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流水十年間

流水十年間

火災現場,煙霧彌漫。

周圍一片混亂,警報聲、腳步聲與傷者□□聲此起彼伏,救援人員匆忙穿梭在火海中。

“誰拍的傷者大頭?不能播,Cut掉。”姜因手中拿着平板,正在重新核實現場所有的資料,發現自己原本的那份稿子被篡改過,稿子通篇廢話冗餘,數據造假美化,“這份稿子最後經手人是誰?”

逆光中,姜因輪廓美豔清晰,發絲如火飛揚。

工作人員面面相觑,神情似笑非笑,沒人回答她。

意料之中。

姜因不卑不亢地将平板放下,握緊麥克風,戴好耳麥,“鏡頭準備。”

“姜主播,不按照稿子讀,出事了你負責啊。”現場的制片人‘好心’地提醒姜因。

“沒問題。”姜因面無表情地看了他兩眼,清冷雙眸一垂,她瞧不上這制片人。

制片人吃了癟,便不說話,站在一旁看好戲。

風中彌漫着煙塵,姜因原本精心打理好的的發型已經被風吹得淩亂,臉上沾滿了灰塵,但她毫不在意。

觀衆看的是新聞,不是美女。

姜因深知眼前事故的緊急重要程度。

開播。

在火光的映照下,姜因身穿職業套裝,脊背挺直,眼神清亮,正對着攝像機述說着現場發生的情況,聲音沉穩有力:“大家好,我是vn電視臺的主播姜因,我正在火災現場。大家可以看到我身後,火勢非常猛烈,周圍的建築物已經受到了嚴重的破壞。救援人員正在全力進行緊急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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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頭切換至火場,焦距拉近,映入畫面的是一個滿目瘡痍的火場,烈火肆虐,濃煙彌漫,整個區域都籠罩在災難的陰影之下。

腳下傳來熱浪,姜因腳邊殘留着木頭碎片。

而姜因仿佛沒知覺,在鏡頭前始終保持着冷靜和專業的态度,腦海中快速掠過數據,“我們收到準确的信息,火災的起火源是源于盛和地産使用了使用易燃建築材料,相對便宜、加工簡單,從而在短期內節省了建築成本,根據建築規劃,盛和地産在城東的新樓盤統一采用的是相同的建築材料,覆蓋面積高達65.85%。”

姜因神情沒有起伏,她不想違背良心屈服于資本的威嚴,只想闡述火災現場的真相。

這是職業道德。

“我是姜因,我會繼續留在這裏,為大家提供最新的情況,請大家保持冷靜,我們共同面對這場災難。vn電視臺姜因現場報道完畢。”

張步清關掉電視,轉身。

會議室坐了滿滿當當的人,兩側牆壁放着将近十座獎杯,大部份都是姜因的名字。

面對會議室的同事,張步清臉色很難看,他眉頭緊皺地瞪了一眼坐在右手邊第一位的姜因。

“這下你說怎麽辦,得罪了最大的贊助商,現在樓盤被查,股票下跌,盛和還要告我們。”張步青大力地敲了敲桌子,顯然怒火不低。

姜因是他帶出來的徒弟,出了名的不服管教,也是他一大心病。

新聞編輯部主任許女士一向看姜因不順眼,那長得妖豔的面孔根本不适合留在新聞界,暗地裏早給她打上了紅顏禍水的标簽。

“制片人已經和我說了,姜因負全責。”

“我的稿子最後是你改的吧?”姜因下巴朝着張步清微擡,流暢的側頸線從下巴延伸至纖細的頸項,蔥白的雙指滑動着微博的評論,接着把手機滑到張步青面前。

“看到沒有,網友都說事實直擊人心,只有我們電視臺敢播,盛和昧着良心謀財害命,被查也是活該。”

張步青臉色不好看,掃了在場所有人,最後瞄準姜因。、

“我是總監還你是總監?沒大沒小!我不管你什麽事實,我就知道你沒有服從上級命令。”

到了他這個地位,職場摸爬滾打幾十年年,一路從頂級媒體公司的實習生做到主編、再到互聯網大廠、如今擔任總監崗位,追求的不僅僅是新聞的真實,更重要的是生存之道。

他要懂得用人,會揣摩資本意圖,要對專業和局勢有敏感度,才可以保住位置,保住電視臺。

領導最怕的是有能力不服管的,姜因就是典型的例子。

“電視臺即将窮得響叮當,除非你找個更大的贊助商,不然就收拾包袱走人,我還算能給盛和一個交代,散會。”

這樣的結果在大家的意料之中,不少人幸災樂禍地看着姜因,而姜因早已習慣這樣的場景,單打獨鬥地坐在位置上敲手機。

初入職場的時候她倒是會沒日沒夜的內耗,生怕自己有哪些做得不好的地方,至于現在,誰愛不高興誰去吧。

她的選擇就是最好的、top1。

等所有人都走光的時候,張步清才算是真正開口教訓小輩。

上個月他才剛過四十五歲,兩鬓已全是白發,少不了姜因的功勞。

“做人不圓滑,業務能力出衆又有什麽用,不給機會別人,等你落難了,你看哪個同事幫你?你在火災現場熊熊烈火,資本當你幹炒牛河。”

姜因早就練就出左耳進右耳出的本領,聲音洪亮有力,“新聞要的是真實,如果造假,不如幹脆做娛樂新聞。”

她把桌上的筆記收起來,翻了個白眼,“盛總的尿是不是啞光的,照不清自己?”

聽聽這說的什麽話。

張步清被氣得說不出話,他何嘗不知這個道理。

職場越是到高位,越是你死我活,他上頭有人壓着,只能做一個合格的總監。

姜因其實也理解張步青,他們立場不同,她是做事思維,張步青是局勢思維。

“要是搞不定,我會引咎辭職。”

姜因倒只會在張步清面前肆無忌憚,當初張步清帶自己入行,一點點教她起步,直到走到了新聞行業的領頭,姜因早已把張步清當作自己家人,在大是大非面前,不會讓老人家難做。

張步清這次是真愁懷了,面對着一牆壁的獎杯,嘆息道:“我知道你拿的獎很多,但榮譽再高,這次我都沒法保住你,盛和是房地産的龍頭大佬,得罪他,沒別的贊助商敢貿然投資電視臺。”

“有屁快放。”姜因了解這人的尿性,喜歡打一個巴掌再給一顆甜棗,于是拎起包就要走。

“年輕人急急燥燥。”一張名片放到了姜因面前,張步清半個屁股坐在了桌子上,搖晃着半頭白發道:“這位是例外,這個月剛回國的矽谷風投大佬,二十來歲已經身居高職,創辦的公司在美國上市三年了,今晚是他和國內企業家的飯局,多有含金量不用我說了,我只能幫到你這裏了,可以滾了。”

姜因眼尖,一下被黑色紋路的名片吸引。

燙金的幾個字設計得格外好看——Trickle·洇。

三點水旁還生出縷縷白煙,挺有意境。

“謝了。”姜因對着張步清飛吻一個,起身走人。

“慢着,你褲腳怎麽回事?”

姜因西褲的褲腳已經被燒焦,正常道理來說下了新聞之後會有專業的妝造師來處理,但這次誰都保不準會不會被姜因牽連,搞不好就是同夥一起炒鱿魚。

vn電視臺,行業頂尖,多少人擠破頭都進不來。

姜因也不為難小輩,下播之後自己去路邊打車,由于火災現場道路堵塞,等了足足一個小時,才來了一輛車。

抱怨最無用,她對着身後的張步清擺擺手,步伐迅速地走了。

衣帽間。

人人都諷刺道差不多的女人才會穿差不多的高跟鞋。

私下的姜因就是這種差不多女人。

她屬于那種第一眼就讓人驚豔的濃烈長相,皮膚是出奇的白皙和細膩,她迅速且潦草地給自己化妝後,便随手從衣架子上取下一條斯嘉麗風格的撞色禮服,粉色閃光緞布和柔軟絲滑的綠色雙宮緞編織,宮緞壓褶出不規則造型扣置于胸前,自然垂順的裙擺,搭配無袖造型,輕便又溫柔。

姜因身材高挑,穿這種禮服永遠不會出錯。

她照了照鏡子,差不多了,滿意。

期間,姜因讓助理查了查這位Trickle·洇的董事長Ezio。

網上基本一致好評,疫情原因,這位董事長被拍的照片全帶着大大的口罩。

姜因匆匆瞄了幾眼,為了不浪費時間,助理直接總結:中國人,在2000年互聯網泡沫破裂期間打造了數十家成功公司,在2010年創立個人企業Trickle。能力強,沒有架子,受過情傷,各大財團千金的首選老公之一,可惜Ezio本人不近女色,是出了名的大帥哥。

她掃了一照片,帶着口罩誰知道是不是鴨嘴獸呢?瞎吹。

還不近女色。

人設給擡得不要不要的。

不過越是神秘,越會想讓人探索。

姜因收起手機,扯了扯身上別扭的裙子,吃粥吃飯就看今晚了。

車子駛入車流的時候正是塞車的高峰期,透過車窗望去,羊城如同一座流動的星海。

導航上的中山大道一路全紅,換了誰看見都心煩。

天氣有些涼,姜因還套了一件西裝,為了不把裙子弄皺,只能坐姿端正地在副駕看着明日的選題。

車流湧動,車輛彼此間只有微小的縫隙,助理小劉駕駛着suv一點點磨蹭着往前挪,突然間,一聲刺耳的碰撞聲劃破了本已令人煩躁的氛圍。

姜因降落車窗,與之相撞的是一輛限量版邁巴赫,車窗全黑,看不清裏面坐着誰,想必不是普通的人物。

兩輛車打起了危險信號燈,對方的司機第一時間下車,小劉下車查看之後連忙和姜因道歉,“因姐,剛才變道太急了,我們右邊的車燈撞壞了,對不起對不起,對方的車只擦壞了一點點,他們趕時間,要先走。”

遠處的天際線映襯着城市的輪廓,姜因看了看時間,離晚宴開始還有半個小時。

2.4公裏的距離,看着長長的車流,這種情況走路過去或許都比打車快。

“沒事,你開去路邊,等保險就好,賠償的事後說。”姜因拿出一個紙袋,正想把高跟鞋脫了塞進去,就見邁巴赫司機走了過來。

姜因揚起眉,不明白對方的舉動。

而對方卻像見到老熟人一般,行為舉止間不經意流露出恭敬,“是姜因主播吧?我們董事長說如果您願意的話,可以載你一程。”

是粉絲嗎?

姜因的微博粉絲确實高達數百萬。

但姜因不太願意麻煩別人。

“不用了,應該不順路。”

司機看了一眼姜因放在副駕的請柬,“我們也是去瑰麗酒店,姜小姐請吧。”

對方話已至此,再拒絕顯得矯情,有現成的車當然是最好了。

“那麻煩你們了。”

姜因大步地跟着司機走過去,正想好答謝對方的說辭,司機就打開了開啓邁巴赫後座門。

那一瞬間,心中的說辭俨然忘記,姜因整個人僵在原地。

車內坐着一個男人,身段筆直頑長,價格不菲的純黑手工西服在他身上給人強烈的壓迫感,僅一個冷峻的側臉,生人勿近的氣息便在空氣裏慢慢氤開,而姜因知道,只要那張臉一轉過來,便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五官。

那張她日思夜想三千多天的面孔,寫滿在日記本上的人——梁秉川。

男人緩緩轉過頭,神情寡淡,五官輪廓及其深邃,嘴角微微勾着,笑意卻不達眼底,像是在看着一個極其普通的陌生人。

再也找不回往日的溫柔和寵溺。

心髒傳來一陣悶痛,牽扯着五髒六腑。

姜因抓着裙擺的手微微顫抖着,十年了,她曾經想過許多偶遇的場景,在咖啡廳、花店、書店、工作項目交流……什麽都好。

獨獨沒想到是在撞車事件之下。

姜因的眼神近乎慌張,站在原地遲遲未動。

後方車輛的喇叭聲響個不停,大家都在趕路,沒時間給兩人在這裏談情說愛眉來眼去。

姜因在男人的淡漠注視下,調整好呼吸便邁上了車輛,看這情況,對方是沒打算認自己了。

“謝謝。”

梁秉川沒理她,經過歲月的洗禮,男人身上早已褪去學生時代的青澀,取而代之的是具有侵略性的成熟。

路燈給男人的輪廓打上一層偏光,顯得五官越發淩厲。

城市的喧嚣在車門的隔絕下逐漸寧靜。

姜因壓下心頭的苦澀,不能再看了。

她強裝淡定,憑窗而望的模樣清晰昭示着光陰變遷,姜因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青澀活潑的野蠻大小姐了,如今的她舉止娴雅,行為充滿了從容與分寸。

每一個人都變了。

車內彌漫着陌生又熟悉的氛圍,姜因清晰地意識到她和梁秉川的距離已經非常遙遠了,哪怕二人并排而坐。

車子行駛在堵塞的道路上,兩人之間是未知的沉默,姜因不知,這次意外是命運的安排,還是要她面對過去無法逃避的陰影。

曾經的勇敢、莽撞、張揚、熱烈,此刻如同迷霧中的影子,漸漸地在模糊的記憶中因眼前人的出現而變得清晰,從而在腦海裏交織出一幅現在與過去的對比畫面。

看着男人那張朝思暮想的俊美臉龐就在眼前,姜因如坐針氈。

最終,她還是沒忍住開口。

“這些年過得怎麽樣?”

如果梁秉川回答她,那麽她就打算再問個聯系方式。

聽到這個問題的梁秉川眼裏迸射出寒光,态度如把人隔絕千裏之外。

“一程車的人,不必了解太多。”

疏遠而冷靜。

當初那個因為姜因一點小事便情緒起伏的梁秉川不見了。

既然如此,姜因也不好再說什麽。

記得當初分手的時候,梁秉川說過除非她姜因死了,否則一輩子都不能忘。

此時姜因的手機恰好響起,按下接聽鍵後,對方的聲音有點大,梁秉川時不時聽到幾個字。

結婚快樂,男朋友求婚之類的。

車廂內只有電話那頭的聲音和姜因時不時的低聲回答。

等姜因挂掉電話,車子已經駛入瑰麗酒店的停車場。

車子停穩之際,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依舊十年如一日的好聽。

姜因曾用荷馬《伊利亞特》的一段話形容過梁秉川的聲音——當他說話時,他那宏偉的聲音從他的胸膛裏傾瀉而出,像冬天的雪花……我們也不再關心他的長相。

恍惚間已過去十年,而如今那道聲音問:“你後面去哪裏讀書了?”

姜因動作一頓,強壓心頭的酸楚,随後打開車門下車,聲音有些顫抖,“如你所說,一程車的人,不必知道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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