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交點『Now』

交點『Now』

“不知道怎麽做到的,明明上山下山大家都在一塊兒,項琢這小子看起來就是要光鮮亮麗一些,顯得我們更像野人了。”負責人笑說。

目光相接時,周思年眼中的笑意已經收了起來,若是沒注意看的話,會讓人覺得她剛剛的笑是不是錯覺。

她看陌生人似的看了一眼項琢,就平靜地移開目光,視線又重新回到手中的資料上。

“不過我們私底下問過他很多次,可惜他都不說”,負責人朝着天文所這邊開玩笑,“不過現在好了,大家有機會幫我問問,反正這次咱們會在一起工作很長時間,上山下山的機會很多,估計天天都待在一起。”

周思年筆尖一頓。

她自認為能将工作與生活分隔得很好,無論對方性格如何,在工作時,她都能做到不帶絲毫個人情緒。

哪怕曾經剛到洛杉矶時,同組有個金發女生一直針對她,她也可以面不改色,沒事兒人一樣地跟人把項目進行到最後。

可不知怎麽回事,當聽到負責人說兩個組幾乎會天天待在一起時,周思年卻一瞬間慌了神。

那些她引以為傲的工作能力,在聽到這句話後,像河渠裏龜裂的黃土地,悄無聲息地開始土崩瓦解。

手裏的資料幹淨整潔,筆尖停在上面暈染出一團黑色墨跡,紮眼得很。

身旁的同事輕輕戳了戳她:“資料戳髒啦。”

周思年這才回過神來,将筆蓋上。

時差還沒完全倒過來,她後半程聽得有些心不在焉,好在內容資料上基本都有。

搞研究并不是什麽簡單的事,也不是坐在辦公室裏上下嘴皮一碰,寫幾個字就能完成的。

項目內容的飽和程度,與預計中的理想完成時間相比,并不足以給他們特別多的休息時間。

前情提要似的研讨會一結束,雙方又緊鑼密鼓敲定了首次将要去勘測的地方。

這個項目的合作達成于大半年前,在确定相關事宜後,地科院就已事先去實地調查過,那是一處在北方少見的喀斯特地貌型峽谷。

如果只是看別人發的圖片,會覺得這裏風景優美秀麗,只有當到了現場才會意識到,美麗的風景與其地形險峻并不沖突。

當學術變得只有理論時,總會讓人覺得有些枯燥。

九點不到就開始的會議,結束時午飯都過了半個點,在座的人幾乎不停地揉捏肩頸,周思年也不例外。

在林戎的熱情邀請下,一行人打算去試試地科院的食堂。

出會議室的門時,周思年回頭看了一眼,項琢正低頭幫着收整資料,似乎并未察覺到她的目光。

同事有些疑惑:“怎麽不走了?”

“沒事。”周思年收回目光,笑了笑,“走吧。”

望着她離開的背影,不知為什麽,項琢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

公家的食堂修得很大,菜品看起來也很多,但周思年吃東西口味向來刁鑽,總是會在一些意想不到的食物上挑挑揀揀。

本來經過機場那起“橫幅事件”,她已經不太相信林戎的品味了,不過真的打了幾個菜後,卻發現味道的确還不錯。

兩撥人坐在幾個拼起來的長桌上,周思年很有自知之明,中間不是她這個級別能坐的,再加上她吃飯不愛跟人聊天,于是默默端着盤子坐到了長桌最外圍。

收整完資料的項琢姍姍來遲,他端着餐盤走過來時,周思年才發現,目前能坐的位置,她對面還剩倆,右手旁邊還剩一個。

顯然,對方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停在原地有一瞬沒什麽動作。

她平靜地看了項琢一眼,腦子裏最後浮現出的畫面,是餐盤旁他微微泛紅的手腕。

項琢個字高,站着時存在感十足,教授本來在跟大家聊天,一擡頭看到他立在那兒。

“诶?”教授伸着脖子看了他一眼,說“怎麽不坐下?椅子壞了嗎?”

過了幾秒,周思年聽到他聲音在頭頂響起:“沒有,沒壞。”

說完後,項琢坐到了她對面旁邊那個空位上,兩人都是右手邊有個空位,剛好隔了個斜對角。

打飯的阿姨看她有點瘦白,像氣血不足,周思年再三解釋自己體質健康,阿姨還是把分量給她打得很足。

她此刻低着頭,卻又對斜前方窸窣的動靜沒法忽視。

項琢吃相很好,不會弄出什麽太大動靜,這是周思年十年前就知道的事。不過與其說是吃相好,倒不如說看起來吃什麽都像一個味,沒人知道他喜歡吃什麽,亦或是讨厭什麽。

周思年人已經吃得半飽,可盤裏的菜還有很多,為了将就大家的速度,哪怕已經不太想吃了,周思年還是時不時往嘴裏送點東西。

她剛放了一塊糖醋裏脊到嘴裏,就聽今天那個講話的負責人朝她的方向叫了一聲:“诶,小周?”

周思年險些噎住,她擡頭:“怎麽了?”

今天在研讨室時,她晃了一眼,負責人名叫樊裕安,模樣看起來和林戎一般大。不知道地科人是不是常年跟泥土打交道,導致他們生活有點無聊,所以老愛四處打聽一些有的沒的。

樊裕安問:“你是什麽時候出國的?怎麽會想起來去國外學天文呢?”

做糖醋裏脊的廚師似乎把糖放得太多了,即便吃完喝了水,周思年還是覺得口腔裏十分甜膩。

她默然一瞬,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問題。

餘光裏,項琢手裏的動作也微不可察地停頓了一下。

周思年撈過餐巾紙,在唇邊貼了兩三秒,看起來像在斟酌怎麽回答,而後她笑了笑,說:“想去就去了,就當出去見見不同的世界。”

過了幾秒,她接着道:“人總不能一輩子就被困在一個地方吧?”

她話音剛落,就看對面的同事斜着上半身,拍了拍項琢,聲音壓得很低:“項,你不舒服?”

“沒有。”項琢說。

他雖然嘴上在回答同事的問題,可目光卻是朝着周思年的。

同事肯定道:“那就是飯不和胃口?!”

“也不是。”項琢嗓音低冷着問,“你想說什麽?”

同事拿出手機,在他眼前晃了晃,說:“你要不要看看你臉色多難看,我還以為你覺得飯不好吃呢,不然怎麽看起來一副花錢吃了馊飯的樣子?”

聽到這裏,周思年喝水喝不下去了。

她舉着杯子,水面緊貼着唇縫,絲絲縷縷往裏啜着。

她開始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辦法跟項琢共事了,自從得知項琢在這裏工作之後,她就不停地在心裏告訴自己,只需要把他當做一個陌生人——一個和她産生過交集,後來再也沒聯系過、也不會再聯系的陌生人來對待,這樣就可以了。

就像銀河中某個星座,名叫“南十字”,星如其名,星座裏最主要的亮星相連,看起來就像是是一個“十”字。

她認為自己和項琢就像南十字,他們唯一産生過聯系的地方,就是十年前的同學兼鄰居,除此之外,他們再無任何關系。

周思年是這麽告訴自己的,可事實卻一次又一次提醒她:你還是沒法完全忽視這人的存在。

他哪怕只是坐在那裏正常回答別人的問題,周思年都會感到如坐針氈。

她開始後悔了。

自己半年前是不是真的不該提交那份項目申請。

樊裕安把聊天內容拉回剛剛的話題,說:“不過也是,很多事情總得嘗試一下,出去見識見識也好。”

低落的情緒總是來得突然,每到這種時候,周思年就覺得自己的思維變得遲緩,她心神不定地應了一聲:“嗯。”

中年人大都相似,人一多,吃飯一旦吃上頭了,就總愛問些家長裏短的事。周思年長得好看,能力也不錯,樊裕安問:“小周談戀愛成家了嗎?”

按理說,在這種話題上,周思年已經應付過很多人,她很會說話,經常把這些人唬得一愣一愣的且又不讓人生氣。

可在此時的場景裏,面對同樣的問題,她卻像在面對一只塵封于土裏多年的鐵盒,盒子周身滿是泥土,連打開的蓋子都不知道在哪裏。

周思年啞然一秒,說:“還沒有。”

樊裕安問:“不想?”

“嗯”,雖然不想讨論這個話題,但她還是如實回答,“不想。”

本以為樊裕安會像爸媽一樣催她,沒想到他樂了一瞬,說:“太好了,現在像你們這樣的年輕人越來越多了,我們這些老東西以後可算能放放心心退休了!”

教養告訴周思年應該回答些什麽,但思維卻讓她道了個歉,扯謊說:“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來得去回個電話,大家先吃。”

說完,她端起餐盤倉惶離席。

食堂背後有另外一條路,分支指向了好幾棟偏僻的樓,可能是獨立出來的實驗室。

花壇裏的樹不是四季常青,冬季一到,枝條跟着有些泛黃,看起來像金錢松。

周思年沒什麽電話要回,她漫無目的地在林間踱步,沉浸在這樣清新的空氣中,可以讓她漸漸地将自己松弛下來。

腦中那根弦繃得太久,總有一天是會斷的。

不知是什麽鳥在樹杈間築了個巢,她将手機拿出來想要拍個照,圖片放到最大時,隐約還能看到這個鳥巢保存得還算完好。

她正要按下拍攝鍵,就聽身後依稀傳來很輕,但又十分平穩的腳步聲。

還以為是要去後面那幾棟樓裏的研究員,周思年手裏舉着手機不好回頭,哪怕花壇間的過道并不窄,她還是下意識往旁邊挪了幾步。

咔嚓聲結束,可身旁并沒有人走過,她疑惑地回頭,卻看到了一個此刻并不想見到的人。

“我們能聊聊嗎?”項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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