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姜偃!】

邪魔顧不上躲避翻騰的識海,魔氣不要錢一樣從姜偃的身體裏鑽出來,拼命攔下聶如稷掏向姜偃腹部的手。

姜偃一手本能去拽聶如稷掐在脖子上的手,垂在身側的另一只手裏還攥着薛霧酒的眼睛。

那只眼睛脫離主人上百年,早已和薛霧酒的屍體一樣成了一個風幹腐爛、皺皺巴巴的髒東西。

看到他連這種時候都不肯放下薛霧酒的眼睛,聶如稷眼神冷了冷,掌心靈氣再次加倍溢出,嘗試将攔在他與姜偃之間的魔氣打散。

白衣仙人另一只手輕輕做出收攏的動作,姜偃就立馬感覺手心傳來一陣震動,震得他手心發麻,抵抗不了那股強大的吸力,掌心一麻,眼睛從他手裏脫手而出,落入了聶如稷手裏。

“我記得你最愛幹淨,如此肮髒污穢之物,我便替你處理了。”聶如稷掌心運氣,要捏爆那只眼球。

“住......住手!”

姜偃滿頭大汗,咬緊牙關強行運轉起破碎的金丹,不要命的将魔氣引入由靈氣修煉出的金丹,判官筆在手中顯形,魔氣宛如潑墨向聶如稷揮去,阻下他的動作。

被他出其不意一攔,聶如稷動作微滞。

千鈞一發之際,姜偃身後一道紅色身影破空而來。

一只手從身後蓋在劇烈絞痛,破袋子一樣往外漏氣的小腹處,霸道肆虐的魔氣瞬間乖順起來,一只手揮開聶如稷掐在姜偃脖子上的手。

聶如稷後退幾步,再擡頭眼神一凝。

看着眼前大紅喜服,披頭散發神情張揚的男子道:“畫嬰?不對,你是......薛霧酒!”

在他叫出對方名字的瞬間,頂着畫嬰身體的薛霧酒勾了勾唇,俊朗的面容頃刻間便有大半張臉腐化成白骨,連紅衣下的身體也像是被抽幹了精氣一樣,幹癟到只剩下骨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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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半張臉還留存有正常人的血肉。

他擡起手招了招,被聶如稷奪走的眼球就嗖地一下飛回到他手裏。

一只幹癟到只有長長指骨的手,将飛回來的眼球托送到虛弱倚靠着他的姜偃面前,“還要嗎?”

“要的。”姜偃小心伸手從他手裏接過這看起來稍微再使勁些,就要碎一地的“幹貨”,輕輕攏在掌心。

身後的人見他如此小心翼翼捧在胸前,歪着頭盯着他的側臉看得入了神,絲毫不管站在對面得聶如稷還有姜琤。

聶如稷見薛霧酒摟着姜偃,整張臉布滿了冰霜,看向薛霧酒的目光更像是在看一個死人。雖然現在的薛霧酒也實在說不上是活人,但聶如稷的眼神明顯是對一個死了幾百年的人再次動了殺心。

聶如稷:“姜偃從太玄宗帶走你一部分屍骨,就能讓你以這副樣貌在外面活動了,看來是我小看了你。三百年不見了,魔君大人。不過你拖着破爛的殘魂,又能勉強出來活動多久呢。”

薛霧酒懶得理他,又長又尖的指甲勾起姜偃一縷頭發:“不多,夠打跑觊觎別人道侶的變态就行了。”

他擡起眼皮,滿臉諷刺:“堂堂仙尊,看着正人君子,沒想到私下裏癖好這麽髒,專挑‘人妻’下手。”

聶如稷危險眯眼,不想跟他多費口舌,直接出手。

過了三百年還能憑借一具已經爛得不成人形的身體,和姜偃收集的幾個器官活動,他的确讓他驚訝,但也就這麽多了。

三百年前,薛霧酒全盛時期就打不過他,遑論被封印折磨三百年,連全屍都沒有的今天?

薛霧酒在姜偃耳邊低聲道:“你先走,我拖住他。”

随後将姜偃放下。

姜偃驚疑不定的看着他的身影。

薛霧酒?他不是死了嗎?死得透透的那種,那現在這個......還、還帶詐屍的嗎?

想到之前畫嬰奇怪的狀态,還有狀似精分的情況,姜偃現在總算徹底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畫嬰被薛霧酒亡魂上身了!

知道薛霧酒沒死透,他心裏一下有些緊張。

別人不知道他跟薛霧酒怎麽回事,薛霧酒本人還不知道他到底認不認識姜偃麽?

糟了,要穿幫!

他不知道薛霧酒為什麽沒有跟他來對峙,但現在姜偃能想到的,就是咬死自己三百年前薛霧酒還活着的時候,就偷偷仰慕着他,作為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連心意都不敢說出來,只敢在暗地裏看着對方,薛霧酒這樣張揚又受矚目的人,注意不到他也是很正常的。

他不認識他沒事,能接受他的借口就行。

姜偃迅速給自己想好了後路。

核心要義就是——絕對不能讓薛霧酒發現,他其實根本就對他沒有一點感情,只是利用他的名!

姜偃眼睛緊緊盯着纏鬥的薛霧酒和聶如稷。

能不被聶如稷一招斃命已經很讓姜偃刮目相看了,要知道,薛霧酒現在看起來就跟個一拍就散的脆弱骨架子似的。

可他現在的處境還是很危險。

作為目前暫時綁定在一根繩上的螞蚱,薛霧酒沒死透,對姜偃是危險,也有好處。

一個死了都能靠名字震懾修仙界的人,他活着的威力當然更大。

姜偃根本不可能這個時候扔下薛霧酒自己走了,要是薛霧酒的殘魂在這裏被聶如稷徹底消滅,姜偃可仗的勢就倒了。

可薛霧酒這個時候是絕對打不過聶如稷的,他必須想辦法助薛霧酒逼退聶如稷!

姜偃打算再次運氣,哇地吐出一口血。

不行,經脈在剛才壞得更厲害了,腹部也還在持續作痛。

剛出了魔氣幫他抵抗薛霧酒的邪魔這會蔫了。

還有什麽辦法?他還有什麽辦法?

不遠處,誰都沒注意到的姜琤看到姜偃又吐了口血,整個人搖搖欲墜,猶豫了一下,從懷中掏出一物,趁沒人注意朝他丢了過去。

姜偃哪怕身受重傷,也不會忽視這麽明顯朝他襲來的東西。

他冷冷擡眸,抓住朝自己飛來的東西,心裏還疑惑什麽暗器這麽慢吞吞丢過來,能有效果?

結果拿到手一看,根本不是暗器。

那是一株花苞,黑得跟墨水似的。

姜偃滿眼懷疑的看向姜琤——這不知打哪來的“親戚”,他這舉動是什麽意思?

姜琤不知道為什麽表情看起來也很緊張,目不轉睛盯着他拿在手裏的花苞,就像在等待一個對他很重要的結果一樣。

一股奇異的幽香從手中散發開,姜偃再低頭,發現那花苞竟然打開了。

是一朵深黑色的夜合花。

仿佛只是被他用手指捏着,不小心觸碰了一下,就迫不及待歡欣鼓舞的盛放。

見到這一幕,姜琤眼中迸發出火熱的欣喜。

那目光熱切到姜偃渾身都不對勁了,沒等他弄明白這是什麽情況,手中的夜合已經化作一灘流動的黑水,融入了他的皮膚。

就在這花融入皮膚的瞬間,姜偃感到自己火辣辣灼痛着的腿不疼了,眼前的世界也變得有些不同。

他竟然看到薛霧酒的眼睛上,有絲絲縷縷的黑氣連接着他的腹部,之前一直沒來得及查看丹田,這會順着黑氣的指引看向那處早就殘破不已的地方,卻發現,那些黑氣正纏繞着他碎裂的內丹,試圖将他的內丹拼起來。

只是手法十分粗暴,不比直接開膛破肚抹點糨糊強多少,弄得姜偃疼得要死。

“這是什麽新品種刑罰?”薛霧酒的眼睛看他不爽,所以要折磨他?

就像是察覺到他的想法,那些嘗試将他內丹拼起來的黑氣僵硬了一下,意識到姜偃的畏懼,黑氣在內丹上方凝聚出了一個小小的人形。

是一個小小的鲛人,樣貌漂亮可愛,無辜的趴在內丹碎片上,一邊對着他的內丹流口水,一邊忍着想要吃掉這個修士內丹的念頭,兢兢業業的完成修複工作。

感受到姜偃的視線,小鲛人朝他露出一個笑臉。

姜偃心髒忽地狂跳。

是......聶朝栖!

鲛人聶朝栖!

他怎麽出現在這?聶如稷剛才所說的魔胎,不會就是聶朝栖吧?!

他一下就忘記了薛霧酒,也忘記了聶如稷,更想不起來姜琤。

剛才還記着要怎麽為自己争取更大的好處,現在腦子已經完全空了。

“聶朝栖......”他不自覺呢喃。

因着鲛人身上有黑氣連着那只幹巴巴的眼睛,姜偃下意識托起眼睛,用鼻尖碰了碰。

他只是本能想離對方更近一些。

另一邊的薛霧酒一只手被聶如稷拆下來,很快又被連着腿根斬斷,從半空跌落,轉頭發現姜偃還在,不由心焦。

聶如稷跟着落在地面,仍然如剛進來時那樣不染塵埃。

他召出自己的佩劍,提着劍一步步朝薛霧酒走去。

“區區一副死人身體,也敢與我相争,不自量力。”

然而不等聶如稷動手,眼前忽然出現了驚人的一幕。

骷髅一樣的薛霧酒,衣服下空蕩蕩的身軀扭動着生長出了血肉。

先是雙手,然後是雙腳。

不是骷髅一樣幹枯,而是鮮活的帶着體溫的血肉。

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震驚得睜大了眼睛。

“不可能......死人怎麽會長出血肉......!!”

察覺到什麽,三人同時看向姜偃。

就在他腦海裏出現聶朝栖的名字的時候,那顆原本枯槁的眼球,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充盈鮮活了起來。

薛霧酒忽地捂住了心髒。

人被愛就會重新長出血肉。

“姜偃......”

姜偃擡起頭,不明白為什麽他只是想了想聶朝栖,薛霧酒的眼球就會長出血肉,但他能看清楚形勢。

他認真的告訴聶如稷:“只要有我在,你就絕對殺不死薛霧酒。你要殺他,就先來殺我。”

不然他就會一次次複活薛霧酒。

聶如稷的臉色一瞬間變得很好看。

僵持片刻,他滿身寒氣甩袖離開,連姜琤也不管了。

出去之後,面對急匆匆到處尋他的白蔹,他只冷冷說了一句:“通知各宗各家,薛霧酒有卷土重來之嫌,他們手裏保存着的魔頭屍首是個禍患,全部銷毀不必再留了。鞭屍了三百年,夠他們解氣了吧。”

......

聶如稷走後,姜琤扭扭捏捏一瘸一拐向姜偃走來,半途被薛霧酒攔下。

魔頭的視線在他幾處命脈打量,像是在琢磨怎麽弄死他。

姜琤畏懼地縮了縮脖子,求助地看向姜偃:“哥......”

姜偃慢吞吞站起來:“公子,演戲別把自己演進去了,我不認識你。”

姜琤張了張嘴,看了眼薛霧酒,又閉了回去。

對方像是個門神似的守在姜偃面前,他連靠近一點都不能,有些話卻不好讓這個人聽見。

姜琤一看見這個男人就控制不住打哆嗦,那種恐懼已經刻進身體,形成本能了。

況且他想跟姜偃說的話,最不該聽的人,就是面前這個魔頭。

他要怎麽當着本人的面告訴姜偃,薛霧酒其人,絕對不能讓他活到鬼門關開啓之日,否則,做什麽都是白費。

這話要是說出來,以這魔頭的性子肯定要立馬掐死他。

和姜偃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臉寫滿了愁苦,“诶呦我的閻王爺陛下诶......”

誰能想到薛霧酒這麽個要命的活祖宗,竟然是某人自己親手從棺材裏給刨出來的,孽債啊簡直是孽債!!

他不來,都不知道這倆人還有這檔子事。

“見過喊老天爺的,沒見過喊閻王爺的。不打了就快滾,今天心情好,饒你一命。”薛霧酒對着他這張和姜偃長得九成像的臉,都多了幾分寬容。

看他也翻不出什麽風浪,轉頭去攙扶姜偃。

姜偃在秘境裏可沒少被折騰,現在傷成這樣也沒法繼續成婚了,當務之急還是要治傷。

姜琤心裏嘀咕着,喊老天爺,老天爺又管不了他們地下的事,喊閻王爺保不齊還有點用。

他不好說得太多,只能又從懷裏掏出一支未開放的夜合花放在地上,“此花花蜜于姜公子身體有益,還請收下。”

說完就逃命一般離開了。

剩下姜偃和薛霧酒二人獨處,姜偃有些尴尬的別開臉,扯謊扯到正主面前可真是要了命了。

他尋思薛霧酒這會是不是該問他些什麽。

一轉頭,紅衣身影卻已經在他面前蹲下,“上來,我背你回去。”

姜偃有些詫異,但還是連連擺手:“不用了不用麻煩!”

薛霧酒偏了偏頭,将腐爛的那半張臉擋了擋,只将沒爛的那半邊臉展示給姜偃:“你不是說,你暗中傾慕我已久,一直不敢靠近我?現在給你個機會,上來。”

姜偃猶豫着看了眼自己被腐蝕的腿,最後還是趴到了他背上。

想到剛才發生的事,不忘順手撈走姜琤留下的花苞揣進懷裏。

有些不好意思的小聲嘀咕了一句:“謝謝。”

感受着踏踏實實靠在自己背上的重量,薛霧酒無聲笑了下。

姜偃實在太過疲累,起先還能注意不把自己整個壓在對方身上,保持點距離,但魔頭的步子極穩,帶着輕微的搖晃,他慢慢就有些撐不住困倦,腦袋一歪,搭在對方肩上睡着了。

淺淺的呼吸噴灑在頸側,薛霧酒不由放慢了腳步,讓自己走得更穩些,好讓人睡得更安穩些。

他呼吸越來越輕。

伴着懷間夜合的香氣,姜偃出現在了一片霧中,遠遠地,似乎又看見了那座已經毀滅的王城。

只是和他印象裏的有所不同,還沒走近,那座城上空飄散的死氣,就已經開始讓人感到不适了。

他透過缭繞的霧霭,看見城門口有兩道身影在說話,一個站着,一個狼狽地趴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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