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姜偃嘆了口氣,“我看着有那麽笨嗎,讓你随便拿根樹枝就能唬住。”
他身形一閃,反手抓住少年的手,從背後鉗制住他,“別動,我不是來找你麻煩的,只是有點事情想跟你打聽一下。”
他從背後抓着木寒的手,扣在他自己胸前。木寒僵了一下,竟然真的老實下來,靠在他身上。
姜偃本來還以為這小孩要再跟他鬧一會,不過會審時度勢倒是省了他好多功夫。
他斟酌着應該怎麽開口,木傀宗的滅門慘案對這小孩來說估計是個不想提及的傷心事。
沒等他組織好語言,木寒先開了口。
他沉悶的問姜偃:“你抓我,是要給你的鬼丈夫找替死鬼嗎?”
姜偃被問得一愣:“什麽鬼丈夫?”
木寒:“你臉上明晃晃的頂着鬼印,是與鬼結契的證明。一旦應了死人的約,被打上鬼印,終生都會厲鬼糾纏。哪怕之後後悔了,跑到天涯海角,只要鬼印在,和你結契的厲鬼就能找到你。你......不知道這事?”
鬼印?
姜偃怔怔地摸了摸自己半邊臉上的花紋。
原來,這是鬼印嗎?
不是邪魔跟他做交易,毀了他的臉?
說到厲鬼纏身,他想到了之前在木傀宗看到的那個端着血酒杯的紅衣鬼魂。
這是唯一與他有過接觸的厲鬼。看起來,道行還不淺。
只是他真的只是路過木傀宗,什麽都沒幹,和那只鬼也只有一面之緣。總不會鬼也看臉,跟木傀宗慘案一樣,他一路過就賴上他一輩子了?
這會邪魔不說話,沒人能解答他的疑惑,姜偃只好先把鬼印的事放到一邊。
“我确實不是很清楚。”姜偃含糊的應付了一句。
誰知,木寒竟然忽然冷下了聲:“難道,你是被他強迫的?”
那嚴肅的語氣,仿佛只要姜偃回句“是”,他就要替姜偃去找糾纏他的厲鬼麻煩一樣,弄得姜偃本人哭笑不得。
“也不算吧,他還救過我呢。作為回報,我答應幫他收屍。”
木寒沉默了下,忽然說了句:“真好。”
“什麽好?給他收屍?”這有什麽特別的嗎?
姜偃覺得木寒這個反應有點奇怪,可不等木寒回答,一聲拖得長長的軟綿綿的“咪嗚~”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從房檐下的陰影處,跳出了一個小小的身影。
是一只三花貓,帶着幾只貓崽鑽了出來,不怕生地圍着姜偃的腳邊蹭來蹭去。
貓崽起初有些害怕,不敢過來,不過很快好奇心就戰勝了恐懼,向姜偃試探着走過來,不一會膽大的已經敢扒着他的衣角往上趴了。把本來就一路狂奔逃命,弄得皺皺巴巴的衣服鈎出了毛毛躁躁的絲線。
姜偃:被貓包圍,不知所措。
木寒像是才想起來什麽似的,用力甩開姜偃的手。姜偃也沒跟他僵持,他再虛弱也不至于打不過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好奇的看着少年慌慌張張的在身上摸出了那個發黴的饅頭,跪在地上,先把饅頭掰成兩半,一半放嘴裏叼着,一半小心的把發黴的地方撕掉,然後掰成一個一個小塊。
見他拿出了饅頭,幾只貓全都放棄了姜偃這個人形貓爬架,轉頭圍住了木寒。
姜偃之前還以為那饅頭是他帶回來要給自己或者屋裏的人吃的,沒想到竟然是用來喂貓的。
看着少年一臉嚴陣以待的樣子,姜偃莫名覺得這小孩還挺可愛的。起碼比太玄宗那些混世魔王可愛多了。
“這是你養的貓?”他攔下少年,不讓他把饅頭喂給貓。又把他嘴裏叼着的半個也拿了下來。
這半塊饅頭是他唯一的口糧,還要分一半給貓,對于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根本吃不飽,對于姜偃這種虎口奪食的行為,他卻順從的沒做抵抗,只是疑惑的看着姜偃收走饅頭,從袖子裏掏出了一個包着什麽的手帕。
打開手帕,裏面竟然包裹着兩條烤魚。
已經涼了,還被烤得有點幹巴巴的。
木寒卻看直了眼,瘋狂的分泌口水。他已經兩天沒吃過東西了。
姜偃掰了半條魚給他,剩下的則用手托着,慢慢挑了魚刺喂給嗷嗷叫着的小貓。
一邊喂一邊說:“你先吃點墊墊肚子,等下我朋友回來了,讓他去買點雞蛋米面之類的,對了,你喜歡吃面食和是吃米?”
他絮絮叨叨的說着,下意識就習慣性的把照顧人的責任攬到了身上。
木寒卻咬着魚,看着那挑着魚肉的細白手指看得出了神。
說了半天也沒人回應,姜偃才猛然反應過來,有些懊惱的停了下來。
糟了,他當奶爸還當出職業病了?
他明明還很年輕,連戀愛都只談過一個到頭來發現是一廂情願的,他不能這麽熟練啊!
“咳,你當我剛才是亂說的,回頭我讓我朋友買了東西,放下就走。”
“你不能走。”
“啊?”
“......這兩天是村子裏的回魂日,你臉上有鬼印,他們怕惹上你背後的厲鬼,沒有人敢收留你們。你們可以先住在我家。”
這麽一說,姜偃也算理解為什麽小老頭那個反應了。
原來不是因為他的臉太可怕了。
“那就打擾了,”姜偃沒有拒絕對方的好意,“對了,他們說你是木傀宗出來的人,那——”
屋子裏忽然傳來噗通一聲重物墜地的聲音。
木寒臉上一變站沖進屋子裏,姜偃落後一步也跟着沖了進去。
他剛進屋,就聽見“啪”地一聲。
形容枯槁的女人跌坐在地上,用力拍開木寒過來扶她的手,力道之大,竟直接扇在了木寒的臉上,把他扇得頭往一旁歪去。
姜偃本打算過去幫忙,手都伸到一半了,就撞上人家母子鬧矛盾的現場,這下過去也不是,現在退出去好像又有點晚了,整個人都有點尴尬。
誰知,女人竟然一臉求救的看向他這個陌生人,掙紮着要向他爬過來:“救救我,我不認識他,我不知道他是誰,他是自己纏上我的,非說我是他娘,可我根本就不認識他啊!”
眼看她要栽倒,木寒想扶她一下,女人卻發出了一聲尖叫:“別靠近我!怪物!!!”
姜偃眼疾手快的上前一步,攙住她:“夫人,你先冷靜一下。”
女人抓住他不撒手,直到這時姜偃才發現她一直在發抖。她竟然害怕木寒怕到了這種程度。
一個母親真的會對自己的孩子這般畏懼嗎?
他頓了頓,轉頭看向一旁沉默不語的木寒:“你先出去吧,我扶夫人回床上。”
木寒點了點頭離開了這裏。
姜偃攙着女人躺回到床上,女人卻抓着他不撒手。幹瘦的手掌緊緊抓着他的胳膊,五指陷進肉裏,抓得他生疼。
她小聲祈求着姜偃帶她離開。
“我真的,真的不認識那個人!我那晚只是路過而已,只是路過......想偷偷把我可憐夭折的孩子送進宗祠。他們都說我的孩子出生就死了,可我分明看見我的孩子是活着的,宗門裏的人帶走了他,把他帶進了那個地方,再出現的時候,就只有一具冰涼的屍體了。”
她掩面而泣。
“他們不許未滿周歲的孩子進宗祠,不準我為他擡棺,只把他随意的裹了扔進了亂葬崗......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想讓我可憐的孩子成為孤魂野鬼......我只是走進去......怪物、怪物就纏上了我......他還叫我......娘!”
女人大概是受驚過度,說得有些淩亂,但姜偃還是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的意思是說,她确實有個孩子,不過才出生不久就因為一些原因死了。木傀宗不許她給夭折的孩子收屍,她就想偷偷把屍骨送進宗祠,結果,就碰上了木寒?
由于她看着實在有些混亂,也沒法判斷她的話有幾分可信。
倒不是說完全不可信,只是有些可疑之處,不知道是她撒了謊,還是記錯了。
姜偃聽說,木傀宗的宗祠是禁地。傳言那裏藏着他們煉人傀的秘法,是木傀宗的立宗根本,平時應該是鎖着的才對,那麽一個地方,又沒有吃喝,怎麽會有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待在裏面?
另一個問題就是,木寒看着也不像是意識混亂到會認錯自己的娘親,這點也和女人說的對不上。
之前村裏人也說,女人是帶着自己孩子回來的,可現在,她卻又不認木寒了。
實在不太對勁。
姜偃先安慰了她幾句,保證自己不會離開,直到女人終于疲憊睡去,才起身離開去找木寒問問到底是怎麽回事。
木傀宗慘案詭異,這木傀宗出來的人,怎麽也都不太正常的樣子?
當日,那裏究竟發生了什麽?
......
一出門,發現聞師舟已經訂完棺材回來了,他和木寒似乎發生了争執。
聞師舟将少年的雙手扭到背後,面色沉冷的說:“小子,把你偷的東西交出來。”
少年眼中閃過一抹惱怒:“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麽!”
“非要我直接說出來嗎?把姜偃的發環交出來,我看見了,是你拿走的吧。”
木寒一僵。
他不說話,聞師舟冷笑一聲直接上手搜,這下木寒慌了,死命掙紮,也沒敵過作為魔将的聞師舟,最終還是被對方搜出了他藏起來的發環。
木寒倔強的仰起頭:“還我!”
聞師舟高高舉起發環:“這是姜偃的,不是你的,小偷。”
木寒臉色忽然白了一片。
聞師舟順着他的視線看到了姜偃,就把手裏的發環拿給他看:“你好心救他,他不感恩你就算了,還要偷你的東西。”
“謝謝你幫我找回了這個。”姜偃走過去接過發環,轉身看向不知所措的木寒。
迎上他的目光,木寒做錯事一樣低下頭,等待着他的責罵。
然而姜偃什麽都沒說,他走到木寒身後,解下他胡亂綁着頭發的發繩,用手指重新幫他理順了頭發,給他綁了個高馬尾,把那枚發環扣在發尾。
又用他的發繩把自己披散的頭發系起來:“你喜歡,我可以送你,下次不要不告而拿了。這個發繩,就當是你給我的賠禮了,可以嗎?”
“你不說話,我可就當你同意了。不過說來,我第一次知道,普普通通的紅繩,能編得這麽好看,你編的?”
“嗯。”
紅繩就是普通的紅繩,卻被人編了一個又一個的平安結。
他晃了晃頭發,笑看着木寒:“你手藝還挺不錯的,這樣好看嗎?”
木寒對上那雙帶笑的眼睛,臉慢慢的紅了,磕磕絆絆的說:“好......好看......”
他戴着他的發繩,他也戴着他的發環,還是被發環的主人親手幫他扣上的。只要想到這點,木寒就忍不住心髒狂跳。
姜偃沒有注意到他的臉上有些別扭的神色,聞師舟注意到了,也只是輕嗤了聲。
跟聞師舟說了要在這裏借住的事,又讓他去買些吃的,聞師舟走前把棺材交給姜偃:“離開你太久了,這家夥又開始鬧脾氣,我管不住他,在你身邊能安生點。”
姜偃接過一點動靜都沒有的棺材,實在想不出它還能怎麽不老實,難道又把聞師舟彈出去了?不會吧......
他接過棺材背在自己身上,目送聞師舟離開。
自己則正了正神色,問木寒:“剛才你娘說不認識你,是怎麽回事?”
提起這事,木寒剛亮起來的眼睛又失去了光彩,他有些麻木的說:“我娘有瘋病,你不用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這樣啊。”
他說謊。
姜偃心中肯定道。
女人雖然說得有些混亂,卻明顯有自己的邏輯在。根本不是一個瘋了的人能說得出來的話。
他會問木寒,是想聽木寒解釋下事情的原委,原本并不是懷疑木寒。他這樣避重就輕的回答,只想搪塞過去,反倒可疑。
這對母子的話大相徑庭,到底誰說的是真的,誰說的是假的,現在姜偃也不能确定了。
想他不久前還用這招吓唬了欺負木寒的人,現在,這同樣的情況就擺在他的面前。
......
等聞師舟回來,姜偃簡單的做了點吃的,幾人吃完了就各自找地方休息。
女人還是不肯讓木寒接近,飯是姜偃送進去的。
這四面漏風的破屋只有左右兩間房,和中間一個不大的廳堂,姜偃和女人各住一間,聞師舟住在外面的樹上,說是要放哨,而木寒則在女人門口打了地鋪。
他說:“我怕娘半夜叫我,住遠了我聽不見。”
這理由倒也合理。
只是換個角度,說是他在看守那個女人,防止對方逃跑也說得通。
就是不知道他到底是哪種了。
姜偃沒有多說什麽,背着棺材,在身後少年存在感極強的目光下,進了屋。
進了屋之後,棺材放哪犯了難。
他一開始是想把棺材随便往地上一放,可想到這棺材板會自己跳,聞師舟又說它路上折騰人,姜偃就有點疑心,薛霧酒的亡魂是不是也在。
要是薛霧酒的亡魂真在,那他作為薛霧酒的癡漢舔狗,就不能這麽随便的對他的屍體。
哪怕薛霧酒的亡魂沒在看着,要想騙過天下衆人,他也不能松懈,要時刻記得,先騙過他自己。
一個癡漢舔狗應該是什麽樣的?
他把自己穿越前看過的所有狗血劇在腦海裏回想了一遍,然後吭哧吭哧把棺材擡到了床上。
就這麽站在床邊,直勾勾的盯着棺材看。
一邊看一邊努力調整着自己的眼神和微表情。
他告訴自己,現在就有個鏡頭正對着他的臉,三百六十度的将他的每一絲細微的表情,每一個神态的變化展現出來。
他臉上的神情,不能有一點破綻。
對他這種非專業出身的半吊子來說,想要達到影帝級別的演技有點太難了。
靠演的,肯定是不夠的,但如果,他不“演”出來,而是真情流露呢?
姜偃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他那雙向來溫柔的眼睛裏多了點不屬于他的情緒。
他深深看着這口棺材,就像是能透過棺材看到裏面的人。
就這麽安靜地不知道站了多久,從失神中回過神來,慢慢地,小心翼翼的,把臉靠在了棺材上。
漸漸地,他的臉上多出了一絲笑。
笑容中,有種病态的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