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章

第 34 章

吼聲震天, 驚雷般在她耳邊炸開。

熾歡耳朵嗡嗡響,感覺靈魂都要震開了。

甚至,耳朵都要流出血來。

“瘋子。”熾歡有氣無力地罵了句, 別過臉去,歪斜的珠釵搖搖晃晃,在她虛弱的臉上映下光影。

她并未說話, 罵了他句瘋子後罕見的沉默了, 那被綁起的手不知為何蜷縮了起來, 似是在顫抖。

少女伶仃孱弱的身子被鎖鏈綁在刑架,手腕和脖子還在流血。

沉默了。

沉默了。

這不是她這不是她這不是她!

她如此自私,不是應該毫不猶豫地選自己麽。

她不是應該斬釘截鐵地給他答案麽。

當初,她抛棄他是如此的決絕,為何今日卻猶豫了。

謝塵凝望昏暗壁燈下少女的那截脖子, 心底的火忽然沖上腦袋, 他渾身血液倒流,理智全無。

“蘇熾歡,你現在跟我裝什麽深情?”他粗暴地掰過她的臉,雙眸猩紅,目光深到要把她盯穿。

“你不選,明日蘇家軍……”

“我選。”少女忽然道, 打斷了男人癫狂的呓語。

謝塵手松了下。

熾歡忽地死死握緊手, 五指又深深刺進了掌心。

刺進了蕭灼給她包紮的地方。

刺進了他親吻的地方。

死寂的牢房只剩下鐵鏈的細碎響聲。

她喘着粗氣, 咽下一口血沫後,如平日那般彎眸挑唇, 眼波流轉, 嫣然一笑。

“我選我自己。”

“我選蘇家軍。”

她給了謝塵想要的選擇。

如當年,她抛棄他的選擇一般。

他該暢快的。

他該愉悅的。

看, 她對別人,終究和對他一樣。

她不愛他。

但她也別想愛任何人。

少女清淩淩的話聲落下後,倏然之間,牢房一片死寂,壁燈裏跳動的燭火被風吹滅,男人茕茕孑立。

他低垂着腦袋,于黑暗之中遙遙看着少女。

忽覺,他與她之間,有如天塹。

謝塵大笑出聲。

——

翌日,熾歡被放了出來。

她還不知外面光景,局勢如何,便被推入了另一個牢房。

謝塵像個惡鬼,隐藏在看不到的暗處。

看這出好戲。

熾歡踏入了這間牢房。

潮濕又粘膩的鮮血似乎遍布每一處地方,血腥味彌漫着,仿佛要滲進人骨髓。

熾歡便是在一片血泊中,看到了那個男人。

黑衣成了血衣,背部盡是淋漓的血痕,縱橫交錯,血肉模糊。

一旁的地上零落着染血的長鞭,短刀,燒紅的烙鐵,還有一排排長釘。

熾歡眼眸一暗,視線順着長釘,緩慢地移到男人背部,只見幾顆長釘突兀地釘在他後背,尖端部分已然深入大半,鮮血正緩緩滲出。

熾歡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她長裙曳地,踩在鮮血之上步步生蓮,走向了他。

蕭灼被用了各種刑罰,皮肉被割,甚至手臂處隐約可見森森白骨,背上一排長釘釘入,幾要刺穿他的肩胛骨。

疼痛蔓延每一處骨髓,血似乎都要流幹了,但蕭灼自始至終都沒有發出任何痛苦的聲音。

他像個困獸,也像個沉在地獄裏的怪物,完全沒有任何生的跡象,直到少女的氣息混入這混沌的血腥中,直到她踏着他的鮮血一步步走近他,蕭灼長指微動,緩緩掀起眼皮。

血和汗粘黏在他長睫,一片模糊的血霧中,少女纖細的身影映入眼簾。

似是有火焰在眼底簇簇燃燒,男人渾濁的瞳孔逐漸亮起光來。

“殿,殿下,您,您沒事,就,就好……”

他喉嚨裏發着咕嚕咕嚕的怪聲,每一個音,每一個字都是似乎帶着血,聽去血腥而殘忍。

但熾歡走近後,聞着他身上溢出來的血腥味,竟然彎了彎唇,潋滟桃花眼挑起,笑了起來。

她的聲音還是這麽好聽,清脆又嬌柔。

“好可憐,怎麽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

少女的聲音落在耳邊,宛若珍珠落玉盤,血泊裏的男人聽着,喘息的聲忽地粗重起來,那雙含着血霧的眼睛看向她時,就像瀕死的猛獸。

“是不是那裏有人埋伏,所以野奴才被抓到了這裏呢。”

少女蹲下身去,軟羅裙裾散開,上面金線繡就的芙蕖染了血,似是忽然寸寸綻放。

少女身上的清香纏在血腥裏,萦繞鼻間,男人胸腔裏發出一沉重悶響,他似是想直起身看看她,但身上的傷痕和背上的長釘卻将他死死釘在地面,動躺不得。

蕭灼手微動,模糊的光影裏,少女脖頸的那片血紅變得影影綽綽,他其實看不清她,想擡手輕輕撫摸,看看她受傷沒,卻始終都擡不起手。

全身骨頭仿佛都要裂開。

熾歡垂了垂眼眸,長卷的睫毛撲扇,在她慘白的臉上投下小片陰影。

她盯着他的手,用盡全力朝她伸來的手,眼角眉梢仍舊挂着嬌俏的笑,似無任何不忍,朝他說出了全部的真相。

血淋淋的真相。

“野奴,其實,我是故意讓你去那處,故意讓你跌入陷阱,故意讓你受這些折磨,讓你生不如死,讓你受盡折磨,讓你渾身都是鮮血……”

“我其實從一開始便是在利用你,從一開始便是,我之所以在圍獵場救下你,也是因為我覺得你強悍高大,一身獸性擅長厮殺,适合當我的刀,我喜歡你的皮囊和身材,适合當我的玩具,我利用你殺人,利用你去懸崖絕壁采靈芝,好和謝塵聯手,我利用你保護自己,利用你複仇,讓你雙手一沾滿血腥,也讓你身上盡是血痕,讓你……到如今這個地步。”

話落,男人胸腔裏的悶哼聲似是更重了,薄唇邊緩緩溢出鮮血。

少女尖尖的下巴抵在膝蓋,整張小臉都埋了進去,只剩一雙潋滟泛水的眼眸。

“看,這就是喜歡我,給我當狗的下場,現在,野奴都快死了吧,你後悔嗎,你肯定很後悔吧。”

“不是跟你說了,不要喜歡我嗎。”

她似嘆息又似嘲諷,臉上看不出半點傷心模樣,手指把地上的鮮血化成圈圈,看男人身上流出的血染上她手指。

鮮血似乎映紅了整座牢房,将那發黃的牆壁,将少女慘白的臉都映得生紅,甚至連照進的月色都染上了血腥氣。

整座牢房呈現出了詭異的地獄景象。

血腥味太濃烈了,刺激得少女鼻子發酸,眼睛腫脹發紅,似是染了水意。

在她說完後的很長一段時間,牢房裏都只有男人越來越沉重的喘息聲,以及,他身上鮮血汩汩流出的聲音。

熾歡愣了很久,恍然以為自己身在夢中,直到男人艱難地咽下鮮血,從喉嚨裏吐出一個個帶血的字的時,她才怔然回神。

她聽到他說:

“蘇熾歡,愛,愛蕭灼”

“蘇熾歡,愛蕭灼,”

“蘇熾歡……只,只愛蕭灼。”

他用撕裂的,染血的,斷斷續續的聲音,一直在重複這句話。

重複着那個夜晚,她踮腳靠近他耳邊,哄騙他的那句話。

瞬息之間,少女心髒震蕩,這種震蕩很快遍布四肢百骸,她身子顫了下,眼角水意更甚,笑漸漸淡去。

忽然,熾歡一下抓起不遠處被血浸紅的長鞭,她站起身,鞭子破空,便落在了男人身上。

“我騙你的啊!!!!”

“你不知道,我在騙你嗎?”

鞭子聲,血肉綻開聲,齊齊響起,少女忽地大喊,細弱的聲音裏藏着幾分顫抖。

“我故意騙你,就是為了利用你,讓你替我賣命,今日我故意引誘你去乾清殿,讓人落入埋伏,也是因為我和謝塵勾結,和你們羌國的三皇子勾結,阻止你回羌國奪位……”

熾歡抓起長鞭抽了他好多鞭,那傷口越發血肉模糊,鮮血幾要在他身下彙成小溪,他卻未曾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想觸摸她的手還動着,指骨蜷縮着伸向她。

他喉嚨裏又溢出幾聲帶血的話。

但這次,同方才不一樣了。

他說:“蕭灼愛蘇熾歡。”

“蕭灼,只,只愛蘇熾歡……”

“蕭灼,只,愛,愛蘇熾歡。”

“蕭灼只愛……蘇熾歡……”

四肢百骸的震蕩成了蟲蟻啃噬的酥麻感,少女五指微松,手中緊握的鞭子便掉在了血泊裏。

鞭子掉了,眼角潮潤得要淌出水來,熾歡覺得,為了活下去,她這個壞人當得的也可以了。

為了活下去,她,她應該也不算很壞吧。

可以了,已經可以了……

熾歡轉身想走。

只是還不待她轉身,不待她提起腳,她的腳踝便被牢牢扣住。

五指死死抓着她腳踝,幾要把她捏碎。

熾歡走不了半步。

她低頭看去,看到男人那染血的手。

指骨突起,血跡彌漫的手背隐約可見縱橫的青筋。

他不讓她走。

“別,殿下,別不要我……”

男人的聲音從破爛的胸腔裏發出,像是寒冬刮過的嗚嗚風聲。

“你可以繼續,繼續把我當狗,你可以往我脖子上栓鐵鏈,把我綁在身邊,綁在牢房,綁在地下室……你只要給我一口,一口水,一,一口飯就好,求,求你,我對殿下有用的,我可以,可以繼續幫殿下做,做事……我回,回去羌國,可,可以,可以幫,幫殿下,複,複,複仇……”

男人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啞。

血腥味更重了。

外頭的高懸的月亮被烏雲遮蓋,窗口透進的月色一點點消失,這間牢房更暗了。

熾歡低垂着頭,昏暗裏看了他好久,好久,久到男人終于失去力氣,慢慢地松開她腳腕時,随着月色的掩去,少女眼眸裏的那點光亮也徹底消失。

她對着血泊裏的男人莞爾一笑,說:

“可是,我不愛你啊。”

滴答滴答,不知道是有什麽東西落下,滴在了血泊裏。

少女的腳步聲漸漸遠去,軟羅裙裾拂過蕭灼的手,他止不住地顫抖,突出的指骨痙攣着,欲要抓住那裙擺……

可終究水中撈月徒勞無功。

他手心空了。

最後,在他血霧彌漫的眼眸裏,映着的只有她纖弱絕情的背影。

他意識盡失。

——

而在熾歡在走出牢房後,看好戲的謝塵走了出來,看着她撫掌大笑,笑得前仰後合,極其癫狂。

“不愧是你,蘇熾歡。”

“你果真絕情,也果真自私。”

“為了自己,為了利益,什麽都沒說能抛下,不愧是你,不愧是你啊,哈哈哈哈……”

“你當真是……不會愛人。”

謝塵大笑,瘋言癫語,熾歡走在兩邊牢房陰暗的長廊間,面無表情地同他擦肩而過。

她與方才好像并無不同,挺直腰背,微昂下巴,仍舊像一只驕矜的小孔雀。

只是在走到燈火消失的地方時,在無人看到的暗處,少女喉間忽地湧上陣陣血腥。

噗嗤一聲,竟是大口鮮血吐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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