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黃善彥死後 , 朝堂震蕩。
主和派如臨大敵,個個噤若寒蟬,似乎是也預料到了自己死期。
各方勢力交錯, 互相試探互相攻讦,又恰逢戎狄大舉進攻,就算有當年勢如破竹紀律嚴明的蘇家軍, 但到底是敵衆我寡, 敵強我弱, 又軍心渙散,偌大個醴國,早已沒有熾歡父親這樣的軍事統帥,能于危難之際力挽狂瀾。
邊關不斷傳來急報,請求增援, 放棄防衛策略, 徹底對戎狄開戰,主戰派立即上書,但皇帝卻都壓了下來,舉棋不定。
皇帝偏安,擅長帝王之術,維持朝堂各方勢力的平衡, 卻沒有帝王之勢, 不敢與戎狄一戰, 意欲派人去戎狄求和,可眼下黃善彥已死, 主和派勢力被壓, 朝堂大亂,已然不能輕易派人求和。
皇帝只能繼續派人去查兇手, 望能借此平息輿論,轉移矛盾,但卻查不到兇手的絲毫蹤跡。
不僅如此,後面接二連三,京城的血洗命案一起又一起,恐慌之氣迅速蔓延,彌漫着整座京城。
很快便有人發現,死的皆是主和一派的大臣,還是與當年青州一事有牽扯的大臣。
很快,京城的街頭巷尾便有人議論。
一處茶館裏,三三兩兩的人聽着說書飲着茶,不禁談論起了此事。
“要我說,這事定與青州那事有關,青州的萬千将士死不瞑目,是冤魂回來索命了!怎麽查都沒用!若是不平息他們的怨氣,給那些冤魂以清白,洗刷冤屈,怕是整座京城都會變成一座鬼城,所有人都要為那三萬冤魂陪葬!”
“是啊,鬼怎麽抓?還是三萬冤魂,那赤膽忠心的蘇将軍拼死守城,卻身首異處,屍體還被送到敵軍陣前,被其懸挂羞辱,肯定怨氣極深,那接連被殺的奸臣便是最好的證明!”
“對對對,死的都是奸臣,還是與那青州那事有關的奸臣,定是那些冤魂死不瞑目,回來索命了!”
“要我說,這些奸臣死了當真是大快人心!”
“想以前,那蘇将軍是何等的忠肝義膽,勇猛善戰,要是如今蘇将軍還在,那戎狄如何能這般嚣張!”
“唉,我是不相信蘇将軍會謀反,他到死都在守衛青州,怎麽會謀反。”
有人挑起了這個話頭,一時間群情激憤,都在為當年之事鳴不平:“我也不相信!說是謀反,卻什麽證據都沒有,也沒有三司會審,竟是直接将人處死!就連蘇府都被燒了,全死了,只留下個孤女,當真可憐……”
“對!我也不信!”
“我也不信!”
“我也不信!”
“蘇将軍定是被冤枉的!重審!還其清白!”
“對!重審此案!”
整座茶館都沸騰了起來,先是都在說冤魂索命,後又都在激憤地喊着重審當年之案,還其清白。
茶館混在其中的幾名男子互相看了眼,後便走了,去下一處地方。
……
鬼神一說向來深入人心,世人都信因果報應,因而寺廟香火不斷,總有人求神拜佛。
這股冤魂索命,要求清白之說不知從哪處起,不過幾日而已,便以燎原之勢席卷整座京城。
熾歡父親生前本就得百姓信任,盡管後面被以謀反之罪處死,但仍有不信之人,眼下命案一起,青州冤魂一說襲來,便有人為其鳴冤,輿論更起,隐隐有了不可控之勢。
是了,人都是熾歡讓蕭灼去殺的,她那個小本子上的名單只剩最後一個,還沒劃上朱砂。
青州冤魂索命,要重審當年青州一案的言論也是熾歡派人放出去的。
茶館,酒樓,聽戲唱曲之處,人群熱鬧之處,皆有人暗中散播。
這便是她多年來所求之事,日夜做夢所求之事。
但事情還沒完成。
這還只是個開始,接下來,她還需去見林今安。
但現在,她得哄哄她的狗。
他又受了傷。
但一想起先前之事,熾歡又不禁擔憂,若是被面前之人知道林今安的存在,不知道又會發什麽瘋。
眼下正是關鍵時候,要是失控壞了她的事就糟了。
“疼不疼?”熾歡給他上好藥又吹了吹,臉上滿是憂愁之色,連好看的黛眉都皺了起來。
眼眸裏是水光搖晃,似乎就要落下淚來。
少女此時看去,活脫脫一副心疼之色,任誰看到都不會懷疑她,心都要軟得一塌糊塗。
明明身上的傷交錯縱橫,還在不斷流血,甚至有的傷口還露出了森森白骨,但蕭灼臉上并無任何痛苦之色。
他沉下眸子,餘光在小姑娘臉上停了片刻又收回,雖仍舊沒有神情,但眼尾眉梢到底是柔和了幾分。
血腥戾氣消融。
“不疼,殿下。”他回。
“騙人。”小姑娘給他上好藥後又皺起小臉,看了面前的男人好一會,聲音透着心疼,也不知是裝的還是下意識說的,許是連熾歡自己都分不清了。
“這麽多傷,肯定很疼。”
此時她站着他坐着,赤/裸着胸膛,身材好到小姑娘臉紅,又總是忍不住偷偷看他。
還有那張臉,也是好看的,難怪羌國奴隸在多國流通,成了一種交易。
羌國人的确生得好看。
面前的男人更是。
面前的男人始終靜默地垂着頭,深邃臉上無任何痛苦之色,但熾歡看到他身上的傷卻心驚顫抖。
不知是想着哄哄他騙騙他,還是當真有點良心發現,心疼他為自己辦事殺人,受了一身的傷,命都要沒了,熾歡舔了舔唇,軟乎乎的唇瓣靠近男人側臉,忽然就親了他下。
“親你啦。”
“親親就不疼了。”
少女的唇覆下時,似是一片花瓣飄在男人臉上。
輕輕柔柔,清香沁人。
此刻,熾歡給了蕭灼一整個春天。
這是他從未觸及到的春天。
少女的柔軟唇瓣觸到他臉時,觸感傳來,蕭灼脊背為之一振,眼尾便泛了紅。
親了哄了,熾歡覺得自己做到這樣也可以了,他很好哄的,應會繼續替她賣命,不會懷疑她了,便想轉身離開,去找林今安。
誰知她還沒摸到門,男人卻猛地起身掐住她腰,手墊着她後腦勺。
把她按在門上親。
他的動作虔誠到小心翼翼,又隐隐透着種不容拒絕的掌控意味。
壓迫感橫生。
或許這就是血脈帶來的,無法消融的東西。
小姑娘還沒反應過來,便被男人抵在了門上。
男人舌尖探入,便引着她唇舌相依。
她被他親得暈暈乎乎的,腿都軟了。
暴風驟雨的吻最後變得溫柔而悠長,宛若春日細雨,一點點的沁入,她的心仿佛也變得潮濕起來。
屋內靜寂無聲,一時間只有少女的輕哼聲,還有潮濕的春雨水聲。
男人按着她在門上親了許久,親到少女臉紅彤彤的,喘都喘不過氣。
直到親吻間隙時,熾歡她靠在他胸膛張着嘴大口喘氣,就像岸上擱淺的魚兒,蕭灼才終于停下來。
少女唇瓣被男人含着親了許久,破了,腫了。
鮮血溢出了些,小姑娘的軟乎乎的唇更顯嬌豔。
男人眼眸晦暗,複又低頭,舔了血吃下,又含着吻了許久。
濕濕潤潤,小姑娘唇瓣麻了,只覺腿更軟了。
“別,別親了,我,我喘不過氣了,站不住……”被他又親了一番,熾歡本就腿軟,這下只覺整個身子都在往下滑,她快成了一灘水。
蕭灼勾了勾唇,撈着少女細腰,将她牢牢掌控在懷裏,不讓她往下掉,在她耳邊低聲笑:“殿下這就腿軟,受不住了麽……”
男人弓着腰,額頭抵着她額頭,薄唇微張擦過她鼻尖,兩人鼻息交錯,男人唇齒間的熱息一下下打在少女可憐的唇上。
被肆虐得不成樣子,好不可憐。
“哪有!”熾歡不想承認自己沒出息地腿軟了,瞪了他一眼後倔強地別過臉,當即否認。
她雖兇巴巴的,但也無力地被他圈在懷裏,整個人都沒有平日裏的戾氣和乖張,就連否認都說得軟綿綿的,此時此刻乖乖巧巧,像一只需要被順毛的小貓。
落在眼前禽獸眼裏,便多了幾分誘|引意味。
“嗯,沒有。”蕭灼的聲音又輕又啞,他順着她回,并沒有反駁她,粗大寬厚的手摩挲着她細腰,一下一下地揉捏着,濕亮的眼睛一直盯着她。
他眼神的侵略性和占有欲是如此明顯。熾歡無端覺得自己正在被他一口口吃下。
腿又要軟了。
她把手背在身後,強行扒拉着門,不讓自己腿軟滑下。
不能讓他看出來。
“我還能為殿下做些什麽?”在此刻他架起的逼仄空間,男人輕聲問。
他的唇離她唇瓣不過毫厘,要親不親的,他一說話,唇齒張開氣息拂過,少女可憐的唇瓣動了下,想舔舔唇,後又生生止住了。
太危險了。
等下她還得去見林今安,若是耽擱了怎麽辦。
片刻後,待熾歡的意識終于回來了些,她沉思起來。
名單上的人被殺了個精光,如今,唯有高坐龍椅之上的皇帝而已。
可是,她要做的事情還沒完成。
他還不能回羌國。
事情還沒結束,她若放了他回羌國,事情暴露該如何。
若他回羌國得勢以後報複她該如何。
就算他如今是她的狗,他依舊危險不可控。
他今日可以當她的狗,明日也可以将她撕碎,吃的骨頭都不剩。
熾歡不信任他,也不會信任他。
而且她心裏總是隐隐不安,可能是壞事做多了,她已經有點怕他回羌國後報複她了。
況且,她還有用到他的地方。
少女低垂着眼簾想了會,後還是決定用最簡單的方法來留住他。
她緩緩擡起眼簾,桃花眸裏水光橫流,眨眨眼,便蒙了一層淚霧。
“你,你要回羌國了嗎?羌國使臣應該很快便會入京了。”小姑娘聲音驕怯,還帶着隐隐哭腔,一滴淚适時從她眼尾滑下。
叫人心都要碎了。
蕭灼心髒被撕扯,親了下她眼尾,啞聲回:“殿下需要,我便陪在殿下身邊。”
熾歡毫不猶豫地回:“需要。”
她說了,他便信了。
只是這下,熾歡又被按着親了好久,渾身都是軟的。
她哼哼唧唧的哭着,乖順的像只小貓,本想讓他別親了,後面卻哭得更慘了。
到底是青天白日,蕭灼生生忍了下來。
熾歡放下裙擺時也是愣愣的,低眸看着地上的男人,五指還抓着他烏發。
潮濕的眼睫翕張着,眼尾似有淚痕,眸光也是散的。
“你,你起來呀……”小姑娘的臉已經紅得不成樣子,聲音都啞了。
眼神茫然又空洞。
她有點懵了。
這種感受很新奇。
但,好像也很舒服。
“舒服嗎?”男人站起身,頗為認真地問了句,像是在讨要她這個主人的獎賞,獲得她的肯定。
熾歡到底是羞紅了臉。
他那技術簡直好得令人發指,她沒說話,許久後喉嚨才溢出一模糊的聲音。
“嗯……”
“日後,我天天如此伺候殿下?”他笑,手捏了捏她後頸,低聲哄,“好不好?”
“……”熾歡臉更紅了。
羞的。
可她又不想承認她被他伺候舒服了,輕哼一聲後又若無其事地昂起下巴,将他一把推開。
她像個驕傲的小孔雀,當即改了口,臉也紅心也跳地改了口:“看本公主心情吧。”
末了,她又欲蓋彌彰地加了句:“也,也不是很舒服嘛。”
話落,“砰”的一聲,小孔雀便昂着下巴,驕矜地推開門走了。
蕭灼久久凝望着她背影,待她身影消失後,蕭灼低下眸,望着指尖那一點未消的水意,勾了勾薄唇。
常年沒有表情的臉上浮了笑。
他會笑,也會哭,都是因着她。
他不再是個怪物了。
——
許是熾歡自己未察覺到什麽,但她親吻後的痕跡,臉上和眼眸裏的春色,落在另一個男人眼裏卻極其明顯。
當她去找林今安,這個光風霁月,谪仙一般的男人開門後,繞他是不染凡塵的避世之人,饒他朗月照松山,看到面前的少女後,神色明顯還是怔忡了下。
這是原本不該出現在他身上的神色。
今日是陰天,他那雪白長衫仿佛也蒙上了陰冷之色。
“林今安!”熾歡卻渾然不知,開門後如以往那般笑着喊他,眉眼雀躍。
林今安卻沒有如以往那般含笑看她,側過身讓她進去。
他站在原地,仍是一襲白衫,木簪束發,芝蘭玉樹。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
面前的小姑娘一身鵝黃衣裙,更襯肌膚如脂玉般白膩,她臉上還含着明媚笑意,唇紅腫不堪,嬌豔欲滴,眼眸裏潋滟泛泛,春色未消,身上盡是情愛難消的歡快之意。
盡管熾歡自己不這麽認為。
那奴隸不過是她的玩具,她的狗,她覺得她不過是玩玩罷了,畢竟他長了一副好皮囊,她開心時可以陪他玩玩,不開心時也可以丢掉他。
是以,熾歡并不覺得在他服侍她一番後,她的神色會有什麽不一樣。
不過是片刻的歡愉罷了。
她分的很清。
但她不知道,她此時此刻的神色和情态,當真不一樣了。
更可況是曾經教過她,養過她,對她無比了解,看得無比通透的林今安。
她的情态,她與別人歡愉後的隐秘痕跡,全都落在了林今安眼裏。
林今安真的看她太久了,久到她渾身都忍不住發抖,久到他的白衣似是都覆了層寒霜。
良久,小巷裏刮來一陣濕冷的風時,熾歡哆嗦了下,下意識咳嗽的聲。
林今安搭着的眼簾動了動。
随即,雪白寬袖緩緩上移,露出了他清瘦的手腕。
熾歡愣了下,還不明白他今日是怎麽了,想做什麽時,林今安骨節分明的手輕點了下她的唇。
停在了少女糜紅可憐的唇瓣。
輕觸,滑過。
好似一陣涼風拂過,又像是落了幾片白雪。
唇瓣上涼涼的觸感頓時遍布四肢百骸,熾歡愣愣問:“林今安?”
他只笑,仍出塵若雪,聲音卻是冷的:
“破了。”他說,聲音壓得很低。
“破了?”熾歡眨了眨眼,似有疑惑,直到她也擡手摸了摸唇,又細細想了想林今安這話的意思,聯想今日蕭灼……
耳朵燒紅。
半晌後,她欲蓋彌彰地摸了摸耳朵,強裝鎮地哦了聲:“哦……”
熾歡此時只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面前的人可是林今安,他如師如父,雖熾歡習慣了沒大沒小地直呼其名,叫他林今安,但在她眼底,他永遠都是高山明月般只能仰望的存在。
是她觸摸不到的神祇。
熾歡頓時就紅了臉,只覺呼吸都不自在了。
被他點破這種事,總讓她有種亵渎感?
他太出塵了,她敢在他面前大呼小叫,沒大沒小,卻不敢亵渎他。
這是熾歡無論如何都不敢做的事。
林今安仍舊在盯着她看,似乎要把她看穿,熾歡如芒在背,也不管林今安側不側身讓她進去了,她瞅着他旁邊那個小小的縫隙一溜,便如一尾游魚一般,靈巧地溜了進去。
小姑娘的長發拂過他手背,軟羅裙裾擦過他衣袍,發出似有若無的摩擦聲。
林今安垂下的手微動,忽然擡頭看了眼陰霾遍布的天。
只覺,這京城的天,當真是糟透了。
熾歡溜進了院子,正在認真讀書的小孩看到她,眼睛全都亮了,正要朝她圍過來時,卻聽到林今安說:
“都進去。”
林今安照料他們,教導他們,小孩子喜歡他又怕他,一聽全都進了房,還有好幾個小孩朝熾歡看了眼,很擔心的樣子。
小孩子們似乎也察覺到了氣氛不對勁,不想她和她吵架。
熾歡被小孩子的眼神弄得哭笑不得,可同時,心也涼了半截。
連那些孩子都察覺到了林今安不對勁,她此時自然也知道了他的不悅。
可她卻不知是為何。
他溫和,淡然,又孤絕于世,仿若從來沒有太大的喜怒,當真如谪仙一般。
她好像,從沒見過他不悅惱怒的樣子,自然也對這樣的林今安有些無措。
到底他教過她,養過她,熾歡縱使再如何胡作非為,沒大沒小,卻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她最怕林今安生氣了。
兩人之間沉默了好一會,熾歡嗓子都發癢,身體也僵了,她想起今日來這目的,垂下的手握緊又松開,終于忍不住要開口打破這沉默時,面前的人卻先她一步,開了口。
“歡兒。”他喚她,聲音聽來平和,無波無瀾,此時在這陰天,卻無端透着種冷。
他立在她面前,一襲雪衣,如山間落滿雪的松竹,令人不敢接近。
熾歡都不敢動了,在他面前就像做錯事的小孩,仰着脖子,專注看他,分外無措。
林今安垂着眼,目光自少女脆弱纖白的脖子劃過,暗了一瞬,又淡淡落在她的唇。
在她開口求他之前,他說出了她想要說的話。
“歡兒,我可以答應你寫請命書,寫檄文,國子監的學生,翰林院的文官,我皆可以斡旋煽動,讓他們攪亂時局,施以壓力,但是……”
“師父有個條件。”
這麽久了,他還是第一次以師父自居,同她談條件。
連熾歡聽到都愣了一下,久遠的事浮現腦海,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對她,他向來是寵着,慣着,她要留在京城,他沒說什麽,也留了下來。
林今安于她是有恩的。
她還不清的恩情。
蘇家出事,被污謀反之罪,還未來得及三司會審,她父親便被處死在青州,他至死都在守衛的青州。
而她娘親,還有蘇家上上下下幾十口人,都死在了一場大火。
這大火因何而起,不言而喻。
娘親拼死護着她,她僥幸從火裏逃脫,卻沒了娘。
從那日起,熾歡便夜夜受這大火的折磨,深陷夢魇。
而她被發配到了教坊司,被迫學着像大人一樣,像教坊司的其他女子一樣,塗脂抹粉,學勾引人的手段,學妩媚賣風情,學着裝柔弱,讨好賣乖。
直至如今,當她有求于人時,抱着目的想引誘人,想讨好人時,熾歡都會無意識流露出這些情态。
她也厭惡這樣的自己,但為了求生,為了達到目的,她沒辦法。
是以,次次謝塵拿教坊司的事羞辱她時,她當真是恨不得殺了他。
在教坊司的那段日子,熾歡每次看到那些肥胖油膩的男子,看到那些男子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都覺得惡心想吐。
她那時還很小,免于劫難,但後面有一次,縱使她還很小,一個醉酒的男子也想要把她拉過去。
那次,是林今安救了她。
他忽然出現在她面前,也是一身雪白衣衫,出塵若仙。
他救了她。
他與她父親相識,雖年紀相差甚遠,但卻相談甚歡,成了好友。
聽說,她父親出征前便有預感,便請求他,若是他和熾歡娘親不在了,便求他收養這孩子,照顧一二。
林今安應了,後面也踐行了諾言。
那時候,林今安将她從教坊司帶出後便放在身邊,養着,教導着。
後來,原本議和的戎狄撕毀合約,又入侵醴朝,長驅直入。
皇帝不得不重用蘇家軍,于是想起了這個蘇家唯一的血脈,蘇熾歡。
他為了朝天下和蘇家軍展現他的仁慈之心,寬宏之心,為了穩定蘇家軍,封熾歡這個逆臣之女為公主。
林今安便是這時辭了官。
他辭了太傅之位,要帶她回揚州,她卻搖了頭,說要進宮。
他沉默良久,沒阻她,卻也沒有回揚州,和她一起待在了京城。
這段時日,在蕭灼殺光了她名單上的仇人後,這京城四起的輿論,一部分是熾歡花錢,雇人散播的,另一部分是林今安示意手下儒生,在各處書院或茶館擴散,蔓延。
朝堂之間,文臣之間,亦是。
林今安幼時便是神童,作詞頌賦無一不精,他十五便中了狀元,入朝為官,後面一路平步青雲,年紀輕輕便已是太傅,在文臣,在天下文人儒生,在國子監學生中威望極高。
即便他已從太傅之位引退,仍是令人敬仰仰望的存在。
醴朝重文輕武,他地位更是舉足輕重,朝臣之中不少是他學生,都是他在斡旋。
而林今安方才所言,正是熾歡今日來求之事。
少女仰着頭,像仰望明月,仰望神祇般,良久才回神。
許是想起了過往種種,心中酸澀,眼尾已有濕意,嗓子悶悶地問了聲:“什麽條件,林今安。”
到這時,還不忘喊他林今安。
當真是沒大沒小。
林今安輕笑了聲,看着小姑娘眼尾的那顆淚落下,到底是心疼地擡了手,替她拭去那滴淚。
霜雪指尖在少女緋紅眼尾停了一瞬,很快便收了回來。
他單手背在身後,細細摩挲着指尖的那點濕潤,唇輕啓。
他的聲音散在這陰天,聽去淡如清風,又含着不容置喙的強硬。
是師父對徒弟,教養者對被教養者的命令。
他看着她,緩緩道:“事成之後,遠離京城,随我回揚州。”
多年前,便該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