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

第 30 章

“回揚州?”

男人的聲音落在耳邊時, 宛如風雪拂過,熾歡愣了下,唇瓣翕張, 呢喃重複了句。

多年前,他也曾說過這話,讓她回揚州。

當初她搖了頭。

到如今……

熾歡仰起頭, 在陰冷的天色仰望他, 仿佛在仰望一座高不可攀的神祇。

不可侵犯, 不可亵渎,也……不容她反抗和拒絕。

她自然聽出了他話裏的命令。

微弱,卻不容置喙。

熾歡低下了頭,不知為何,在這時, 在少女濃密的、長長的睫毛垂下時, 一片陰影之中,她眼前驀地閃過了那男人的身影。

立在屍山血海之中,一身傷痕的男人。

烏發高束,黑色發帶被血染成深紅,随烏發被風揚起。

他身後是無邊的黑暗,身下是流淌着的血河。

手裏拿着一柄浸了血的長劍, 一步步地走近她。

畫面一閃而過, 一種巨大的恐懼掠過, 熾歡猛地驚醒,面上沁出了一層薄薄香汗。

半晌, 她才緩過神來, 點了點頭:“好……”

她的聲音很細,也很小, 就像小動物在恹恹哼着。

林今安卻聽清楚了。

他聽得無比清楚。

面上的霜雪寒意終是成了春風春雨。

他緩緩揚起唇角,雪白袖擺輕拂少女面頰時,男人的手落在她發頂。

修長溫潤的五指蜷縮着,觸摸着,與她的發絲相纏。

他揉了揉她的頭。

這個動作看去深含寵溺、包容,似乎只是年長者對小孩的疼愛,教養者對被教養着的垂憐。

就如以往那般,如很多次那般。

但若熾歡此時仰起頭,細細地看着面前之人,看着她不敢亵渎之人的眼睛,便會發現,這次不一樣了。

許是今日京城的天當真是太暗了,糟糕透了,在這位光風霁月,遺世越俗的谪仙眼中,落了一層如墨濃稠的、化不開的俗世欲望。

似已沉積多年。

——

林今安答應熾歡的事情,沒有哪次他沒做到。

更何況這次,她答應了他,事成之後随他回揚州。

熾歡父親征戰多年,護國佑民,赤膽忠心,在朝本就多有威望,在民也受愛戴,當年青州一事太過慘烈,雖熾歡父親被定了謀反之罪,但衆人皆心知肚明,慷慨激昂之士早已在等待一個機會,一個能肅清朝堂,鏟除投降派勢力,為忠臣洗刷冤屈的機會。

而學生向來多熱血,一腔報國之心,也最易被煽動。

更何況前來游說他們的是林今安。

那可是林今安,士大夫的楷模,天下文人儒士敬仰的林今安,在文臣中威望極高。

于是乎,林今安三言兩語,便激得國子監學生群情激憤,要長跪殿外,求聖上徹查當年一案,還忠臣清白,誅殺國賊奸臣。

翰林院的學士亦是。

對于朝中清正之臣和激昂之士,這是個大好機會,不僅可以重審青州冤案,重振将士士氣,還可以借機祓除主和派勢力,鏟除奸臣毒瘤。

又是林今安出面,沒有不應之理。

——

承乾殿外,天色昏暗,大雨瓢潑。

三千國子監學生和儒士長跪殿外,振聲高呼:“求皇上徹查青州一案!嚴辦國賊!”

“求皇上徹查青州一案!嚴辦國賊!”

……

文人學生高呼之聲直直穿透雨幕,直朝殿內的皇帝而去。

皇帝已是滿臉青色,橫眉倒數了。

他坐在龍椅上,聽得臉上橫肉都是一抖一抖的,那高聲齊呼的聲音像是棒槌,往他腦袋一下下敲,他頭疼欲裂,也坐不住了,一下起身,将案桌上的東西掃落一地。

頓時,殿內的太監宮女齊刷刷跪了一地。

“這是還沒走!”

“反了反了!都要反了不成!”

皇帝勃然大怒,眉頭緊緊皺起,雙目圓睜,已然是怒極。

都是學生,殺也不能殺,況且國子監的學生大多是世家大族之人,牽扯衆多,又影響地方儒士的風向,萬不能輕易動之。

眼下最好的辦法是找個緣由,駁了他們所求,不讓事态擴大。

可是……

皇帝揉了揉眉心,還未找到解決之法時,又有太監急忙來報:“陛下,翰,翰林院的學士也,也跪在了外面,一,一樣的訴求……”

不等太監說完,外頭便又傳來陣陣高呼:“求皇上重審青州一案!嚴辦國賊!”

這話赫然傳來,聽得皇帝都打了個哆嗦,長嘆一聲。

而這還沒完,翌日,國子監的學生還在跪着時,外面又傳來消息。

有人寫了一份請命書,字字泣血,陳詞激昂,極大的調動了百姓情緒,令人看後紛紛落淚,激憤不已,均揚言要幫蘇将軍,幫那三萬将士讨回公道。

不知道是哪一個人帶頭這麽做了,用血在請命書上寫上了自己姓名,後面之人,紛紛響應,成了血書,上呈衙門,直達天聽。

皇帝懦弱偏安,被逼得差點昏厥過去,在這重重裹挾中,已然在想是否要先穩住态勢,重審青州一案。

熾歡已然料到了今日這番場面,皆是她一手促成。

她在寶華殿裏,日夜都盯着那本寫了仇人名字的本子看,她的目光劃過一個個被劃了朱砂的名字,直至停到最後一頁,盯着上面的皇帝二字久久不移。

盯得滴下淚來,甚至要流出血來。

她在等消息。

雨還在下着,黑沉的雨幕将整個皇宮包裹其中。

壓抑,潮濕,陰暗。

東宮的雨也在淅淅瀝瀝落着。

沈修坐在書房屏風之內,仍是一襲雪白大氅。

他長發披散着,只用根發帶松松束住,面色蒼白病氣,如白紙似枯葉,好似随時會枯落。

沈修病得更重了。

冬永禀報完事情後,看着他家主子亦是一臉擔憂。

沈修低頭寫着什麽,散落的長發掃過手背,顯得他膚色愈發病氣,觸目驚心。

“讓王雅錦和周峥也呈折子,請求重審青州一案。”

王雅錦和周峥皆是沈修部下之人,一個是戶部尚書,一個是兵部侍郎,在朝皆有一定分量。

冬永本來想勸他家主子安心養病,莫要在這種時候觸陛下黴頭,摻和這趟渾水,但一想到這渾水是誰攪出來的,他又閉了嘴。

畢竟說了也沒用。

話落,沈修擱下筆,将方才寫好的奏疏遞給冬永:“送至乾清殿。”

冬永接過欲言又止,終是嘆了口氣,沒再說什麽。

冬永走後,沈修凝望屋外雨幕,唇輕啓,一遍遍喚着:

“歡兒”

“歡兒”

“歡兒”

喚到最後,一滴鮮血自唇角溢出,滴在他雪白大氅上。

雪白成了鮮紅。

他命不久矣,沈修自己也有所感,他該是活不過這一個春天。

在他彌留之際,能為她做點什麽,彌補點什麽,也是好的。

他欠她的,整個皇室欠她的,他這輩子都還不清了。

下輩子呢。

沈修想要下輩子。

——

東宮及其幕僚的奏疏也一封封送入乾清殿,皇帝大怒之餘,卻也有無可奈何之感。

皇帝焦頭爛額,被架在火上烤,有些事到如今,亦是非他能左右。

如若謝塵沒有出手幹涉,沒有暗中阻撓的話,皇帝偏安懦弱,為了維持穩定的局勢,的确會松口,下令重審青州一案。

但國子監和翰林院的動靜傳到謝府時,再結合這些日子京城的風雨,謝塵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謝塵啧了聲,仰着頭笑。

狂笑。

笑得脖子青筋都凸了起來,笑得他直咳嗽起來。

青寒如往常一般瑟瑟發抖,冷汗直流,等他家主子的命令。

果不其然,在謝塵癫狂地笑了一陣後,他狹長的眼眸詭異地染了濕紅。

他緩緩直起身子,拿起桌上擱置的狼毫,筆走龍蛇之間,笑聲恍若鬼魅。

“邊關傳來急報,蘇家軍不遵聖令私自出兵,撕毀議和之事,恐有謀反之相,望聖上裁決。”

話落,一封信便已寫完,他收筆:“秘密送往宮中,交至太監總管,就道此信……必能解決聖上煩憂。”

就連青寒聽後都愣住了,說話都結巴了:“公子,這,這樣的話……”

青寒話沒說完,謝塵驀地大吼一聲,桌上筆墨紙硯哐當落了一地。

“快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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