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萬卷城學宮午休時間,學子三三兩兩結伴從修行塔中走出來,興致勃勃交流着今天講課的內容,以及各自的修行進度之類的話題。

一道穿着黑衣的身影步履匆匆從他們之中穿過,吸引了周圍所有人的視線。

“那是......木寒吧?看他的方向,這是又要去藏書閣?”

“是他啊,聽說他拿到今年參加大比的名額了!”

“真的假的,他不是才來學城還沒過一年,按理說,入學不到一年的學生是不能參加玄境大比的啊?不會他是背後有人,走了什麽門路吧?”

“哪能啊,但凡有點門路的,哪個不是去拜進上三宗了,舒舒服服拿各種寶貝供着躺着飛升,還能像我們似的天天在這苦讀?”

學城只招收來自非三宗五城十二家出身的子弟,也不拘天資如何,只看願不願意潛心苦讀,智慧悟性如何。

萬卷城所傳授的功法,是最不看根骨的和出身的,走得是學識飛升的路子。學識越深厚,修為越高,說白了就是要死命讀書。

讀書的苦,出身好的人是吃不起的。何況這苦不吃,也不會影響他們飛升。

“既然他和我們出身一樣,那今年因何為他破例?”

“你還不知道?他可是入學不過才一個月,就已經讀完了藏書閣一整層的書!聽說他幾乎是從到這的第一天開始,就不眠不休的待在裏面。每天不是在修行塔,就是在藏書閣裏。放眼整個學城,就是如今的首席,那位城主的親傳弟子蘇枕閑蘇師兄,當年也是花了整整三個月的時間才讀完了一層的書呢!”

學城評判弟子的标準很簡單,就以所讀藏書閣內藏書數量為準。

每月都會張榜公布每位學子的讀書總數,當前拔得頭籌的,就是三年內登上藏書閣十六層,總計讀過一萬五千多冊藏書的蘇枕閑。

現在聽說木寒一個月就讀完一層的書,身邊的同修聽了直咋舌。

“我自認出身貧苦,以為自己已經夠勤奮拼命了......沒想到還有更不要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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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的人指了指已經看不見背影的人,“你看,你我在這裏閑聊的功夫,人家說不定在藏書閣裏又看完了一本書了,要不怎麽說人家能破例提前被獲得參加萬卷玄境大比的機會呢?這次他要是真成功進了玄境,城主怕不是又要收一位親傳弟子了,我們又要多一位新‘師兄’了。”

排位高的就是師兄,城主親傳弟子,自然是師兄中的師兄。

聽了這話,起先對木寒參加玄境大比提出異議的人,再無多餘的想法,只剩佩服。

反正要是他,那是絕對做不到木寒那樣的。

這麽看來,假設木寒今年不被允許參加大比,他們才覺得不公平,心底暗自猜測是不是有黑幕了。畢竟他都已經這麽拼了。

有木寒這個例子在前面,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做到他這樣的程度,就能獲得跟他同樣的好處,心中也多了一分踏實。

自己做不做得到還要另說,只要标準是公開且透明的,學城中的衆學子就都沒什麽好說的。

“木兄可真是優秀啊,就是人孤僻了些,不愛與他人往來,”另一名學生搖頭,“我們這些求道之人,按道理是該潛心修行,可這不還沒飛升呢嗎,既然是個凡人,活在人世,難免要懂些人情世故,多與人交好總歸沒錯的。”

“這話也沒錯,他現在這樣,到時候就算被城主收為親傳弟子,恐怕也不能像蘇師兄那樣服衆啊。”

“畢竟城主的親傳弟子,地位等同于少城主,城主無後嗣,往後萬卷城就都是親傳弟子的,要管理學城內大小事務,免不了和大家打交道。”

要是不得人心,以後有得是跟頭跌呢。

提起這個,周圍一圈幾個人都有些意味深長。

“王師兄的意思,咱們難道還能因為木寒太過出色,找他麻煩不成?”一名學生打趣道。

“這話說的,咱們不找他麻煩,不代表別人不找啊。”

“你是說......鞏卓師兄......”

王師兄笑而不語,“木兄到底還是年輕。”

修行塔閣樓上,一道白布蒙眼的清瘦身影靠在欄杆上。

僅顯露的唇瓣透着股蒼白病弱之色。

一陣風吹起了這人腦後系着的飄帶,整個人單薄得好似要乘風而去了。

有人注意到了那道白衣身影,停下了關于木寒這個最近風頭正盛的人物的讨論。

“你們看,那不是城主大人?”

一時間,所有人都被那道身影攫住了目光,連說話聲音都小了許多。

是封不言。萬卷城不收十二家的弟子,封不言這個城主是這裏唯一出身十二家的人。

看着這道身影,有人忍不住低聲問身邊的人:“我聽說城主大人以前是封家的養子,出身有些不光彩,有傳言說他一開始被救出去時連話都說不全,還是封家前代那位早死的家主給撿回去,悉心教導,又收作義子。是因為自己出身不好吃了苦頭,後來才在大戰後建立學城,按理說這樣的再造之恩,怎會在大戰後又跟封家決裂了?”

而且鬧得相當難看。

封家是十二家裏家風較正的家族,雖然有些古板,但卻是體面人。未踏上仙途之前,就已經是傳承數百年的書香世家,家裏各個都是斯文的君子做派,和聞家那種家中暗地裏私生子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天天家族內部鬥得你死我活,家裏生一堆小孩養蠱,對外名聲也不好的家族不同,封家人可以說是相當和諧,對外也輕易是不會跟人撕破臉皮的。

他們自持身份,和他們瞧不上眼的人計較,對他們來說太掉份。

對那些被列入家族不友好名單之中的名字,大多都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樣子無視過去,斷不會跟人鬧起來。

偏偏跟自己家的養子鬧得那麽難看,不只面上下了追殺令,暗地裏還出了懸賞,咬死了要弄死封不言。

衆所周知,封不言有過一段被追殺得死狗一樣凄慘的日子,只不過後來封家不知道什麽原因又自己撤了追殺令和懸賞,臭着臉宣布封家将封不言除名,家族子弟在外一句話都不許和他說。

“城主大人那位早死的義父......我記得是叫封緒流?那位不是人盡皆知的性情溫和,對城主肯定也很好,城主也不像是忘恩負義之人,不然也不會建立萬卷城。按理說,城主不該在對他有大恩的義父死後,跟自己本家翻臉啊?”

“不清楚,雖然封家下令追殺城主的事鬧得沸沸揚揚,但具體因為什麽倒是藏得死死的......不過這麽一說,要是沒有這事,城主豈不是現在就成了封家家主?”

“還真是!”

學生們竊竊私語,自以為隔着十萬八千裏,他們的談話不可能傳得到封不言的耳朵裏。

站在封不言身後的蘇枕閑看着面前一動不動,懶懶趴在欄杆上的男人,開口道:“師尊,等下我會去告誡師弟們,不可私下議論城主大人。”

身前的人像是化身成了一座雕塑。

許久,才開口:“不必。好久沒從別人口中聽見他的大名了,我都快忘了他叫什麽了。”

封續流啊......

封不言心中湧起一股惆悵。

封續流那個人,是封家當時那一代好不容易才有的老來子,還是獨子,出身金貴,身體卻不怎麽好,封家人打小對他就是沒有不順着的,就這樣也沒把封續流的脾氣養壞了,人活得通透清澈,是當時除了聶如稷之外,看着最接近‘仙道’這一詞的人。

不對。在封不言眼裏,那人可比聶如稷像個神仙多了。

因為封續流身體不好,一般錘煉筋骨的修道方式用不了,最多只能活到二十歲,所以封家格外急着求仙途,求飛升,最少也要讓封緒流先飛升,否則他就要死了。

也因此,封家是當年屠魔戰最積極的一家。

封緒流本人卻看得開,他不過十五歲,還是個少年,就做了封不言的養父,悉心培養,早早為封家做好了打算。

那人比起封不言,也才只大了三歲而已。

只可惜封家努力那麽長時間,封緒流最後還是死了,封不言也跑了,算是誰都沒落着好。

想到這裏,封不言總覺得胸前嗖嗖灌着冷風一樣刺得慌。

要是封緒流還活着,會傷心麽?

身後蘇枕閑平靜溫和的眸子閃了閃,心道,騙人。

要是真忘了,昨夜夢裏就不會喊那個人的名字了。

不想再在這事上繼續說下去,蘇枕閑道:“師尊有意收下木寒?”

“他很拼命,能拼成這樣,所求也必定不小。盯着他點。”

“師尊......可是以己度人,才有此推測。”

封不言本人當年在封家做養子的時候,就是出了名的拼命。

封不言白布下的眼睛‘看’了他一眼,蘇枕閑裝作什麽都沒發現,繼續道:“如今天下風平浪靜,哪怕他心裏有所求,應該也不會是什麽大事,師尊不必太過憂心,弟子會顧好師弟師妹們的。”

封不言算是戰後遺老,身上總留着當年和魔頭打仗時的痕跡,本能保持着警覺。在現在看來,就有些像是對風吹草動都過于敏感了。

這一點他自己也知道,說完之後就擺擺手,表示随便他。

“只是風平浪靜......倒也不見得。太玄宗最近就亂得很,聶如稷一把年紀了,到也真是能跟着小輩折騰。我記得他徒弟是叫......”

“姜偃,姜師兄。”

“對,就是他,自稱是薛霧酒遺留在世的小寡夫的那個?”說起這個,封不言惆悵的臉上難得帶上了一絲興味的笑意。

說起這個,連蘇枕閑臉上也帶上了笑。

他委婉道:“姜師兄是個有趣的人。平時看着不顯山不露水的,沒想到關鍵時刻,最出人意料的還是他。”

連薛霧酒的名聲都敢蹭,也不知太玄宗到底在搞什麽。

萬卷城因為和封家鬧掰了,和上三宗也不怎麽來往,只跟話題中心的姜偃有過淺淺一面之緣。

他這話也就糊弄一下年歲尚淺的小輩,像是封不言這樣的當年大戰的親歷者,自然不可能憑他幾句話就被騙住。

封不言唇邊噙着一絲笑:“薛霧酒那個人......根本不可能跟他一個不知道打哪冒出來的小子有半點關系。”

也不知道聶如稷發什麽瘋,竟然還急着趕來叫他銷毀薛霧酒的眼睛?有病,聶家娶了個有病的女人進家門,生的孩子也一個比一個病得不輕。

“那眼睛哪是他說能銷毀就能銷毀的?要真這麽容易,還能留薛霧酒屍體到現在?”

薛霧酒實在難殺,就是死了,他們也動不了他的屍身,那命硬得,閻王都不收一樣。

蘇枕閑:“仙尊大人的意思是,叫您親自去萬卷玄境走一趟。”

封不言不再說話。

良久,他喃喃道:“那裏面,可是種滿了‘千夢’,我如何去得......”

弟子們過得遍地‘千夢’制造的幻象,他過不得。

他怕自己要跟薛霧酒一樣,沉迷其中,走不出來。

蘇枕閑:“可太玄宗的命令,還是尊上親自來說的,我們恐怕不好拒絕。”

他們打不過聶如稷。

封不言煩心地蹙眉:“我再想想。”

......

另一邊藏書閣門前,木寒被人帶頭攔下了腳步。

打頭的是個陰沉着臉的大塊頭,周圍人看見了,紛紛低頭避開。

“就你叫木寒?”

木寒抱着書,冷冷道:“讓開,你們把路堵死了。”

鞏卓上下打量他一番,看他這副瘦弱的模樣,當即就帶着身邊其他人包圍了上去。

本來以鞏卓的排名,今年十拿九穩擁有大比名額的,誰知道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把他排名給越過去了。

他調查過這個人,沒有背景,平時獨來獨往沒朋友,只知道讀書的死書呆子一個,心裏不由動了點想法。

萬卷城裏的人雖說沒有出身三宗五城十二家的人,但也有不少類似木傀宗之類的小宗門,還有些凡間富庶人家來的。所謂的寒門,只是相對修仙界的“高門大戶”來說的。

家裏有錢照應的,總歸要比沒錢的受追捧些。說到底,畢竟還沒成仙,都還沒到那個境界,沒法靠空氣活着。

鞏卓使了個眼色,周圍幾個人就将木寒圍得密不透風。

人都以為他們要動手,但鞏卓又不是傻子,要做什麽也不會光天化日來找對方。

他一臉和善,完全不像是來找麻煩的一樣,只當自己是來照顧師弟的好師兄,對木寒說:“我聽說了木寒師弟拿到大比名額的事,唉,你不知道,因為你來這時日太短,資歷太淺,好多人在背後議論這事呢。我作為師兄,實在擔心有人會因為妒恨你,暗中下手傷你啊。”

“我這裏有個法子。”

鞏卓上前一步小聲對他說:“師弟可知道萬卷城水牢之中關押着一只妖獸,那妖獸乃是當年那個魔頭手下的一員魔将。前些時日聽人說,那只妖獸好像從水牢裏逃跑了。我剛好有認識的人在學城緝拿隊,得到了些關于妖獸蹤跡的線索......要是師弟能搶先一步抓住那只妖獸,你獲得大比名額的事,一定讓所有人心服口服”

木寒看着面前一臉陰險的傻大個,臉上多了抹異樣。

這傻子一定不知道......

妖獸魔将......

當然是他這個內鬼潛進去放走的。

木寒柔聲道:“哦?緝拿隊這麽快就找到妖獸蹤跡了?怎麽找到的,他們快抓住她了嗎?”

“這麽重要的事,師兄快跟我‘好好’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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