿,你小子才十六歲吧,有出息。”

意味深長的話帶着令人不适的悶笑讓鄭梨棠白了臉。

趙豈沒說什麽,待人走了之後,才回頭看着鄭梨棠說:“老師來都來了,就進來坐坐吧。”

鄭梨棠有些猶豫,卻見少年率先邁開了步子。

之前只是聽說,等來了之後才知道趙豈家的情況有多差。

這根本就不能算是房子,像是在廢區裏臨時搭建的棚子,裏面到處都是空瓶和易拉罐,還有幾個髒兮兮的蛇皮袋,旁邊搭着一根棍子。

用布簾擋住的內間傳來一道蒼老虛弱的聲音:“阿豈啊,是誰來了。”

“奶奶,是我們學校的新老師,今天過來關心一下學生的家庭情況。”

“喲,新老師啊。”慌慌忙忙的聲音帶着一點局促,吱呀作響的木板床傳來一陣動靜,趙豈連忙過去扶,這時鄭梨棠才發現這位老人還是個瞎子。

“老師,我們家阿豈平時有些調皮搗蛋,但絕對是好孩子,這次是不是他又犯什麽事了,你該罰的要罰,可這書還是要念,我們家就這麽一個讀書人呢。”

趙奶奶的手伸了出去,趙豈還沒來得及攔,就見鄭梨棠毫不介意的握住了這雙像老樹皮一樣幹枯漆黑的手。

“沒事,趙豈在學校很聽話,我是來誇他呢。”

溫柔的聲音像春風一樣能撫慰人心。

趙豈擡頭看了她一眼,動了動喉結,還是沒說什麽。

“真的嗎。”趙奶奶卻肉眼可見的高興起來,慌裏慌張的去抓趙豈的手。

“阿豈啊,你平時可要多聽老師的話,別整天在外面瞎跑。”她将趙豈的手和鄭梨棠的手合握在一起,不知道拍了拍誰的手背,又憂心的說:“老師,我們家阿豈沒爸沒媽,我年紀也大了,他在外面我也管不了,平時就麻煩你多看顧一下,這臭小子要是不聽話,你就打,他皮糙肉厚的打不壞。”

“好。”鄭梨棠笑了笑。

兩只手親近的搭在一起,鄭梨棠只當這是個讓人心生不忍的孩子,可早就開了竅的少年卻徒自紅了臉。

他偷偷的用餘光看向對方明媚溫柔的笑容,紅色悄然暈到了耳朵尖。

安撫好趙奶奶,趙豈将鄭梨棠送了出去,臉上又恢複成那副不可一世的表情。

他雙手插兜,冷淡的說:“今天謝謝你,不過你也看到我家的情況了,平常你該怎麽樣還怎麽樣,我不會給你的課搗亂,你也別管我。”

嘴上說的不近人情,眼睛卻是四處亂瞟,就是不敢看面前年輕漂亮的女老師。

“我不知道你家是這樣的……”鄭梨棠有些窘迫,因為之前趙豈曠課半個月的時候,她還在心裏悄悄的埋怨過。

“我以後會經常過來的,離中考沒幾個月了,沖一沖還有希望,我會去買些題綱,以後每天都過來給你補課。”

“喂!”趙豈目瞪口呆的看着對方頭也不回的背影。

鄭梨棠走得匆忙,心口卻壓抑着一口濁氣,她擡頭看着這裏好像連天空都有些渾濁的雲,深吸了一口氣。

她會幫這個孩子走出這裏的。

趙豈踢着腳下的石子,有些煩躁的抓了抓頭發,飛快地看了眼即将要消失的背影,不滿的嘟囔了一句:“這人,怎麽這麽愛多管閑事啊。”

卻不知嘴角壓着微小的笑意。

這個春天,有風撥亂了少年的心。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