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輕撥朱弦

輕撥朱弦

周一,中午,飯堂。

今日帶了些寒冷的秋意,姜因在短裙下套了一雙米白色的及膝襪。

俗話說得好,腿寒比宮寒更可怕。

這次她學聰明了,即便遠遠就看見了角落裏的梁秉川,也不敢貿貿然上前打擾。

他的身影在陽光的投射下拉的很長,

不出所料,他的午飯依舊是三明治和維他奶。

總共不超十二塊。

六塊錢的三明治六塊錢的奶。

姜因捧着一個雕花的小餐盤,上面放着意大利肉醬千層面和Caprese,她輕手輕腳地在梁秉川不遠處的位置坐下。

少女經過的時候,梁秉川動作稍頓了頓。

是熟悉的花香味。

梁秉川知道姜因又來了。

希望不是來搞花樣的。

想起前天晚上的紙條,不知為何思緒莫名有些亂,鬼使神差地,梁秉川加速了吃飯的速度。

窗外的陽光刺眼得使人發暈,梁秉川轉了一下,讓身體沒入半邊陰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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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因拉着林景宜坐在了窗邊的位置,正默默吃着飯,一擡頭,便看到了梁秉川的模樣投射在了眼前的玻璃上,他的一雙眼睛正看着自己!

而且身體還換了個方向。

這個角度看過去,梁秉川可以更加清楚地看見自己。

太明目張膽了些?

姜因突然就如坐針氈。

“幹嘛吃那麽慢?有心事啊?”林景宜的嗓門有點大,附近小範圍的一圈人都聽見了。

“噓——小聲點。”姜因不敢擡頭,也不敢動,怕梁秉川發現了自己知道他在偷瞄她。

“哦哦哦。”林景宜鬼鬼祟祟地降低音量,看着被叉子戳出幾個洞的芝士球,“你平時不是很愛吃這個布拉塔奶酪嗎?今天怎麽不吃?”

“在吃呢。”姜因僵直着脖子靠近林景宜,“幫我看看,梁秉川是不是還在看我?”

林景宜才恍然大悟。

她整個身子瞬間扭轉,掃了一圈,哪兒有梁大帥哥的身影啊?

“沒有啊!梁秉川不在這裏!”

“……”救命,好想死。

姜因用力閉了閉眼,深呼吸一下才忍住沒把林景宜爆頭。

慢着!

她說梁秉川不在這?

姜因立馬向飯堂門口看去,少年瘦削挺拔的背影如同一枝蒼松,慵懶勁萦繞在周身,不徐不疾地往外走去。

他是有驚豔人青春的資本的。

姜因認為。

“你先吃,我等會再來。”姜因擱下叉子,抓起手邊的一份文件匆匆忙忙地往食堂門口跑了出去。

少年人的身影很耀眼,以致于讓人在人群裏一眼能望到。

姜因小跑到他身邊,“梁秉川!我有事找你!”

梁秉川停下腳步,挑了下眉,示意她繼續。

少年下颚線瘦削,有着青春期特定的棱角感,毛茸茸的頭發在逆光下顯得蓬松柔軟。

嗯?

怎麽覺得他今天有些反常。

少女擡起雙眸,向梁秉川綻開了一個狗腿的微笑,屢屢光線投注在少女身上,靈動的雙眸深藏驚豔,不難想象她往後幾年即将出落成的模樣,當是佳人。

她把手中的文件遞過去,“要不梁會長看看?”

梁秉川這次竟然出人意料地乖張,他草草地看了下內容,“可以,但條件是你們參與的人員日後不可以逃課,一旦發現,贊助中止,學分也不會給。”

“沒問題!”姜因忍不住打量了他幾眼,“你這次怎麽這麽好說話?”

眼見着梁秉川收下文件,說了句,“以後別煩我,我只想好好學習。”

什麽意思。

誰不準他好好學習了?

還有,誰煩的他,不是他先接近自己的嗎?

又送漫畫書又送她回家的。

姜因一頭霧水地看着梁秉川,這招算是先發制人麽?

這哥們搞笑吧。

但她不敢反駁。

怕說多幾句,等會梁會長就該反悔了。

等姜因氣呼呼地回到飯堂後,看見了陳越站在了她的位置上。

“因因,你回去有拆開那朵向日葵嗎?”

姜因像看神經病似的看着他,“掰開下鍋炸瓜子嗎?”

說着便拿起餐盤,招呼着林景宜,“走了,回去午休。”

陳越被姜因無視,心都要碎了。

他今日還特地換了個發型,難道都沒看出來嗎?

想了想,陳越往梁秉川的班級跑去。

梁秉川正準備午休,鄭冬冬便敲了敲他的桌子,“诶,外面有人找你!”

他掃了一眼門外的陳越,好像不認識。

“怎麽了?”梁秉川和陳越站在連廊上,前者比後者足足高出了一個頭。

“那朵向日葵,你看見姜因帶走了嗎?”

啧。

有完沒完。

梁秉川簡潔回答:“沒有。”

“你那天為什麽接她?你倆什麽關系?”

陳越一張臉寫滿了妒忌,越看越委屈。

怎麽現在的高三生腦子裏只有情情愛愛,有這些時間不如去多做幾套五三。

梁秉川決定不和他廢話。

轉身就走。

這個舉動在陳越的眼裏,無疑是挑釁且坐實了答案。

陳越頭一次被無視,而且還是被自認為低自己一等的人,心中的氣怎麽也咽不下。

“你這個窮鬼,你認為你有資格站在因因身邊嗎?你吃得起頂級的料理,開得起幾百萬的跑車嗎?不照照鏡子看看你自己的模樣!她喜歡的可是嚴黎安,姜因頂多就是玩玩你!死窮鬼。”

梁秉川像是沒聽見這番話一般,自顧自地回到座位趴下。

他沒興趣知道那個什麽安是誰,也沒興趣知道他們的情情愛愛,他只想好好學習,只要在下一次期末考還是全級第一,就可以保送北京,帶上母親去那邊生活。

一個下午很快就過去了,今天輪到姜因放學搞衛生。

正值回南天,室內開着空調還好,一到室外簡直難受至極。

此刻學校的人基本走光,傍晚的天空不見陽光,霧蒙蒙一片,空氣都是濕漉漉的,牆面在滲水,裸露在外的肌膚也是黏糊的,姜因最讨厭這樣的天氣。

她打掃好衛生,抱着一個垃圾桶去校園的西門倒垃圾。

那兒有一個長長的坡,正冒着水珠。

今日穿的靴子不太防滑,姜因在坡上面沒走幾步就像滑板一般失去控制,整個人就抱着個垃圾桶跌倒在地上,緊接着屁股開始滑下斜坡。

前面正好路過一個人。

姜因還沒回過神來,屁股疼痛之餘,整個人更是慌張不已,她生怕撞上那人給毀容了。

“走開——”少女尖銳的聲音充斥了一小個範圍。

姜因感覺渾身的血液此時正蹭蹭往腦門上沖,她試圖趕走眼前的行人。

可那人像是聽不懂人話似的,杵在那兒一動不動。

在閉眼即将撞上之際,姜因的屁股處出現了一個拖把,那人試圖再給她剎車。

即便如此,梁秉川還是被一股強勁的沖力襲得往後踉跄了幾步,看清了來人是姜因,給她定好身體才問,“死了沒?”

姜因萬萬沒想到在這裏都能碰上梁秉川,看着那把髒兮兮的拖把,脫口而出:“還、活着……不是,你有病啊?”

不過,正常人第一反應不是應該問她疼不疼嗎?

為什麽他要問她死不死?

“早知道讓你摔死好了。”梁秉川側過臉,刀鋒般的下颚線像是要拒人千裏之外,眼裏卻有旁人察覺不到的笑意。

他身上還背着書包,學生會主席每周一都要巡邏,這是他巡邏的最後一個地點。

姜因感覺到屁股一陣酥麻且帶着一股濕意,地上的髒水怕是都讓她的裙子給吸完了。

羞恥感籠上心頭。

姜因遲遲不動。

眼見着天就要黑了,梁秉川也沒多少耐心陪她周旋。

他看着着陰魂不散的少女,嘆了口氣後,麻溜滴脫下外套丢在姜因的頭上,“記得洗幹淨還給我。”

“先別走,讓我緩緩,我動不了。”姜因抓着梁秉川的小腿,她沒賣慘,她的腳好像是扭到了,這會能幫自己的,只有眼前這個毒舌梁會長了。

梁秉川不打算碰她,斜眼看着校服腿兒上那雙白皙的手,“放開。”

“不放。”

二人在寒風中僵持了大概五分鐘,垃圾桶的臭味時而傳來。

梁秉川無奈投降。

“起來,我背你。”

這還差不多。

眼前出現了一雙白色球鞋,梁秉川側面對着他,伸出一只胳膊,示意姜因。

姜因扭了扭腳踝,倒吸了一口涼氣,一瞬間有些疼,她被半扶着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把梁秉川的外套圈在腰間,剛好遮擋住了屁股的位置。

梁秉川轉過身去背對着她,身體半蹲把姜因撂到自己背上。

獨屬于少女的柔軟感又來了。

好煩。

梁秉川不禁想,平時骨子裏那麽硬的人,怎麽身體這麽軟、這麽輕。

帶着清香的發絲還時不時地吹進他嘴裏。

她發育得很好,身材比這個年紀的少女成熟許多,一片柔軟壓在少年的背上,更煩了。

“把頭發紮起來。”梁秉川語氣十分冷冽。

姜因不知道他為何一下子變臉,便乖乖照做了。

她麻溜地把頭發胡亂紮起,一張嘴又開始小聲嘟囔,“怎麽每次都出現啊,難道是想做我的護花使者嗎?”

梁秉川耳力很好,“如果下次你不趴在我腳邊引起我注意的話。”

“……”

姜因發現梁秉川挂在胸前的書包拉鏈沒拉好,向外微微敞開着,姜因好奇地往裏面撇了撇,發現好像是腦科醫院的藥,滿滿當當一大袋。

姜因頓了一頓,是梁秉川的身體不舒服嗎?

想了想,于是她用一根手指想往裏撥動一下,看看藥盒上的名字。

沒想到書包質量奇差。

一下子崩開了。

裏面的藥盒一覽無餘。

梁秉川猛地停下了腳步,眼中透出的怒火幾乎要将人澆滅,他厲聲質問,“你做什麽?”

緊接着,他不顧姜因還痛着的腳,直接就把人放下了。

梁秉川全身緊繃着,連指尖都隐約透露着白。

姜因第一次直面感受到了梁秉川的怒氣,身體被吓得抖了抖,她看到了藥盒上面的名字,梁國棟,50歲。

梁秉川抱着書包,臉色鐵青,“你自己滾回去吧。”

姜因從未見過梁秉川真正發脾氣的樣子,眼底閃過一絲慌張無措,她意識到自己好像做錯事了。

梁秉川不再理她。

她驚慌不安地站在原地,又一次看着少年的背影走遠。

不知為何,這一次,她不想看了。

突然,姜因帶着傷腿跑上去,有些語無倫次,她從小到大道歉的次數屈指可數。

“對不起,不是為你讓你送我回家才道歉,是我的行為,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沒有下次了!”

梁秉川置若罔聞,繼續往前走着。

“你理理我。”姜因拉着梁秉川手臂,不讓他走,她也是第一次碰到這種情況,不知道說什麽對方才會滿意,“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對不起,你可以丢下我,但我要跟你道歉。”

姜因語氣誠懇,梁秉川停下步伐,冷冷地看着她,這人道歉也挺好笑的。

“書包、書包……我明天就賠給你一個,我不是故意的。”少女那紅透帶了些狼狽的模樣,梁秉川突然有些于心不忍。

“我第一次這樣,我知道錯了。”

算了。

“下次別多手多腳。”

在校門口一直等待姜因放學的陳越把一切都看在了眼裏,直至紅了眼眶那兩人都沒發現自己的存在。

姜因家的車到了。

她轉過身紅了一雙眼問梁秉川,語氣帶着點歉意,“你要和我吃飯嗎?別喝維他奶了,不飽。”

“不用。”

姜因知道這人不能勉強,說一不二。

于是點點頭,便上了車。

只是這次不同,她沒在倒後鏡看到梁秉川的背影了。

在汽車的後視鏡上,姜因看到少年一直站在那裏,望着她離開,夕陽下,梁秉川的身影被拉得老長,像要替即将到來的星星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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