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熾歡殺了趙旭。

她滿手是血。

但她不在乎。

趙旭明明已經死了,頭都被直接擰了下來,她仍是朝他捅了一刀又一刀。

他的腹部被她捅了個稀巴爛,連腸子都流了出來,但少女的臉上仍如新雪般寂靜。

她忍住胃裏翻騰的不适,纖細小手緩緩拿開蕭灼覆住她雙眼的手掌,甚至紅唇彎起,還帶着笑靥。

小巧的下巴抵在膝蓋,少女歪着頭看這具血肉模糊的屍體。

她似乎對他死後的這幅慘樣很滿意,眉眼彎彎的,盯着看了許久才站起。

屋外的春光透過薄薄窗紙照進,落在了少女身上,使得少女周身都泛着一層淺淺光暈。

此時此刻,她那身碧霞留仙裙染了鮮紅,反而呈現出瑰麗豔色,像極了傍晚将近時天邊的晚霞。

而她映在日光中,比外頭的春色還要明媚,還要耀眼。

發髻淩亂,珠釵散落,透着種糜豔又明麗的美,又帶着令人心碎的憐色。

只是美則美矣,她渾身染血,這畫面若是落在旁人眼中堪稱驚悚。

但落在旁邊的蕭灼眼中,卻成了一副引人欲望的春色畫面。

她天真無邪,純澈似天上仙女,畫中洛神。

不可亵渎,卻勾人欲望。

芙蕖浸血又如何。

芙蕖還是芙蕖。

蕭灼走過去,寬大手掌裹住少女顫抖的手。

少女的手纖白柔軟,在他手心發着顫。

連帶着男人的手也發顫。

他碰到她了碰到她了碰到她了碰到她了碰到她了

好軟,好小……

他稍稍用力便可捏碎。

她好脆弱……

所有人都該死。

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指似在痙攣,蜷縮着想要收回,卻又控制不住地交纏她五指,貪婪地深入她指縫,摩挲,相觸……

男人的指腹生着薄繭,少女肌膚過于嬌嫩,又薄得跟紙一般,很快便浮了紅印。

輕微的刺痛感毒蛇般攀上心頭,熾歡怔忡回神,有些茫然地擡眸。

她眨了眨眼,在一片陰影中,看到面前的男人拿着一方絹帕,正給她擦手。

他低垂着頭,英俊面容陷在昏暗光影,只勾勒出銳利輪廓,那濃黑的眼睫垂下時,熾歡仰頭,看到那雙向來含着血腥氣的眸子,裏面竟是光暈閃爍,透着母親般的溫和。

他擦她手的動作很輕柔,手上的刺痛感竟成了微麻酥意。

熾歡眼裏茫然更甚,不知道他這樣一個身高體壯的糙男人怎麽會随身帶着絹帕。

男人垂首靜默,仍在細細擦拭少女手上、臉上的血。

他将她落下的散發攏起,歪斜的珠釵扶好,重新弄好發髻。

很快,除去那裙擺上的鮮血外,她看上去又是那個嬌貴跋扈的公主殿下了。

少女有些愣住了,她茫然地看他替自己收拾,難得地沒有張牙舞爪地收回手,威脅他給他幾鞭。

看上去聽話極了。

只是當早春微風從窗棂吹來時,熾歡一個激靈,所有的血腥氣都朝她湧來。

她忽然覺得好冷,好冷,那些血腥氣似是都化成寒氣,浸入她骨髓。

可是,為何這個奴隸身上這般燙。

他的手好燙,要灼傷了她。

好燙。

于是乎,當蕭灼捧着她手,想要擦去她手背處的最後一點鮮血時,少女卻被火燒一般,快速抽回了手。

她冷冷道:“別碰我。”帶着幾分兇意。

惡狠狠的,像一只急了要咬人的貓。

蕭灼鴉睫微掀又垂下,到底是沒有說話,只将那方手帕攥在掌心,背彎得極下。

“處理好屍體,按本公主說的去做。”手背似還被灼燒着,熾歡扔下這句話便走了。

按着從趙旭這裏套來的話,當年之事她已能猜個大概。

主降一派,票拟大臣,一個都逃不過。

所有人都得死。

包括那至高無上的帝王。

——

熾歡走後,空留一室血腥。

男人立在一片血泊之中,高束的烏發被屋外春風吹拂而起。

他腳下是被少女捅成爛泥的屍體,左前方不遠處是還未閉上眼的頭顱。

男人低垂眼睫,淡淡掠過屍體和頭顱時,那眼裏透不出絲毫情緒。

明明人已經死了,但在将手帕放入胸膛裏衣的下一刻,劍刃峥峥,寒光掠過,他抽出了劍。

手腳,四肢……

猶如在砍一個畜牲。

……

很快,一刻未到,蕭灼一手提着個木匣,一手抓着一個黑色布包翻出窗口。

一道身影掠過屋頂,後停在一陰暗巷子。

一群野狗在狂吠找食,看到面前這個人後,卻都停止了吠叫,尾巴耷拉着往後退。

蕭灼并不走近,将那被血浸透的布包扔在這群畜牲面前。

被砍碎的屍塊散在水窪,男人道:

“吃吧。”

熾歡怕是永遠都想不到,他是這樣處理屍體的。

她吩咐那奴隸後,便出了酒樓。

還是從正門走的。

她是如此堂而皇之,似是絲毫不覺剛剛殺了個人有什麽大不了。

二樓她早已包下,熾歡走出酒樓無人攔她,也無人敢攔。

一片笙歌之中,衆人只看到少女那雪白脆弱的嬌顏,酒樓不少人駐足回首,少女被蕭灼收拾得幹幹淨淨,發髻未亂,珠釵齊整,臉上看不出絲毫血跡,反而在日光下透着玉般瑩白,連病氣都散了些。

誰也沒注意到她那已被鮮血浸紅的裙裾。

走出酒樓時,那被奴隸觸過的肌膚仍如火燒一般,他身上的灼熱好似要強硬地融入她身體,給她渡來熱意。

少女唇齒張合,低頭凝望手背處那點早已被風幹的血跡,挑了挑桃花眼。

她默立半晌,随即指腹覆蓋在那點鮮紅,狠狠擦去。

她用的力是那般重,皮膚又薄,鮮血擦去,又起淤紅。

很疼,但少女竟是笑了起來,步伐輕快了些,束腰的月白綢子随風飄動着。

熾歡出了酒樓走在街上,外頭日光粲然,她不自覺眯起眼,正要朝拐角處停着的馬車走去時,前方不遠處傳來一陣騷動。

“行行好吧,行行好給口吃的吧……”

“大爺,大爺,求求你了,我的,我的兩個孩子都快餓死了了,大爺,大爺賞口吃的吧……”

“滾!快滾回你們的中州去!這裏不是你們這種賤民該來的地方!”

“中州,中州如今,如今沒了啊,戎狄燒殺搶掠,中州沒了,到處都是屍體,血流成河啊,求求官爺可憐可憐我們,別趕我們走……”

衣衫破爛,面黃肌瘦的流民堵在街頭,官兵拿着長刀在維持秩序,熾歡看着那群流民停住腳步。

這杏花酒樓地處京城偏遠之處,再往北走一段,便是北城門。

想來是從北城門湧入大量流民,又被官兵攔截于此。

青州失了,無險可守,戎狄鐵騎踏來,中州淪陷,接下來呢?

什麽時候打到京城來呢。

春日暖陽之下,整個上京城似是繁華且安定,誰又會在乎這些失守之地的流民。

熾歡盯着那群流民許久,微風輕拂她青絲,幾縷烏發掠過眼眸,她睫毛輕眨,那雙眼瞳通透如琉璃,裏面卻無半點憐憫和慈悲。

那邊的騷動還在持續,熾歡咳嗽幾聲,纖弱身軀顫顫,收回目光不欲再看,想朝馬車走去,只是她剛擡腳,眼角餘光卻瞥到一個小男孩。

皮包骨,頭發髒亂,身形瘦小,看上去不過到她膝蓋,小孩窩在一堆穢污旁,整個身子都撲到了穢污堆裏,雞爪子般的手費力的往裏刨,很快刨出一塊腐臭的,髒污的,不知道是什麽的肉,小男孩頓時喜笑顏開,想要往嘴裏塞。

“別吃。”

熾歡下意識喊出了聲。

小男孩聽見聲音,見有人來了愣愣望過去,手裏抓着的那塊腐肉不放。

“你……想要吃的前面左拐,看到一家挂了白色燈籠的門,敲門進去,找一個白衣男子……”這裏惡臭熏天,熾歡許是多了幾分良心,想給這小孩指個去處,只是她剛伸出手去想摸摸他的頭,那小孩看到她裙子上整片的血,許是聯想到了什麽恐怖的事,整個人都縮到了一起,連手裏腐肉的扔了。

“血,血,可怕,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小孩怕她,抱住頭縮在一團,像是在怕一個怪物。

熾歡伸出的手一下僵在半空,停了很久,很久。

小孩子聲音又尖又脆,格外刺耳,方才那一番驚恐萬分的叫喊,竟是将那邊人群的注意都引了過來。

衆人目光都停在了那堆穢污旁的女子身上。

四周霎時靜寂無聲,有那麽一瞬間只隐約聽見人的抽氣聲。

她實在是太漂亮了,即便站在那堆穢物旁也絲毫不掩其豔色,又纖弱透白,身形楚楚,身上的病弱氣與她容貌的豔色混在一起,反倒生出種聖女般的純然感。

一個人的美貌有時着實令人失神。

四周靜寂,衆人恍惚片刻後,人群裏有個眼尖的兵衛皺眉眯眼,越看這女子越覺眼熟,一拍腦袋,終于認出了面前之人。

他先前被調去宮內當守衛,見過那位傳說中的熾歡公主一面,那般容貌自是一見難忘,眼下一見那女子容貌和病怏怏的姿态,這兵衛便知差不離了。

這不是那貌美跋扈的病秧子公主還是誰?

流民衆多,愈發難控,這兵衛怕流民沖撞到面前這位公主,便走過去畢恭畢敬道:“熾歡公主,您今日怎麽出了宮,此處流民聚集,引起動亂,這群暴民恐會傷了您,您還是早些回宮吧。”

這兵衛聲音粗犷,方才又在扯着嗓子維持秩序,眼下說出的這幾句話雖說不至于平地驚雷,但卻實實在在地傳到了那群流民耳邊。

于是乎,先前的死寂只維持不到半刻,人群便立馬炸開了鍋,沸水不停地往外濺。

濺到人皮肉上,直要燙成傷疤。

“熾歡公主?這就是那位被聖上親自封了大公主名號的熾歡公主?那個通敵狗賊的女兒?!”

人群裏率先傳出一咬牙切齒的罵聲,衆人的憤恨和怒火似是一下都被點燃,紛紛指着那位病弱女子開罵,一時洪水過境。

“看她這禍水模樣,定是那狗賊的女兒沒錯了,聖上仁慈,留了那狗賊女兒一命,還接進宮封了公主名號,要我說,她那父親投降叛敵,導致青州被失中州淪陷,她這女兒如何能留!該千刀萬剮才是!”

“對!沒錯!這狗賊的女兒如何能留!要不是那狗賊,中州也不至于淪陷,我們,我們也不至于家破人亡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也不會,不會死啊!”

“我的孩子死了,我們的家沒了,她父親叛變通敵,是罪魁禍首,她如何能活!如何能活!憑什麽活!她該死!該死!”

“對,她如何能活!殺了她!殺了她!”

“殺了她!殺了她!”

“可,可是,之前蘇将軍多次打敗敵軍,接連奪回數城,聽說在牧州時,還派兵,派兵保護了當地流民,這樣的将軍真的會叛敵嗎……”

“怎麽不會!這消息可是從京城傳出來的,聖上說的還能有假嗎,再說了,青州在他手上失的,他脫不了幹系!要不是他,中州如今怎會跟地獄一樣!我的孩子怎麽會死!”

“殺了她,殺了她!”

沖天的罵聲和叫嚣聲中偶爾冒出一兩句相左的話,很快又被滔天的罵聲湮滅。

熾歡靜靜看着,聽着這一切,臉上似乎沒有任何變化,透着比雪還冷的白,那雙琉璃眸子依然通透,很空,空的似無底深淵,看不到底。

她看了會,也聽他們罵了會,扯了扯唇,只覺得好笑。

一群愚民。

她該死?

那所有人都別想活。

罵聲一直不停,越發滔天,一直盤旋在熾歡耳邊不散,甚至還有人慢慢朝她圍過來。

熾歡出宮前喝了碗藥,方才那一番事又弄得她心力疲憊,力氣全無,整個人都軟綿綿的,當沖天的罵聲山呼海嘯般朝她湧來時,剎那之間,她胸腔生痛,忍不住咳嗽起來,這段日子強撐的心力瞬間潰散!

她一陣暈眩,血腥詭異的畫面不斷在她腦海閃過,将她整個人都裹挾至無底深淵。

趙旭髒器流出的屍體,她喝下的那一碗碗藥,嬷嬷脖子噴湧的血柱,禦書房裏的帝王和大臣,還有她夢魇裏的大火,她娘親的哭喊,她父親那,那被敵軍挂在陣前的屍體。

被插了千刀萬刀的屍體。

熾歡想,可是她有什麽錯?!

蘇家有什麽錯!

她父親拒不投降死守青州又有什麽錯!

錯的不是他們。

該死的也不是她蘇熾歡!

她要活,她想活!

她蘇熾歡也不是怪物。

在少女喉間湧上陣陣腥甜時,那些畫面又須臾消散,但此時此刻,熾歡病如枯枝的身體卻已然承受不住,她趔趄着想轉身,不欲留在此地。

然就在此時,在她搖搖晃晃,想轉身離開時,從那人群裏竟然扔出塊比拳頭還大的石頭!

熾歡身體本就支撐不住,意識模糊時根本沒發現,更別說她現在失力,趔趔趄趄的,似是一搖晃的花枝,眼見着就要往地上倒。

花瓣飄散,片刻碾落成泥。

只是這一次,花瓣未曾跌入泥土,便被人收在掌心,仔細護着。

有人接住了她,将她擁入懷裏,牢牢裹住。

“砰——”

石頭重重地砸到了什麽東風,很快又落在地上。

熾歡一怔,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很快便覺得有種強勢淩逼的荷爾蒙強悍地侵|入她,侵|入她皮膚,融入她血液,甚至要啃噬她骨髓。

少女頭腦暈沉,單薄的脊背貼着男人胸膛,似是貼着一塊燒紅的烙鐵。

他健碩胸膛裏好像翻滾着沸騰的岩漿,要将她和他燒成灰燼。

在她将要吐血倒地時,有人的身軀密不透風地将她包裹着,意識迷離之間,她只覺周身的空氣都被吸食殆盡,她溺在水裏快要窒息了。

他粗重燒灼的呼吸落在少女白嫩的耳垂,很快便激起一陣紅。

燙得少女要嗚咽着哭出聲。

她哼唧了聲,腦子暈乎乎的,染了病的身體如何受得住,本就模糊的意識愈發朦胧,只覺自己心在不停地往下跌墜,身體卻穩穩的被人托着,箍在懷裏。

密不透風,堅硬如鐵。

直到有什麽濡濕且柔軟的東西落在頸後,少女一陣激靈,迷離的意識逐漸回籠時,有什麽東西啪嗒啪嗒落在她後頸處,粘膩溫熱貼着她肌膚。

刺鼻的血腥味蔓延開來。

熾歡忽然掀起眼簾,想要擡眸看去,耳邊卻飄來一陣低啞惑人的輕喚。

“殿下。”

血還在不停地往下流,純白染了殷紅,觸目驚心。

他一聲聲喚她,聲音破啞得也像要流出血來,甚至是,流出淚來。

“殿下。”

“奴把他們都殺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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