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姜偃的劍學得不好,練得最熟的一套,是太玄宗人手一本的基礎劍法。這還是為了不在那群小蘿蔔頭們面前掉面子才練的,再多,他就不肯學了。
他沒有劍客風骨,也領悟不到什麽劍意,打架打上頭,完全是手邊有什麽拿什麽的那種最不入流的打法。
一開始還因為這事被師尊罰過。大冷天被拎到冰天雪地的山峰上,被師尊按着揍了一頓,然後留在山上思考人生。
在山上幹坐了六個時辰,中途就開始迷迷糊糊意識不清發起了高燒,最後是被人背下山的。
醒來,就見清冷俊逸的仙人坐在他床邊,一手拿着卷醫書,一手拿着浸濕的手帕,眉頭緊鎖,困擾得像是遇到了什麽巨大難題。
邊上還擺着一堆瓶瓶罐罐,上好的丹藥灑落一地。
大概像他這樣修道上的天才,從來不會有生病的煩惱,自己徒弟一點“小病”在他這裏反倒成了疑難雜症。
姜偃看他這樣,想到了學校圖書館的梨花貓。那貓每次見他都兇得要死,他故意在身上藏了凍幹,那貓一張開嘴哈他,他就眼疾手快的往它嘴裏塞一塊凍幹,那時它就和他師尊現在一樣又呆又困惑。
這麽想着,他就不委屈了,撲哧笑了出來。
可笑着笑着就又哭了。
仙人聽到動靜,轉過來盯着他看了片刻,驀地嘆了口氣。
垂着頭,低聲下氣的跟他認錯:“是為師不好,為師第一次收徒,沒有經驗,下手重了些,下次不會了,你不要再哭了。”
他遲疑着,從袖子裏摸出一塊帕子,打開之後竟然擺着幾塊酥糖。
帕子遞到姜偃面前,在姜偃詫異的目光裏,輕斂眉梢道:“我問了道童,他說,應該這樣哄你。”
姜偃又不是小孩,哪用得着糖來哄。那道童鬼靈精的,肯定是诓他師尊的。
但姜偃什麽都沒說,他真的不哭了,一笑連眼睛都彎了,抓起一顆糖就往嘴裏。
扯着他師尊的袖子可憐兮兮的說:“師尊,想吃肉。”
師尊皺了皺眉,要開口訓他,瞥到他紅彤彤的眼眶,那話怎麽都說不下去了。
末了,無奈的應道:“好。”
那之後師尊再也沒因為他修行上的事揍他了,他發現不理他比揍他好使多了。
但就算不成器如姜偃,午夜夢回,也常窺見那道驚鴻一瞥的驚世劍光。
他肯定沒有這把劍真正的主人使得好,但就算只能發揮出原本實力的一分......
“在這數百年後,還能重見當年驚天劍的威光,也是你們三生有幸。”
他手腕翻轉,擡劍起手。
這标準又熟悉的姿勢,讓半跪在地上的聞師舟眼瞳猛然縮緊,撐着地面的手抖了一抖。
聞燕行陰沉沉的說:“什麽驚天劍,說得多厲害一樣,你多了把劍又能怎樣?”
他連武器都懶得拿,直接襲向姜偃。
姜偃周身的劍氣一層一層疊加着,本來還在看熱鬧的一群人不知道什麽時候收斂了輕慢的态度,臉色沉重了幾分。
“他這架勢,不像是假的。”
是不是假的,一劍見分曉。
此地陰氣越來越重,一縷縷的鬼氣凝聚在這附近,到處流竄,很快就将下方的三人遮得不見了蹤影。
視野越來越暗,仿佛天地之間的光線都被吸走了。
嗖得一下,一道鬼氣撞在刻有福字的紅珠上,立馬發出一聲刺耳尖叫,就這麽消散了。
“宋符卿,你有沒有感覺不太對勁?這怎麽這麽黑,我都快看不見其他人在哪了。”
萬福珠的主人沒有作答,而是看着下方道:“你們看。”
沒有人知道那人是怎麽做到的,只看到視野中一道劍光乍現。
劍鋒凜冽,锷見霜寒,帶着摧枯拉朽的氣勢刺破黑暗。
剛剛還在說話的人啞然失聲,怔怔的盯着那裏。劍光一閃而逝,他卻像是被那一劍牽住了心神。他還在發呆,站在廊邊的萬福珠主人卻忽然擡手打出一道金印。
下一秒,數道劍氣狂風驟雨般擊打在金印上,那氣勢,讓本來還沒回過神來的人瞪大了眼睛,被吓得結巴了起來,“這、這是......”
要是沒有宋符卿這道印,他們這會全都要被紮成篩子了!
這麽近的距離感受劍氣上的威壓,就算他們實力不俗,直接對上心裏也沒有十成十的把握扛得住。
周圍的人不由看向宋符卿,卻發現他莫名其妙的笑了起來,還笑得特別開心。
宋符卿:“我們這是也被記恨上了,他不只要殺聞燕行,還要殺我們。”
其他人:???
他們上了別人的獵殺名單,這有什麽好高興的?
“聞家的事我們都不好插手,聞師舟和這只‘邪魔’自然有聞家人去處理,聞家處理不了,還有上三宗的人,無須諸位擔心。今天就到這裏了,大家都回吧。”宋符卿道。
眼看着現在事情走向越來越不對,有人不願惹事,陸陸續續撤了,有人卻還在猶豫。
“你讓我們離開,你怎麽不走?”
“遇到了熟人,想去打個招呼。”宋符卿淡淡答道。
剛這麽說完,眸光一定。
只見下方鬼氣散開,姜偃和聞師舟都不見了,只剩下聞燕行渾身是血的倒在地上。
他捂着自己的心口,在地上茍延殘喘,眼睛卻炯炯有神。
一邊笑得開懷,一邊斷斷續續的自言自語道:“我知道......知道他是誰了......”
......
“聞燕行可能發現我的身份了。”
靠着那一劍唬住了那幫人,關鍵時刻,邪魔終于積蓄好了力量把他們給帶出了城。
兩人悶頭跑出一段距離才停下,一停下,姜偃把攙着的聞師舟放下,氣都沒喘勻,就看似冷靜的說了這麽一句話。
實際上他腦子有點空。
姜偃喃喃:“我們本來就有仇,這下又要多加一筆了。”
聞師舟:“你為什麽不直接殺了他,留他一命,以聞燕行的性格,肯定會千方百計的報複回去。”
姜偃誠懇答道:“我還沒殺過活人,沒經驗。”
他這麽說把聞師舟哽住了。
他也是第一次遇到還有這種說法。也不好說他心慈手軟什麽的,萬事開頭難,這麽說倒也合理,可怎麽聽着就這麽怪呢?
聞師舟沒有揪着這個事不放,而是問:“你怎麽這麽确定他就認出你了?”
他要是和聞燕行早就認識,要認早認了,還用等到現在?
姜偃:“他認識我的時候我還不長現在這樣,不過我剛才順手捅了他一劍,他估計就認出來了。”
聞師舟聞言挑了挑眉:“怎麽,你是以前捅過他,還能這樣認出來?”
姜偃望天:“......嗯。”
而且捅的還是同一個位置。
姜偃脾氣好,那還是他頭一回那麽生氣。
當時他還在禦劍臺上帶着宗門弟子練劍,一個小姑娘哭着來找他,說他們玩鬧中不小心傷了聞燕行,還導致人掉進了禁地萬蠱窟。
一群人等了很久,聞燕行都沒爬上來,連聲音都沒有了,他們擔心他出事了,就來找姜偃救人。
姜偃二話沒說就往萬蠱窟跑去,從天亮找到了天黑,又找到了天亮。
他生怕對方受傷太重太虛弱,發不出聲音,或是因為害怕躲在哪個隐蔽的角落,怕他一晃神就把人忽略了過去,因此哪怕沒有回應,他也不敢有一絲放松,一寸一寸的找着。
他的實力比下有餘比上不足,在萬蠱窟這樣的地方吃了不少苦頭,最後還是師尊發現不對,把他撈出去的。
一出去,就看見人群裏完好無損的聞燕行。
他看到姜偃滿身是傷的狼狽模樣,也愣住了。
大概沒想到姜偃在外緣沒找見人,還會往裏走,眼神閃爍了下,一臉複雜的走過來,想說什麽。
姜偃推開師尊,把聞燕行從頭到腳檢查了一遍,确定他沒受傷,松了口氣,也明白自己被騙了。
他問他為什麽這麽做。
聞燕行卻揚着下巴一臉煩躁的說:“我只是跟師兄開了個玩笑,是你蠢笨,竟然這麽長時間都沒發現真相。”
姜偃當時眼睛就是一黑,撐着最後一口氣給了他一劍。
他傷得重,沒什麽力氣,本來刺不中聞燕行,不知道是不是礙于師尊在場,聞燕行還想在師尊那裏留個好印象,直挺挺的站在那,迎着姜偃的劍,半點沒躲。
仇就是這麽結下的。
他一拿着劍,記憶上湧,就熟練的奔着以前刺過的地方去了。聞燕行握着劍刃,盯着他笑得很吓人。
不用聞師舟說,姜偃也知道聞燕行會報複他。
不過只要他回了宗門,憑聞家還動不了他。只怕暗箭難防。
聞師舟聽了他的話,認真的說:“他要是敢來找你,我就讓他有來無回。”
姜偃扶額:“你現在雖然逃出了聞家,但他們手裏還有能控制你的血咒,你先想辦法解決自己的麻煩吧。”
他活動了下手指,身體沒那麽僵硬了,才整理好了淩亂的衣服,又折了根樹枝,随手挽起散亂的頭發。
鬼氣把他的身體都凍僵了。本就重傷未愈,這麽一折騰,感覺更不好了。
按照之前說好的,只要出了城,聞師舟就自由了。
“我們就此別過。”姜偃随後說了句,就要離開。
結果沒走出兩步就被人扯住了。
聞師舟手裏抓着他的衣服,背着光,看不清神色,指節卻用力到突起。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驚天劍劍法,我此生只教過一個人。那人早就死了,這世上除了我之外,不可能有第二個人知道。”
“你為什麽會用這套劍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