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同行『Now』

同行『Now』

一頓飯滿桌淨是歡聲笑語,話題從地面談到天邊,團隊裏不少外國同事還時不時誇贊一嘴中國菜的味道,周思年卻像患了重感冒似的,嘴裏發苦,沒咂摸出什麽味道。

同事們大多口味重,桌上的菜也如此。許是太久沒吃辣,周思年只夾了兩筷剁椒魚,不多時,她胃壁裏就泛起細細密密的灼燒感,雖不至于扛不住,但又讓人難以忽視。

杯裏馨香的苦荞茶早已見底,項琢坐在她對面,而續水壺正好在他身後的臺子上,由于訂的大包廂,為了不打擾客人,服務員一般在門外。

這也意味着,若是想去倒水,必然要繞小半圈走到項琢身後。

周思年不願意。

放下筷子後,她幾乎沒再動桌上的東西。

身旁的女同事細心又眼尖,附耳小聲問:“你怎麽不吃了?”

周思年扯出個笑,搖搖頭說:“我吃飽了。”

“诶咱們的菜上齊了嗎?”林戎轉過身看了一眼項琢,突然問道。

周思年微微垂眸,思緒努力想将這人的存在感弱化,卻還是能感受到一道自對面望過來的目光。

大抵過了一個世紀那麽長,而後項琢冷冷的聲音響起:“好像還有一個,我去問問。”

包廂門短暫地打開又合上,周思年卻像被長時間扼住咽喉的人,終于得到了一絲喘息的機會。待肩頸洩力時她才意識到,自己腦中的那根弦竟從機場一直緊繃到現在。

不知道催菜怎麽去了這麽久,好一會兒,項琢才重新回到包廂。

跟着進來的服務員們人手端着一個盤子,上面用不鏽鋼餐蓋蓋了起來,她們将盤子放到桌上每個人面前揭開,周思年發現,碗裏裝的東西顏色幾乎跟碗壁融為一體。

瓷白色碗裏盛着粘稠度适中的白粥,裏面隐約能看到些顆粒,像是山藥,粥面上淋了一勺桂花蜜,蓋子剛揭開就能聞到甜而不膩的花香味。

“Wow!”教授拿起瓷勺躍躍欲試,費勁地用中文道,“這個是……?”

服務員笑着解釋:“這是山藥桂花粥,最适合吃完飯用來解膩,而且對胃很好,您可以嘗嘗。”

本想着今天工作結束後再随便弄點吃的,沒想到飯局都進入尾聲了,還有這樣一道菜,周思年不禁嘗了一勺。

山藥像是做了兩重口感,先下鍋的搗碎化在了粥裏,而後面放進去的山藥還留着一絲脆度,口齒間混雜着桂花清甜的味道,熱乎乎一勺下肚,幾乎整個人都暖得十分熨帖。

連帶着胃裏那股灼燒感也降低了不少。

吃完飯不到兩點半,林戎問:“大家是想回酒店休息一天,還是我帶大家參觀參觀我們地科院的博物館?”

組裏很多同事不常來中國,哪怕周轉十二個小時已經很累了,但仍對博物館有着十分濃厚的興趣,看教授的意思,也是想去逛逛。

若是放在以前,以周思年的性格,肯定很樂意參加這樣的群體活動,但現在不一樣。

她人不舒服尚且不說,其次也并不是很想跟項琢待在同一個空間裏。

“大家去玩吧,我就不去了。”周思年笑說。

以防別人問,她提前解釋道:“回來的路上沒休息好,想先去睡一覺,我沒精打采的,去了也掃大家的興。”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說話就總是這樣,用禮貌又疏離的方式拒絕自己不想做的事,卻又并不讓人反感。

說好聽點就是會說話,說得不好聽就是全把責任歸咎在自己身上了。

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

胃不舒服讓她臉色有些泛白,看起來十分有說服力,教授噓寒問暖好幾句,周思年都說沒事,睡一覺就好了。

見狀,老教授只好妥協,拍了拍她的肩,讓她好好休息。

地科院安排的住宿就在研究院旁邊,空的幾間單人公寓早在他們來之前就已經收整幹淨,連帶着生活必需品也備了個齊全。

“我派個人送你。”林戎出聲道,“那邊兒的路有點繞,你帶這麽多東西待會兒還得找半天,別到時候房間還沒進去呢,人先累趴下了。”

他擡起手掌,思忖着該拍誰的肩膀,可環顧一圈發現,自己這邊的人都像來的時候一樣,差不多全上了另外一輛車。

唯一拍得着的,就是那個倚在車門邊的人。

“你,小項!”林戎啪地拍了一下項琢的肩背,語氣輕快,“送送小周,正好你也住那塊,你倆順路。”

這要求并不過分,按理來說,項琢一般都會淡然應下。

可今天似乎有些反常。

林戎見他視線落在周思年身上,雖然沒開口,但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項琢像有一種……在征詢對方意見的感覺。

“怎麽了?”林戎随口問,“不想讓他送?”

心事被玩笑似的語氣點中,車裏那麽多雙眼睛也盯着這邊,周思年反倒說不出一個拒絕的字來。

她笑了一下,說:“沒有的事,我這不是怕耽誤大家去玩嘛。”

誰知正中林戎下懷,他樂出聲,指了指項琢:“這不趕巧了,這小子最不愛跟我們一起出去玩,一天天的淨泡在實驗室裏,年紀輕輕就無欲無求,跟超脫塵世之外了似的,他送你正好!”

周思年臉上挂着的笑容未變,她幾乎只默然了一秒,就坦然道:“好啊,那就麻煩了。”

林戎再三叮囑務必将人送到住處,可項琢注意力卻在手機上,不知道有沒有聽到他說話。

“你小子,跟你說話呢?聽到了沒?”

林戎年過五十,幾乎比他大了快兩輪,哪怕都二十七八了,項琢還是經常被他稱作“你小子”。

他握着手機的手臂垂到腿側,無奈道:“我知道了。”

又站着交代了幾句,林戎這才放下心來,駕車帶着衆人揚長而去。

上一秒,周思年還在對着車尾微笑揮手,下一秒,她唇角和眉尾一沉,眼神已然跟平靜無風的江面沒什麽區別。

兩人伫立在路邊,誰都沒先開口。

周思年騰出手,準備叫個車自己走,還沒等她點下“确認呼叫”的按鈕,就聽站在她斜後方那人說:“我叫車了,應該快到了。”

項琢嗓音很低,在四下空曠的北風裏再這麽裹一遭,聽起來帶了些涼意。

聞言,周思年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頓,随後她像沒聽到似的,依舊按下叫車按鈕。

頁面彈出來:正在全力為您呼喚3種車型,第60位/共62位。

再擡眼一看時間:14:53。

“……”

北京下午兩點多也這麽不好打車嗎?

“這邊靠近機場。”項琢說,“大多數時候會等得更久。”

不知道為什麽,哪怕已經近十年沒同這人聯系,他卻依舊能像這樣輕而易舉看出她在想什麽,這種被人透過玻璃看到內心的體驗感,使得周思年十分抗拒。

她目視前方,終于開口道:“我沒問你,也請你不要用你的思維來揣測我。”

“我們連普通同事都算不上,不要以為你很了解我。”她說,“這位姓項的,地質研究員。”

這段話不帶一絲情緒起伏,周思年身後的人聽完後沉默良久,輕聲說:“好。”

沉默的氣氛再次回籠,周思年看着屏幕上緩慢的叫車進程,心中越發煩躁。

項琢叫的這輛車到達時,她手機裏才排到36位。

黑色別克車停在兩人面前,周思年不動,項琢也就不動,司機等了幾秒,疑惑地降下車窗,伸長脖子問:“是不是您兩位叫的車啊?怎麽不上車呢?”

周思年轉頭看一眼項琢,沒等她開口,項琢說:“領導讓我送你回去。”

眼看司機就快不耐煩了,在這耗着對大家都沒意思,她認命地嘆了口氣,拉開車門鑽進了後座,順帶把還沒排到的訂單取消了。

項琢這才舍得擡腿,開門坐到了副駕駛上。

本想着捱到目的地就結束了,誰承想司機卻是個愛八卦的,他開着開着瞥一眼項琢,開着開着又從中控鏡瞥一眼周思年。

“小兩口吵架了?”司機彌勒佛般樂呵呵問。

兩人沒開口。

司機自顧自語重心長地勸和:“人這搭夥過一輩子吧,小吵小鬧是在所難免的,大家各退一步,把話說開……”

“您看錯了。”看項琢沒反應,周思年忍不住開口,說出的內容卻滿是胡謅,“我倆不認識,我跟他是拼車,剛好同一個地方上下車。”

“啊……”彌勒佛一巴掌拍到了馬蹄子上,神色霎時有點尴尬,“哦……”

他眼觀鼻鼻觀心沉默一路,把兩人送下車後,逃也似的開出去幾十米遠,看到彈出來的收款頁面時才意識到:這是個鬼的拼車!

……

公寓在一個獨立的園區裏,環境和隔音都不錯,唯有行李箱連續又沉悶的輪毂聲響了一路。研究院給他們安排的房間在八樓,好在公寓樓裏裝了電梯,不至于讓行李太難提上樓。

電梯下降的輕微響動刺激着人的耳膜,周思年望向電梯門裏映出的身影,說:“我自己可以上去了,你現在可以去交差了,謝謝你。”

“不用謝。”項琢只回答了最後一句話。

數字跳轉到“1”,周思年卻看他一同進了電梯,她對別人的事并不關心,因此也沒開口問。

直到項琢停在她隔壁房間的門口。

“我住你隔壁。”他說。

*

公寓裏東西确實備得很齊全,該有的日用品一樣不少,周思年把行李箱中的東西搬出來了大半,驀地,指尖觸到一個袋子。

她将其從一堆東西裏拿出來,袋面上寫着幾個字:糖霜山楂球。

這是她很喜歡吃的一種零食,周思年鬼使神差剝了一顆放進嘴裏。

白色糖霜一抿即化,味道甜膩,倒是很好地中和了山楂的酸味。只不過可能由于從國外運了一路,此刻吃起來似乎有些泛苦。

将東西收拾完後,周思年簡單洗漱了一下,已經臨近四點了,眯一會兒起來應該剛好能趕上教授他們從博物館回來。

自出發前兩天起,就沒怎麽睡過一場踏實覺,她将鬧鐘調好,終于狼狽又脫力地鑽進被窩。

時隔多年,竟又躺在了這片祖國的土地上。

大抵太過疲勞,剛一沾枕頭,她的思緒就如青煙似的,絲絲縷縷往上飄。

不知是不是項琢那句“我住你隔壁”的原因,某些畫面漸漸如流星般劃進她的腦海中。

周思年久違地夢到了一些往事,也夢到了……

一些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