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章

第 33 章

熾歡拿到了布防圖。

不管謝塵後面那句話是有意還是無意, 他說的的确是實話。

皇宮布防重重,禁衛軍把守着各個重要出口,皇帝寝宮更是。

她可以讓蕭灼為她賣命, 為他生為她死,但他只有一條命。

她必須用到謝塵的死士。

當初,她之所以想和謝塵聯手, 也是為了從他這裏借得這部分力量。

她早已想到了如今玉石俱焚的局面。

皇帝以蘇家軍私自出兵有謀反之嫌為由, 否了重審核青州一事。

礙于戎狄的進犯, 皇帝還得讓蘇家軍為他賣命,為他抵禦進攻,沒有确鑿的謀反證據,他暫時不會拿蘇家軍如何,但熾歡清楚, 她父親的冤屈, 是無論如何都在這個皇帝身上得不到昭雪。

爛透了。

爛透了,熾歡想,整個皇室都爛透了。

整個皇宮都爛透了,非得一把大火燒了不可。

燒了就幹淨了。

有了謝塵遞的刀,青州一事被化解,又有了制約邊關蘇家軍的把柄, 皇帝心情似乎很好, 近日來沉湎酒色, 夜夜笙歌,似乎從未懷疑蘇氏那個孤女。

在他這個九五之尊的皇帝眼裏, 蘇熾歡不過是個他用來體現仁義, 穩定蘇家軍的工具而已。

她常年被喂藥,那副病弱的身子能做什麽?又是個弱女子, 翻不了什麽風雨。

是以,皇帝并未将近日朝堂京城的風雨歸結到熾歡身上,怕是也想不到,她會做出如此之事。

這日夜晚,熾歡沒有出面。

在安排好事宜後,在蕭灼将要退下時,鬼使神差一般,她叫住了這個沉默的男人,只說:“蕭灼,羌國的使臣入京了。”

她喚了他名字,聲音嬌脆輕柔,又好心地同他說,羌國使臣入京了,似乎良心發現,在給他最後的機會。

但男人立在她面前,身軀宛如高山,久久未移,只沉默看她。

殿內忽地沉寂,靜到能聽到兩人交錯的呼吸。

男人站在她面前,精壯高大的身軀輕而易舉便将她籠罩,熾歡擡眸瞥見他深邃的臉,不知是想到了什麽,莫名耳熱,攥緊手偏過頭。

她沒看他,卻又接着說:“你若想回羌國,想回去當皇子當皇帝,我不會再阻你了。”

說完這句話,熾歡又覺得好笑,她這話說與不說都一樣,若是他真想走,她又能拿什麽來阻他呢,他又如何阻得了他。

說多了,倒顯得她分外虛僞,假惺惺了。

于是乎,不知是男人微微彎下腰來,灼熱的呼吸掠過她耳後那片薄薄的肌膚,還是因為熾歡為方才虛僞的話感到羞恥,那白玉似的耳垂霎時就紅了一片。

熾歡覺得好燙,意識也随着男人的喘息有些暈沉沉的。

她捏了捏耳垂,正想側過身離男人的唇遠些,好不讓他發現自己的羞恥時,男人低啞的嗓音随着屋外的晚風一起,輕輕柔柔地拂過她耳朵:

“蘇熾歡只愛蕭灼。”

這話入耳,熾歡猛地一怔,那個暧昧的夜晚霎時浮現眼前。

搖曳的燈火下,她踮腳在他耳邊,哄騙他的話。

他一直記得麽。

“蕭灼也只愛蘇熾歡。”男人的薄唇貼着她頸後薄薄的肌膚,聲音啞得似是裹了層沙礫,聽得人心尖都生癢。

他虔誠奉上自己的真心,他熾熱地表達着對她的愛,熾歡的頭卻越低越下,耳朵也越來越紅。

壞事做多了,她忽然恐懼,也忽然害怕。

到謊言拆穿的那日,若他知曉一切真相,若他知道她并不愛他,若他知道……知道那句“蘇熾歡只愛蕭灼”也是假的,他會如何。

他會不會也變成一個瘋子,會不會讨厭她厭惡她蘇熾歡,會不會恨不得……殺了她呢。

想到這,熾歡心裏酸澀不安,就算她知道……知道這是她壞事做多的報應,不知為何,此刻她竟也覺得有些難受。

到那日,她可得怎麽辦啊。

“這話可是殿下自己說的,想耍賴嗎……”蕭灼擡手捏了捏她下巴,手指兜着玩了會,輕輕撫摸着。

他的聲音明顯帶着笑,盡管那常年冷峻的臉并看不到明顯笑意。

他指腹粗粝生了薄繭,撫摸時總會帶起陣陣酥麻的癢意,熾歡的耳朵更紅了。

小姑娘不知為什麽把自己縮成了一團,側身背對着他。

她不看他,也偏過身子去,蝴蝶骨凸起,像振翅欲飛的小蝴蝶,薄薄的背對着他,也不讓他看自己。

跟小孩子在耍脾氣似的。

蕭灼卻覺得她可愛。

在他眼裏,她怕是做什麽都是可愛的。

就連在牢房抽他鞭子,把腳踩在他肩膀上的跋扈模樣,他也覺得可愛。

小姑娘不看她,也不讓他看自己,外頭夜越來越黑,時辰要到了,蕭灼要走了。

他自己也不知此去如何,能不能活着回來,回到她身邊。

他想看她一眼。

就當是最後一眼。

“殿下還需要我,我不會走。”男人低低說着,随即移了移身子,正向着她,跪了下去。

他半跪在她面前,明明高大強悍,一聲壓迫之氣,此時在少女面前,卻盡是臣服之态。

熾歡訝異地擡起眼簾。

她看到面前的男人拿起她手,低下頭去。

在她掌心處落下一吻。

在那日,她把自己掌心刺出血,他給她包紮的地方。

“我,不想再讓殿下疼,”

“也不再想讓殿下哭。”

男人聲音嘶啞,嗓子似是被什麽切割着,少女掌心被一柔軟觸碰。

很舒服,舒服得她想哭,舒服得她忍不住蜷起五指,下意識想收回手,卻又被男人穩穩握着。

他親了她掌心。

酥酥麻麻的感覺自少女掌心遍布四肢百骸,将她眼尾沖刷成一片濕紅。

睫毛也濕濕的,墜着晶瑩的水珠。

後面,吻落下,話消失,男人便也離開了。

熾歡怔在原地,看着他離去的背影,愣了很久。

這日晚上,她心裏總是不安。

外頭呼呼刮過的風讓她不安,那個奴隸臨走前的背影讓她不安。

謝塵讓她不安。

謝塵如此大方地給她布防圖讓她不安。

謝塵後面狀似不經意的那句話更是讓她……

蕭灼是她的狗,就算事情敗露,她也可以确定,這人一定不會供出她。

可是,若有謝塵的死士參與,死士就算如今供她調動,但歸根結底是謝塵的人,屆時若是反咬她一口,謝塵拿此做文章,将火往蘇家軍引……

想及此,熾歡驀地起身,手中杯盞掀翻在地,哐當一聲,碎了個徹底。

她臉色蒼白,站在寶華殿的窗棂前往外看,并未看到乾清殿方向沖天的火光,熾歡心下一凜,嘴唇也白了,她扶着窗臺才堪堪站穩身子,正要喚春蘭去打聽消息時,卻只見春蘭慌慌張張地從水榭回廊處跑來。

那處連着前院。

春蘭提着裙擺不停地往後看,亦是一臉慌張,而就在她身後不遠處,整齊的盔甲聲自黑暗中傳來,還有刀劍的出鞘聲。

回廊上挂着的燈被風吹得搖晃,在交錯的明滅光影中,謝塵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他身後是一群黑壓壓的帶刀禁衛軍。

而他站在人群之前,一襲官袍,腰配玉帶,于夜色中遙遙看她,似是在笑。

後不過片刻,他臉上笑意盡數斂去,忽然大聲吼道:

“熾歡公主手下侍衛膽大包天,趁夜縱火行刺聖上,熾歡公主亦有謀反之嫌,今奉聖令,捉拿下诏獄!”

熾歡雙眼通紅,手抓着窗臺,身子緩緩下滑。

五指帶出長長血印,少女的眼眸也紅到似乎要流血。

她恨不得殺了他。

——

诏獄之中,謝塵着緋紅官袍,一塵不染地端坐桌前。

他前面是一方長桌,上頭擺放着筆墨紙硯,除此之外,還有一排刑具。

鋒利寒光閃過,銳利刺眼。

熾歡便被綁在他面前,被綁在刑架上。

長而粗重的鎖鏈自少女纖白脖頸穿過,自她手臂繞到背後,縛住手腕,将她整個人死死綁在刑架。

熾歡本就身子孱弱,皮膚又薄,被如此綁在刑架上,脖頸和手腕早就被鐵鏈磨得發紅,甚至還滲出了隐隐血絲。

身體各處傳來痛意,熾歡意識漸失,費勁地掀起眼皮看着眼前之人。

謝塵背叛了她。

她卻不覺得意外。

與虎謀皮的下場罷了。

有失便有得,生往往伴随着死。

但她從一開始,便別無選擇。

只是直至如今,熾歡始終不明白的是,他為何要如此?

謝塵狼子野心,甚至與羌國三皇子勾結,用阻止蕭灼回羌國換取兵馬,他想謀反取而代之不是一天兩天了,她縱火燒皇宮,殺皇帝,他該拍手稱快,怡然自得地坐收漁翁之利才是,為何,為何要告發她,背叛她?

“謝塵,你當真是個瘋子。”

熾歡撩起眼皮看他,謝塵的身影在一片水霧之中愈發模糊,對他的恨和怒卻堆積在心口久久不散,她不停地喘着粗氣,唇邊滲出鮮血。

“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如此,我做的難道不是你想要的?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若此事成了,最後贏家只會是你。”

“我複了仇,你得了皇位,各取所需,有何不好?”

也是因為如此,熾歡才會找他聯手,因為他和她的利益緊緊綁在了一起。

利益交換是最穩固的關系。

各取所需,互相利用,他根本沒理由反戈一擊。

但如今的事實卻給了熾歡狠狠一擊。

果然,瘋子就是瘋子。

陰暗濕冷的地牢裏只他們二人,獄卒皆被謝塵支走。

他起初頗為悠閑地喝了杯茶,長指又細細擺弄着刑具玩,昳麗的臉上浮着笑,看去似乎雲淡風輕,只是當面前少女說了這番話後,他臉上完美的情緒面具生出縫隙。

一瞬破裂。

“你不明白?”謝塵霍地站起身,砰的一聲,面前長桌被掀翻在地。

尖銳冰冷的刑具掉了一地。

熾歡垂眸撇到,身子止不住地發顫。

對死的恐懼和對生的渴望死死攫住了她。

瘋了瘋了。

謝塵當真瘋了。

熾歡已經無法預料面前的瘋子會做什麽。

他背叛了她,她恨他,她恨不得殺了他,可如今,她的命卻可笑地被他捏在手上。

謝塵踏過刑具,一步步朝少女走去,擡手猛地掐住她下巴。

男人手背青筋凸起,似是用了極大的力氣,熾歡脖子都快被他擰斷了,被迫擡起頭與他對視。

一片水霧裏,熾歡只看到他臉上猙獰的表情,他嘴角劇烈地抽動着,眼睛猩紅泛濕,不知道是哭還是笑。

少女的脖子被迫仰起,在昏暗裏拉出脆弱漂亮的弧度,男人死死盯着她,眼珠子都要掉了下來,手上的力氣也越來越重,幾要将她下颌骨捏碎。

終于,在看到少女痛苦地皺起眉時,謝塵驀地吼叫起來:“蘇熾歡,我謝塵要的從來就不是這些!”

耳邊一陣轟鳴,熾歡漸失的意識都被吼了個清醒,她費勁地掀起眼皮,正想罵他瘋子時,他卻又笑起來,唇貼着她耳邊。

輕聲細語,恍如鬼魅。

“我那日便同你說過,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最後一次機會……”

“可是,你不要啊,你不要……我有什麽辦法?你說,我有什麽辦法啊……”

“好了,如今這番局面,我們誰都別想好過。”

謝塵松開了她下巴,含着她耳垂一陣撕咬,生生咬出血來才罷休。

熾歡疼得流出眼淚,不知怎麽,意識模糊時她想起了那個沉默又高大的奴隸。

他現在如何呢。

還活着嗎。

而就在熾歡意識迷亂地想起蕭灼時,下一刻,謝塵放開了她。

下巴處的痛似乎消弭了些,少女的腦袋松松垂下,被折磨得就像個破布娃娃,快要被人折下腦袋的破布娃娃。

眼淚不停地流出,滑過她眼尾。

好疼。

好疼。

蕭灼,我好疼。

熾歡低垂着腦袋,腦袋混混屯屯,眼淚不停地流。

而謝塵舔了舔唇邊血跡,歪頭看她,詭異地笑了起來。

“選吧。”他說,聲音散在陰暗牢房裏,令人不寒而栗。

熾歡不懂他這二字的意思,她驚訝地睜大了眼,艱難地從喉嚨裏吐出幾字:“選什麽?”

謝塵勾唇笑了笑,他的手裏不知何時多了一柄短刀,鋒利刀刃緊緊貼着少女脖頸,跳動的脈搏和湧動的血液似乎通過刀刃傳到他手心。

鮮活,溫熱,是如此地令他迷戀。

令他止不住地生出,想要一刀割下這脖子的沖動。

脖頸處一片冰涼,熾歡自然知道是什麽東西。

她閉了閉眼,強行命令自己冷靜下來,想辦法從這個瘋子手下逃生。

她不能死,也不想死。

她想活。

起碼,她不能死在他手上。

要殺……也應該是她殺了他。

“蘇熾歡,你知道的,你調動的那些死士是我豢養,聽我命令,如今事情敗露他們別捕,若我讓他們說是你指使,指使他們刺殺皇帝,你猜皇帝會如何?”

聽此,熾歡心念急轉,閉上的眼猛地睜開。

見她如此,謝塵越發愉悅了,慢悠悠道:“刺殺皇帝,這将會坐實你的謀反罪名,也坐實蘇家軍的謀反罪名,你猜,那皇帝會如何?”

“會不會借機處死你,再處死蘇家軍?縱然蘇家軍如今在邊關抵抗戎狄,但在皇帝眼裏,謀反大罪,皇權始終不可侵犯,犧牲區區幾萬兵将算什麽?青州一事便是最好的證明。”

“蘇家早就沒了,青州一案早已塵埃落定,蘇熾歡,你同皇帝去要所謂的清白,當真天真,也當真愚蠢,當初,你為何就不能乖乖嫁給我,若嫁給我,我當了皇帝照樣能給蘇家平反,為何你就非要進宮當公主,非要與皇權對抗,非要讓這皇帝平反青州一案,落得個如今下場。”

“真可憐啊。”

“謝塵!”熾歡驟然瞪大眼,惡狠狠地盯着他,瞳孔都要裂開了,簡直是恨不得啖其肉飲其血。

她想要掙紮着,想要給他一巴掌,想要殺了他,只是她還被粗重的鐵鏈綁在刑架上,無論她怎麽掙紮都掙脫不掉這鎖鏈。

鎖鏈冰冷又沉重的哐當聲在牢房響起,少女的手腕和脖子又滲出血來,甚至于,謝塵橫在她脖子的刀刃劃過少女頸項肌膚,一道口子被劃開。

鮮紅血液染紅了刀刃。

“生氣了?哈哈哈哈哈……”謝塵卻笑得更快意了,他低眸瞥了眼手中刀刃,鮮紅極其刺眼,令人生厭。

他松開長指,刀刃掉落在地,直起身子後松松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将要崩潰的少女,繼續道:“蘇熾歡,我大發慈悲地給你選擇。”

“你選自己,還是選那個奴隸。”

“只要你把那個男人推出去,只要你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那奴隸身上,說你不知此事,說你被那奴隸利用,也是如今才知這奴隸的羌國皇子身份,說他刺殺皇帝一事與你毫無關系,你是被他連累的……”

“只要你把所有的事都推到那男人身上,你和蘇家軍将會安然無恙。”

熾歡想,她是個自私的人,謝塵所言對她來說,似乎一點也不難辦。

她不是沒做過這樣的事,而且,她不是一直把他當狗當工具,一直在利用他嗎。

利用完這最後一次,也沒什麽吧。

沒什麽的,沒什麽的……

她是個壞人。

是個壞人啊。

她很惡毒,也很自私。

但她為了活下去,為了蘇家軍,應,應該也不算很壞吧……

熾歡在心裏不停地重複這些話,這些字眼一直不斷在她腦海徘徊,充斥着她整個大腦。

她很快便說服了自己,但是,她并沒有放下心來,仍舊死死地瞪着謝塵,眼睛裏滿是血絲,都要瞪出了血。

殺意一點點地在她眼裏彙聚,成了洶湧波濤。

很刺眼。

借着牢房裏的壁燈,謝塵垂眸眼睫,歪頭古怪地看她半晌,後擰起眉。

這雙眼睛,可真令人讨厭啊。

謝塵擡手,蒙上了她那雙潋滟泛水的桃花眼。

他湊近她,宛若毒蛇攀附在她耳側,嗤笑了聲,又道:“還有,我要你告訴他這所有的一切……”

“告訴他你是怎麽引誘他,怎麽欺騙他,怎麽利用他,怎麽虛情假意地說愛他……又是如何下賤如何放蕩地男人之間周旋……”

“說你從來沒有愛過他。”

“說你和我早有婚約,是青梅竹馬,說你會和我成婚。”

“說你自私,說你惡毒,說你撒謊成性,說你這樣的人,永遠都不可能有真心,也永遠都可不能愛他。”

“說你不過是把他當狗,不過是利用他,想玩玩他……”

“說,你愛的人,只有我……”

熾歡怔住了,只覺自己低估了面前的瘋子,長睫輕掃過男人掌心,她難以置信地眨了眨眼,正驚詫時,耳邊又傳來陣陣怒吼:

“說啊!!!”

“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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