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紅色
紅色
樓道。
不是公司的樓道,是醫院的樓道。
尼古丁被紅色的火焰燃燒,傅回舟深深吸一口,繞在香煙邊沿的紅色火焰往傅回舟指邊躍近一大步。
她聽到尼古丁和卷着它的紙燃燒的聲音。
“你一定要努力看到……”
又來了。
傅回舟垂下眼,紅色的煙圈又往後躍了一截。
“你一定要努力看到……”
白色的煙霧和傅回舟的話一起從她口中送出來:“你說啊。”
聲音戛然而止。
傅回舟不耐煩地說:“我一定要努力看到什麽,你說啊。別裝神弄鬼的。”
樓道裏靜悄悄的,只有傅回舟自己的話在回蕩。
她抽完了煙,那個聲音也沒有再次出現。
碾滅煙頭,傅回舟推開樓道的安全門。
紅色,鋪天蓋地的紅色水流席卷而來,猛獸般的撲向傅回舟。
她躲避不及,紅色水流自上而下把她撞倒吞沒。
水流湧進傅回舟的耳道,闖入傅回舟的鼻腔,奪走傅回舟的呼吸。
傅回舟不會游泳,手腳并用在水裏亂劃。
湍急的紅水不給她任何求生的機會,卷着她撞到醫院的走廊上。
“這個禮物你喜歡嗎?”
男人的聲音不知從哪裏傳來。
傅回舟努力睜開眼睛,忍受着眼睛被水浸泡的酸脹,她看見一只男人的手。
男人的手上拿着一個大紅色的行李箱,另一只手則看不清在哪裏,不知道他在詢問誰。對面也沒有應答,傅回舟只看見那男人帶着些許興奮和隐秘緊張的臉。
他是誰?
漩渦不給傅回舟多想的機會,卷起她,把她的身體拉入深淵。她顧不上再去看那男人,嘗試着在漩渦裏縮起身體,以減少不時撞擊到牆壁給她帶來的疼痛。
小姑娘。
傅回舟在嘗試縮起身體的同時看見了她。
穿着背帶裙的小姑娘背對着傅回舟彎着腰在醫院走廊上做什麽,完全沒有察覺身後湧來的危險。
傅回舟向她伸手,“快……”
‘跑’字還沒有出口,紅水已經嗆進傅回舟咽喉,猛烈咳嗽的同時傅回舟眼睜睜地看着紅水伸出猶如八爪魚那麽多的觸手纏繞住小姑娘,淹沒小姑娘。
可是小姑娘絲毫沒有被紅水影響,她仍然彎着腰,低下頭。
傅回舟從她的身邊被水流裹挾而過,她看見她彎着腰在往後看什麽。她有一頭蓬松微卷的頭發,米黃色的裙子上印着棕色小熊。
傅回舟伸出的手沒能抓到小姑娘,連她的裙角都沒能碰到。
周圍傳來嘈雜的聲音,麻将碰撞,□□撞擊,笑聲,哭聲,尖叫……好多好多的聲音,好多好多的人在說話。
這些聲音紮進傅回舟的耳朵裏,令她本來就窒息的感官更加痛苦。
傅回舟捂着耳朵,紅水不知道什麽時候退去了,留下她一個人蜷縮在不知何處的冰涼瓷磚地板上。
“阿舟,睜開眼。”
杜風眠。
杜風眠又來了。
傅回舟閉着眼睛捂着耳朵,不去聽杜風眠從她腦子裏發出的聲音。
“阿舟,睜眼。”
杜風眠用傅回舟從來沒有聽過的嚴肅聲音命令她。
傅回舟仍然不理會她,翻了個身,傅回舟用額頭貼住冰涼的地面,整個人蜷縮起來,以決絕的姿态禁止自己和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對方任何繼續觀看莫名其妙片段式場景的機會。
“阿舟!”
傅回舟從喉嚨裏擠出沙啞的咆哮:“——不!”
“阿舟!你要看的東西,我給你看了!”杜風眠焦急的話在傅回舟的大腦裏回蕩,“你快睜眼!你快看啊!”
“不!我不要看!”傅回舟頭痛欲裂,她用額頭頂着地板,幾乎要把額頭嵌進地板裏。
“阿舟!傅回舟!”
“不要!我不要看!你給我的東西我不要看!”傅回舟的額頭滲出紅色的鮮血,緩緩地流進地板的縫隙裏,“不要給我看!走開!你走開!”
“是你自己要看的!”
“我沒有要看!”
傅回舟尖叫起來:“你走!你走啊!我不要看那些東西!我看不懂!我不明白!那是什麽!走開走開走開走開走開!!!!”
“阿舟,你怎麽了?”
“瘋子瘋子瘋子瘋子瘋子瘋子!!!!!!!”
“阿舟?醒醒!”
“滾滾滾———!”
“阿舟!我是暮風!”
“啊——”
伴随着歇斯底裏的尖叫,傅回舟睜開眼睛。
周圍不是紅色,是白色,白熾燈照亮一切,吞沒一切的紅色,留下傅回舟從來沒有那麽希望看到過的白色。
暮風站在傅回舟的床前,彎着腰,緊皺的眉頭和繃緊的嘴唇都昭示着她的擔憂和恐懼。
“阿舟,你做噩夢了嗎?”暮風用手擦拭傅回舟的額頭。
直到這時候傅回舟才發現自己喘得厲害,渾身的衣服都濕透了,真像從紅水裏撈起來的一樣。
傅回舟看向暮風,抓緊暮風的胳膊,她想說什麽,喉頭還殘留着被水嗆到的疼痛讓她在短時間內沒有辦法說出話來。
暮風摸着她的額頭,哄孩子似的溫柔:“沒事,沒事哦,不着急。”
傅回舟沒有能在恢複聲音的第一瞬間說出她要說的話。
她的嘴巴剛剛張開,眼淚就噴湧而出。
傅回舟從來沒有哭的那麽慘烈,慘烈到眼前一片模糊,什麽都看不清楚。像是在用全部力氣流盡她身體裏每一滴水份,她渾身都在發抖。
暮風把她抱在懷裏,一言不發,只給她柔軟的溫度。
傅回舟知道自己被接納,被暮風接納,但這不能幫助她分毫,只能讓她的眼淚比剛才的紅水還要洶湧。
不知道哭了多久,暮風再次開口。
她壓低聲音後柔軟的不像話:“我先給你塗藥好不好?你的額頭疼嗎?”
眼淚慢慢止住了,傅回舟帶着哽咽低低應答:“嗯。”
額頭火燒似的疼,傅回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受的傷。剛才發生的一切又是她在做夢嗎?那真的只是一個夢嗎?
巨大的疲憊和災後幸存讓傅回舟失去全部的思考力氣。她躺在床上,任由暮風拿來碘伏和棉簽,冰涼貼上額頭,帶來更大疼痛的同時也帶來一絲舒暢。
暮風為她處理好傷口,紗布貼住她的額頭,暮風又幫她換病號服。
傅回舟實在沒有力氣,手腳攤開,任由暮風随意操控自己。
身上的黏膩□□爽取而代之,暮風拍了拍她的腰,“還是起來一下吧,我讓護士來幫你把床單也換了。”
“……明天吧。”我好累。
暮風抿了抿嘴唇,“還是換掉吧,都是汗,睡着也不舒服。”
不知道是不是剛才的夢讓傅回舟太累了,她整個人躺在床上有一種虛浮的輕盈,好不容易攢了一點力氣坐起來,傅回舟下意識回頭,白色的床單上有一抹豔麗的紅——
傅回舟驚叫起來,連人帶被子從床上摔下去。即将和地面親密接觸之前,暮風伸出手,以整個人的力量接住了傅回舟。
傅回舟的手腳被被子裹住,動彈不得。暮風被她壓在身下,胳膊肘撐在地上,以此支撐着自己沒有完全被傅回舟壓住。暮風微微仰起頭,整張臉都因強忍疼痛而輕微扭曲。
病房大門在這時候被打開。
走進來一個女人,一個完全陌生的女人,紮着馬尾辮,在隆冬穿着單薄的白色襯衫和深藍色牛仔褲。
她走進來,蹲到兩人面前,一言不發地開始幫傅回舟解開那束縛手腳的被子。她的動作也笨拙,手腕上一只銀閃閃的百達翡麗手表在白熾燈下一直泛着銀白色的光芒。
這讓傅回舟劫後餘生的舒心。
等到被子從傅回舟身上完全剝落,被她壓在身下的暮風也終于得救。
傅回舟連忙拉起她,從頭到腳從上到下詢問她的情況。
暮風站起來之後先看了看那個女人,然後才回答傅回舟的關切:“沒事沒事,你沒事就好。”
傅回舟還想對那女人表示感謝,女人已經微笑着向她們擺擺手離開了。
“……她是誰?”傅回舟望着她的背影。
暮風含糊地回答:“一個同事而已,我幫你換床單吧。這個時間了,估計護士也都累了。”
“哦。”傅回舟收回視線,心裏冒出一個大大的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