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所有對仙途有所求的正經修士,無論是男修還是女修,為了保證自己身體裏的靈氣不被混入一絲雜質,都斷不會去孕育子嗣。
這對他們來說,就等同于與飛升無緣。
更別說讓魔氣進入修士寶貝得最緊的丹田,那處更是容不得一絲污穢之物沾染。
姜偃又是個正兒八經的男修,孕育魔胎就只能以自己血肉靈氣喂食,直到魔氣在體內凝結成珠,脫離修士肉身,再交由提供魔氣的魔修帶在身邊用自己的氣息溫養孵化。
修士與魔修有染,本就于身體有損,他還要育魔胎——
此事何等艱難,又有多驚險,根本不像他說得那麽輕松!沒有魔修配合他,日日夜夜将魔氣哺給他,這事根本成不了!
薛霧酒一瞬間就反應過來,姜偃在撒謊。
他有些心疼地摸着他微白的臉,眼底浮現兇戾:“定是另一個‘我’拿花言巧語哄騙得你答應給他育魔胎的!”
暗中觑着他的臉色,想知道自己蒙混過關了沒有的姜偃,見他神色越來越難看,還以為自己撒謊被看穿,結果就聽見他說了這麽一句話。
他眨了眨眼睛,總覺得這話聽起來哪裏有些不對勁。
“另一個你,不也是你嗎?”
為什麽在他口中,卻像是一個別的什麽人一樣?
薛霧酒立馬咬牙切齒反駁:“那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他捧起他的臉,一頭青絲紛紛洋洋垂落在姜偃的肩頭,一只手手掌撩開他額前的頭發,露出那一片藏在陰影下的光潔皮膚。
然後就這樣毫無征兆地低下頭來,輕吻了他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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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偃被他這一舉動驚得停了啜泣,整個人都被定在了床上一樣,一動都不敢動。
直到額頭上那一抹溫熱柔軟離開,他睜開眼,看見薛霧酒一臉憋悶的告訴他:“現在這樣親密觸碰你的人是我,你當初主動吻的是我,許諾結下姻好,定終身的也是我......除我之外,其他神魂都只能從別人口中得知這些事,只有我是親歷者。”
說到這裏,他像是要被氣得背過氣,又像是傷心到了極點,喉嚨裏發出一聲細微的哽咽。
眉頭緊緊皺着,強自忍耐,聲音卻還是帶出了絲絲顫意:“現在你和‘他’之間的事,我通通不知情,只能通過你轉述。我不知道他是怎麽摸你的臉,怎麽拉你的手,怎麽吻你抱你.......還跟你說了些什麽甜言蜜語騙着你一味順着他,做些什麽過分的事。”
“完全就是在聽你和旁人的事。”
他氣息越來越淩亂。
就算知道那也是自己,可他心中還是醋得很。
有種看着自己的道侶出軌外面的野男人,卻又不能理直氣壯指責對方,只能獨自把苦誰吞回進肚子裏的感覺,心中不停絞痛着。又嫉妒,又委屈。
他忽地低下頭,把腦袋抵在姜偃的頸窩上,悶聲道:“他們不過是仗着你先允諾了我在一起,仗着和我同是一個人,就打着我的旗號親近你。”
“連我都沒有對你做過那樣的事,我的眼睛,他竟敢.......”
那魔氣是怎麽渡進姜偃丹田的,光是想想就讓他忍不住在心底翻湧起嗜血殺人的欲望。
憑什麽屬于他的好處,他的甜頭,要分給別人?
而且還得分成好多好多份?
本來就應該全是他的!
這麽一想,他忽然很嫌棄匣子裏的眼睛,感覺那裏面裝着的不是他的眼睛,而是什麽髒東西似的。
姜偃趁他看不見,表情越來越奇怪。
薛霧酒這人,和他想象的有點不太一樣。
确實有點魔修那股神經兮兮的味道,他有點不太揣摩得清他的脾氣,一會高興,一會發脾氣,一會又委屈巴巴的。
但性情也不算太過乖戾,畢竟他現在好像沒有要對他動手的意思了。
這麽想着,姜偃多年正道教育下,面對魔修格外繃緊的神經漸漸舒緩下來。
原來魔修,也不是二話不說就先給人捅上一刀的啊?
他不知道原本薛霧酒完整的模樣,只看現在占據的這具畫嬰的軀體,高高大大一個人,這會這麽把腦袋埋在他肩上說話,讓姜偃感覺有些像是一只大狗。
他不由面露思索。
聽薛霧酒的意思,他對他這個莫名其妙硬湊上來,躲在陰影裏偷窺的舔狗,竟然就這麽......接受了?
而且接受得還挺順理成章,一點都不勉強的樣子??
這和姜偃想得有些不太一樣。
這就像走在路上,有個陌生人沖出來跪地求婚,結果被求婚的人不是罵他一句神經病把他趕跑,反倒是喜極而泣,一臉驚喜的接受了。
這麽離譜的發展,姜偃現在還是一種雲裏霧裏的感覺。
應該算是好事吧?他不确定地想,總歸對方不會再要挖他肚子裏的小鲛人了。
要是再挖,那他就再哭。
要是讓以前的熟人看見他這個樣子,估計臉都要丢沒了。
姜偃在太玄宗的時候幾乎不掉淚。在其他弟子面前,他是必須擔起兄長的責任,要有威嚴,要可靠,要管得住人,所以他必須萬事不慌。以前也只聶如稷跟他對練時揍他狠了,才忍不住掉兩滴眼淚。
姜偃穿越前到底沒吃過什麽苦,最大的苦不過是早起跟着隊伍慢吞吞跑上兩圈,猛一穿到這裏,遇上了個不通人情标準嚴苛的冷面師尊,硬把他從肩不能提的廢物,訓成了威風凜凜的修士,中間沒少吃苦頭,總有受不住痛哭的時候。
可聶如稷說看見他這樣心煩,他被說得忐忑,又自覺丢臉,之後就都默默咬牙忍着。
現在麽,也管不了那麽多,反正只要有用便好。
而且薛霧酒貌似不會因為他哭了罵他。
猶豫了一下,姜偃試探着擡起手,放在薛霧酒的背上輕輕拍了拍,小心确認:“你不掏我肚子了?”
薛霧酒擡起頭來:“你真的想好了?你會很辛苦,可能還會要你半條命,還會斷送你的登仙路,為了我,值得嗎?”
姜偃輕輕點頭:“值得,我想留下些跟你有關的東西,只要是你的,什麽都好,這樣即使你永遠也不會跟我在一起,我也心裏也算有個念想。”
看他神情溫柔的淺笑着,薛霧酒只覺得自己心裏的高牆塌成了一片片。
他盯着他,看得目不轉睛,“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麽嗎?”
姜偃茫然搖頭。
薛霧酒:“我恨不得能把心掏出來給你。”
他不掏他肚子,他掏他自己還不行嗎?
都這樣了,這人怎麽還是覺得,他不會跟他在一起?
姜偃睜大眼睛,怔怔看他,“你.......”
“姜偃,如果你因此飛升無望,不得長生,待你壽數走到盡頭那日,我一定随你而去,”他眼神柔和地望着他,眼中似有千萬種情愫,“你想做什麽,那便做吧。無論什麽後果,都有我跟你一起擔着。”
他不必為此擔驚受怕,哪怕弄丢了性命,也有他在黃泉路上作陪。
無論姜偃去哪他都跟着。
只要他不留下他一個人就好。
“薛霧酒......”姜偃喃喃道。
他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心中不由多了意動。
不愧是魔頭,說話怪好聽的,哄起人來一套一套的,叫人分不出真假。
聽到他軟和着嗓音喚他的名字,薛霧酒像是被一根線拉住,胸中躁動鼓動着他再次低下頭。
“離其他神魂遠點,你腦子裏那個,還有将來其他的,只記得我,只跟我好......”他念咒一樣呢喃着。
一只手按在姜偃小腿上,運氣将上面青黑的紋路抹消,再将再次開始腐潰的傷口治好。
只是這樣到底是治标不治本。這東西沒那麽容易消除,這是來自因他而死的冤魂的詛咒,罪孽因果這種東西,最是難消。
“別再靠近我了......”他最終只能不甘地發出這樣一句嘆息。
門外響起敲門聲。
畫姬揚聲道:“二位,時間要到了。”
畫姬手捧一副空白畫卷等在門外。
門內,薛霧酒的頭發開始在黑白之間變幻。
黑的,是薛霧酒的神魂;白的,是由畫姬所造的小城主畫嬰。
沒來得及再多說什麽,眼前之人在姜偃面前變回了之前那個白發如雪的小城主。
同樣一個人,神色卻全然不同。
作為薛霧酒神一縷神魂為底所誕生的畫中之妖,畫嬰明白,随着眼睛回歸薛霧酒之身,他也很快救要消散,回到最初的形态。
他不舍,卻也無奈。
“差一點,我就能得到你了。”最後的時刻,他勾着嘴角調笑道。
“別忘了我,閣樓上一見傾心的是我,教你跳舞的是我,要娶你的還是我,我要你記得畫嬰,不是作為薛霧酒的附屬。”
在門外等待了一會的畫姬,推門進來。
姜偃面前的畫嬰逐漸消散,而畫姬手中的空白畫卷上,卻出現了一個白發金瞳的俊美男子。
原本畫上所畫的,是年輕男子步于雪中梅林的畫面,如今,卻變為他穿梭于夜晚千燈點映的朱閣之間,擡頭望向欄杆上飛起一片紅紗的畫面。
是兩人初次相遇時的場景。
今後畫嬰的世界将永遠定格在那一瞬之中。
畫姬緩緩卷起畫卷,在姜偃面前盈盈一拜,簡要的把畫嬰的真實身份告訴給了姜偃。
又道:“姜公子大恩,畫姬曾效力于魔君大人,如今,還請允許畫姬追随您。我定傾盡全力,輔佐公子完成心中所願。”
姜偃從床上坐起來,想到畫嬰就此消失了,心情有些複雜。
這小城主其實人還挺好的。起碼對他還不錯。
姜偃上前扶起畫姬:“我只有一個心願,那就是奪回薛霧酒的屍體。但要完成這件事,怕是會跟整個修仙界對上,你知道還有什麽其他的魔将可用嗎?”
畫姬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就是要重新拉扯起魔修大軍,掀翻正道啊!
畫姬看向姜偃的小腹,對他為何會想幹這種逆天而行的事,心中了然。
她望向姜偃的目光不由帶上了憐惜,“魔君大人當年就那麽走了,只留下你一個人,不敢想象你是怎麽一個人挺過那段時日的。”
畫姬拿出帕子抹着眼淚,“那些可惡的正道修士卻連具全屍都不給你留,每每聽着那些人唾罵自己的夫君,還要折磨他的屍體,嗚......姜公子,看看這張漂亮的小臉,都消瘦成什麽樣了,你們人類修士本來就弱唧唧的,真不知道你是怎麽熬過來的,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姜偃目光心虛飄向一側,“是......是啊。”
“不過今後您不必再這麽辛苦獨自扛着這些,有我等魔将守候在側,一定不會再讓那些人欺負您孤兒寡母,無人依靠!”
孤......孤兒寡母......
姜偃臉上留下豆大的汗珠。
之前沒看出來,畫姬城主人還挺風趣的哈哈。
姜偃尴尬咳了一聲:“城主,我是男子。”
畫姬瞧了他一眼,一臉自然改口:“哦,孤兒寡夫......讓我想想,其他魔将還有......被鎖在萬卷城的夢柯,宋家禁地裏的道聲,還有......”
她在旁邊嘀咕着點兵。
不是被抓了,就是給人當了坐騎,還有拴在籠子裏當寵物的。
薛霧酒一倒,魔将全都再就業了,就是就的業多少有點慘。
畫姬:“你放心,等我們集齊魔将,還有我們散在各地的手下,哼,到時候一定要給他們正道一個好看!”
想到那些受困各地的魔将,姜偃:呵呵。
咚地一聲,是聞師舟把棺材扛過來摔放在地上。
他一臉嚴肅的告訴姜偃:“萬卷城傳來消息,情況有變。木寒說今年萬卷玄境會提前開啓,學城主人封不言接到太玄宗傳信,他們會在今年萬卷玄境開啓後,銷毀其中安放的薛霧酒的另一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