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鏡子

鏡子

“本年聖誕節或将迎來最大寒潮,請各位市民注意保暖……”

“關掉電視,太吵了。”戚照清坐在宿舍床上,面前的小矮桌擺放了好幾厚摞資料。黎月華沒找到遙控器,繞到電視後面拔了電源。

宿舍裏一下子安靜下來,黎月華有些不習慣,站在原地發愣一會兒,坐到床邊湊到戚照清身邊去看她看的資料。

戚照清沒理她,自顧自用水筆往自己的本子上記錄她認為的重點。

黎月華湊在邊上看,戚照清字跡端正清秀,寫了一頁又一頁。她的重點并非在杜風眠的事故上,而是在傅回舟的童年經歷。

戚照清在很多時候推崇弗洛伊德的理論。盡管她也并不否認很多時候弗洛伊德某些理論過于極端,并且過時,但是運用的時候下意識就會靠向他。

“心理學之父,你讓我怎麽離開他推論?”戚照清曾經這麽說。

黎月華翻過一頁戚照清的筆記,指着上面一行字說:“她父母确實在這六年裏隐形了。”

“隐形的恐怕還不止這六年吧。”戚照清一邊說,一邊準确無誤的從那一厚摞資料裏抽出一疊來,“這是海醫生曾經走訪過傅回舟家裏和周邊人的資料。傅回舟家人只見到外公,外公還對很多事情諱莫如深。聽說傅回舟住院後他把自己的存折給了海醫生。但是海醫生沒見到她父母,她外公也不肯說。鄰居說她父母都是小混混,從小她就是她外婆和外公帶大。”

“去警局查其實能查到,但那樣太興師動衆。醫院也不會允許。”黎月華在邊上補充,“所以你怎麽看?”

戚照清把手上的筆放下,說:“我剛才見到傅來。她跟我說她被創造出來是為了看見不開心的事情。所以我想我大概明白傅回舟第二人格的誕生。可是我不明白的是……”

“什麽樣的事情引發了傅回舟第二人格的誕生。”黎月華和戚照清異口同聲。

一天前。

海雲邊發來消息時,黎月華和戚照清正在各自聽傅回舟和海雲邊過往咨詢的錄音。

這件事情當然是戚照清提出來的,否則六年的錄音,工作量實在太大。

黎月華的手機震動,她拿起來看一眼,海雲邊給她發消息說:“我們把監控器搬過來,我也搬過來,我們仨一起住幾天。”

黎月華:“……你要聽聽你在說什麽嗎?”

“你以為我願意?傅回舟現在似乎意識到她的工作是虛構的,雖然看上去很平靜,但我總覺得哪裏不對。我們輪流二十四小時監控值班。”雖然只是文字,但是黎月華能透過它們看見海雲邊的不情不願。

黎月華咬着牙,惡狠狠地在屏幕上戳下:“……行。”

“還有,你去病房一趟吧。傅回舟現在又木僵了,我怕她一會兒出點什麽事。你在那邊接應她一下。”

黎月華回她‘好的’,收起手機嘆一口氣。

戚照清從檔案堆裏擡起頭來看她。

黎月華在她額上留下一個吻:“海雲邊叫我過去表演。”

戚照清抿着嘴唇笑,收獲黎月華壞心眼的捏臉一回。

心情舒暢的離開宿舍,黎月華先交代了人把監控挪到自己宿舍去,然後才到三零四病房。

傅回舟還沒有回來。

黎月華打開三零四衛生間的門。

衛生間還是黎月華記憶裏的樣子。小小一間,但‘五髒’俱全。只是洗手臺上面的鏡子被傅回舟打碎。

這面鏡子——黎月華走進衛生間,伸出手貼在鏡面碎裂的縫隙上。她剛才聽的正巧是三年前傅回舟砸完鏡子後第一次咨詢的錄音。

那時海雲邊問她:“砸完鏡子之後,你的感覺怎麽樣?”

傅回舟有些茫然,也有點兒抵觸回答這個問題。錄音裏有兩三秒沒有聽到她的回答。“還好。”

“你的手,醫生給你處理過了,記得這段時間不能沾水。”

當時黎月華還沒有正式飛過來,在傅回舟砸了鏡子之後她來過一次。當時她就看過了那面鏡子。

鏡子破碎的很嚴重,她第一次看見的時候縫隙裏還滲着傅回舟的血痕。

不知道她看見了什麽。

海雲邊當時說,護士說她是突然之間砸破鏡子的,之前沒有任何征兆。而且那段時間在咨詢的過程中,傅回舟沒有明顯的異常情緒。

外面傳來腳步聲,慌亂又無措的。

黎月華關上了衛生間的門,快步走到傅回舟的病床邊坐下。

幾乎是同一時間,病房門被巨大的力量推開。傅回舟的頭發淩亂的貼在臉上,身上穿着藍白色條紋病號服也順着她的肩滑下來,露出鎖骨和一大片肌膚。

黎月華心裏一驚:“怎麽了?”

拖着兩條腿朝自己走過來的傅回舟完全是在強撐她的身體。

黎月華知道她應該是确認了自己這六年來根本沒有工作,一直在醫院。現在的她在害怕。

她害怕黎月華也是假的,是不存在的。

“怎麽了……”可是對不起啊,黎月華在心裏想。我雖然不是假的,但是也沒有那麽的真。

傅回舟在黎月華懷裏漸漸平靜下來,這時候黎月華才敢追問發生的事情。

原本以為傅回舟發現了一個真相,也會想起第二個真相。

但當然是黎月華想得太簡單。

她大聲的在傅回舟耳邊說:“我們就是在這家醫院認識的。我告訴你我叫黎月華。”

但是傅回舟卻像是突然聽不見了。

這種事情不是第一次發生。

上一次發生在她和傅回舟打電話的時候。那是傅回舟第一次提起她要寫聖誕文案。當時黎月華就問她:“你寫什麽文案啊?你不是公關嗎?”

大概是傅回舟自己也意識到有問題,因此她說她聽不清楚。黎月華“喂”了好幾聲,最後放棄了說這句話換了其他的話,傅回舟才重獲清晰聽力。

海雲邊也曾說過,傅回舟認為自己是第一次來找她的時候,有一陣子她表現的聽不到海雲邊在說什麽,直到海雲邊說起其他話題,傅回舟才又對答如流。

傅回舟應該是選擇性‘耳聾’。

可是這次尤其嚴重。

黎月華看着傅回舟耳朵裏緩緩淌下的血,尖叫是發自肺腑的:“我去叫醫生!”

她按過呼叫鈴,鈴聲大作,可傅回舟不為所動。她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看着自己滿手的鮮血。

“我幫你擦幹淨!”黎月華猜測大概是現在的樣子讓她想起六年前,又忙不疊找來紙幫她擦手。

可誰知道就是這麽一句話,給了傅回舟重新編造的靈感。

等到她做完檢查一切正常後回來,傅回舟興沖沖地告訴黎月華自己新編造的故事。

黎月華有一時的心冷和無措。

這麽多年來她也見過難纏的來訪者,但是病到傅回舟這個地步,随時随地,出現的任意人或者事,恐怕一個表情都能被傅回舟拿來運用篡改。黎月華在那一刻失去方向,難以調整面部表情。

她只是說:“哦,原來我們是這麽認識的。”

什麽時候能是個頭?

“對,我們就是這麽認識的。”傅回舟不但重新編造了她們相識的經過,連黎月華脖子上那條莫比烏斯環項鏈的來路都重新編造過。

黎月華垂下眼,聽懂了她的編造,但是沒有明白她後面關于口紅的言論。

黎月華只是想起自己剛剛聽的咨詢錄音。

砸過鏡子之後的傅回舟對海雲邊說:“……我覺得我不是我。鏡子裏出現的那個人,她不是我。”

“但我是誰……我是誰呢?我自己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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