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屋外的聲音讓姜偃當下做了賊一樣受驚地将腦袋埋在聶朝栖胸前,試圖将自己藏起來。
外面青天白日,他跟聶朝栖就滾進了池子裏,雖說也有鲛人習性的原因,但還是讓姜偃臉皮發燙。
他做過鲛人,知道那是種怎樣難熬的滋味,也理解聶朝栖為何如此急切,不管不顧把他往水裏拽。他不生氣,聶朝栖甩甩尾巴就能掀起他心中的愧疚,只是為眼下的境況感到局促。
是一種越了界,做了壞事,還被人發現了的慌亂。
“讓他等着。”聶朝栖懶懶地答,轉頭又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前。
“你躲什麽?”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屋外候着的人,也不在對方提及的封氏家主身上。
鲛人甩着尾巴,用閃閃發光的尾鳍撩動溫泉水澆在姜偃的後背上,不讓他受凍着涼。
隔上一會就慢吞吞澆上一下,澆花似的。
語調也是揚起的,帶着點戲弄的意味。
姜偃感覺他這會心情不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就問他:“你不去見封氏家主嗎?”
“去。”
聶朝栖說着,将尾巴重新化成腿,抱起姜偃從水裏走出來,扯過屏風上搭着的外衣裹在他身上,然後繞到屏風後,把姜偃放到榻上。
伸出手勾了勾,姜偃身上頭發上的的水就都被團在一起飛了過去,又被他随手扔回了池裏。
做完這些,他囑咐道:“你在這待着,我一刻鐘後回來接你。”
說完就在屋子外布上一道結界,還不放心地在床榻周圍又布了層結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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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偃上一次見到這麽慎重的人,還是太玄宗的長老。那會對方正忙着加固藏寶閣的結界,那裏面都是仙尊的戰利品,有精妙的法器,絕版功法,還有些看不出是人還是獸的骨頭。他們看得比眼珠子還嚴,就是仙尊本人來了,都不一定讓進。
他緊了緊自己身上的衣服,防止這唯一一層衣服從身上滑落,然後伸出手,抓住要離開的聶朝栖:“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見封家家主?”
聶朝栖回過頭看他,聲音冷冷的:“他不是你的獵物,我将你養大,你就該将全部精力都放在我一人身上。”
姜偃這才想起自己在聶朝栖眼裏還是千夢用來蠱惑獵物的誘餌,千夢花的本體是他的母親,誘餌的使命就是給母親找食物。作為一株食人植物捕獵器官的一部分,他只會對能成為獵物的人感興趣。
他剛剛才承認自己是朵花。
不過他是朵特別的花,別的千夢都長在野地裏,随機選取一個倒黴行人捕食,每次捕獵都能根據不同的獵物長出不同模樣的誘餌,而他是聶朝栖用自己的情種養大的特殊品種,這裏的千夢只會長出‘姜偃’,而‘姜偃’也只會捕食聶朝栖。
姜偃現在已經能自如地接受這個設定了。
說不通,就只能暫時先認下,反正他不會真吃掉聶朝栖。
其實他要是真更換了捕獵目标,對聶朝栖是好事,誰會真想成為花肥?活着不好嗎?
聶朝栖卻好似和正常人的想法完全不一樣,他是上趕着成為姜偃的獵物,并且不允許他更換或是增加其他捕獵對象。
姜偃察覺到他不高興了,解釋道:“我不是想吃他,我只是不想一個人在這待着,我不能跟着你嗎?”
他有很多事想弄清楚,包括聶朝栖自己身上的事,跟着他是最好的選擇。
姜偃仰着頭看他。聶朝栖也在看他,光看不說話,姜偃知道他這是在判斷他是不是在說謊,過了幾息,對方取出一套衣物扔給他,“穿上,随我來。”
......
閉合數個時辰的寝宮大門打開,候在門口的是個模樣稚氣的男子,眼睛是紫色的,他站在門口,随風有一股花香從對方身上飄了過來。
“陛下,您總算出來了。”看見緊跟在聶朝栖身後出來的姜偃,朝着他擠眉弄眼,“小美人兒孫子,初次見面,我是你爺爺!”
姜偃額角跳了下。
他看着這張不久前才在萬卷城,被他跟着緝拿隊追得跟狗一樣的臉,忽然明白夢柯為什麽會被封不言囚在水牢裏折磨了那麽多年。他怎麽也沒想到這長了張無害兔子臉的魔将,一張嘴就管人叫孫子。
就封不言那個性格,夢柯要是這麽問候過對方,關水牢都算是便宜他了。
聶朝栖冷冷睨了夢柯一眼,夢柯立馬收了聲。
聶朝栖對跟在身後的姜偃道:“跟緊我,和我的距離不要超過一步。”
姜偃點頭,跟上他的腳步,路過夢柯的時候,聽見對方嘀咕着:“這輩分沒錯啊,我食夢獸,他千夢的種子,我和他爺爺的爺爺是朋友,叫聲孫子怎麽了?至于護得那麽緊麽?”
“食夢獸?”姜偃重複了一遍。
聽見有人問,夢珂跟上他們,興致勃勃的跟姜偃說:“你不知道?千夢制造美夢,食夢獸會偷偷進入被千夢迷惑的人類的夢境裏吃掉他們的美夢,你們吃肉的,用不着夢,還會一直制造夢,正好給我吃。”
夢柯悄悄指着前面的人,親昵地勾住姜偃的肩膀:“你吃他的身體,我吃他的夢,咱們不是一家,勝似一家。你們小花脆弱,遇到危險也不能長腿跑,所以食夢獸會護在千夢周圍,你祖宗們跟我都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咱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放心,在這我罩着你,有人欺負你,告訴我,我給你出氣。”
姜偃這才明白原來夢柯不是嘴欠,而是他們妖獸自成一派輩分關系。
夢柯是真覺得自己是他爺爺輩。
考慮到那遍地數不清的千夢,算一算可能全是他現在這個身份的祖宗,姜偃心下也覺得有些有趣,就壓着嗓子,正正經經道:“多謝前輩照拂。”
爺爺實在叫不出口,老爺爺也不成,夢柯看着太小,折中叫了聲前輩。
夢柯笑得合不攏嘴,“你這小種子還挺乖。”
他告訴姜偃,千夢的誘餌,實際上也是千夢的種子,飄出去了,把人拐回家裏吃掉,餘下的屍骨就用來給誘餌紮根,長出新的花。
兩人說話聲自覺放輕,嘀嘀咕咕的聲音一路就沒停過,很投緣的樣子。
主要是夢柯作為食夢獸化人的妖獸,對千夢的種子是天生自帶的好感,看見姜偃格外熱情。
誰會不喜歡自己的衣食父母?小種子只要能好好長大,努力吃掉前面那個家夥,在對方的骨頭上紮上根,那就是食夢獸的新廚子。
作為魔頭培育的特殊品種,姜偃還是個宮廷禦宴水平的大廚。
一不留神,姜偃的腦袋撞在了一堵牆上。
走在前方的聶朝栖停了下來,轉過身看着他們,夢柯感覺自己手跟冰刺似的疼,嗖地把自己搭在小種子肩上的手抽了回來。
周圍沒有天敵,卻觸動了他感知危險逃命的本能,他磕磕絆絆道:“我……想起來還有事!先走了,先走了!”
人一溜煙跑了。
聶朝栖淡淡道:“到了。”
“那,咱們進去?”
“你吃食夢獸?”
不知道他這麽問的原因,姜偃迷茫搖頭:“不吃啊。”
聶朝栖點了點頭,還要再說什麽,一道悠揚的聲音從裏面傳來:“二位,本人已經等了二位四個時辰了,可否照顧一下·體弱的病患?”
一邊說一邊咳了幾聲。
起初應該是故意咳的,結果咳着咳着還真停不下來了,裏面一陣撕心裂肺的響動。
姜偃聽說過封緒流身體不好,娘胎裏帶出來的病症,還是沒法靠修道解決的那種,沒想到實際上比傳聞裏還要嚴重。
走進去,封緒流正虛弱的癱倒在椅子上,身上穿着封家嫡系标志的青色長衣,很好認,一根玉簪松松挽着幾束頭發在腦後,沒多少多餘的裝飾,仿佛連塊玉的重量,都要壓壞了這單薄的身子。
他身邊跟着四個小童,正忙前忙後圍着他打轉,其中一個格外眼熟,守在封緒流身邊,狼一樣戒備着周遭的人。另外三個小童圍着封緒流,他沒法靠近,只能站在那裏直勾勾盯着他們家主,好像只要他這麽盯着,脆弱得跟個紙紮人一樣的家主就不會消失了一樣。
“我沒事。”封緒流一喘過氣,就溫和地安慰着被小童排斥在外的養子。
他那麽難受了,卻還是努力對他笑着。封不言終于移開了視線,看向走進來的魔頭和他養的花,眼底暗藏着敵意,寸步不離地守着封緒流。
聶朝栖不把封不言放在眼裏,也不關心封緒流身體如何,會不會折騰死在這,等封緒流恢複些,就道:“你想說什麽。”
封緒流接過養子倒的茶,新奇地打量姜偃:“這就是你夢裏的那個人?你翻遍了天下都找不着的人,原來長這樣啊。”
“倒是......也難怪你日思夜想惦記了這麽久。”他是真的有些訝異,“還真讓陛下給養成了。”
聶朝栖:“提出讓我養千夢的人是你。”
封緒流:“畢竟陛下當初毫無緣由忽然消失,再出現時就在東海岸邊,那會兒你的樣子......若不順着你說點什麽,讓你有些念想,你恐怕要控制不住發瘋殺了所有人吧。”
他不避諱自己當時有為了安撫住聶朝栖才提議讓他養千夢的意思。
姜偃想再多聽一些,封緒流卻沒有深說下去,他擺正神色道:“恭喜陛下終于養出了你想要的餌,我在這裏是為了助您養成千夢,原本現在已經沒有我的事情了,也該離開了,但我有件事要對陛下如實相告。”
他起身,在小童的攙扶下跪在地上:“陛下想跟這位公子結下姻好之契的心情,我明白,可您真以為千夢化形的人偶能蒙騙過上天,在天道之下締結婚書麽?”
姜偃猛地看向聶朝栖。
聶朝栖不為所動:“道士紮的人偶,可蒙騙邪祟的眼睛,讓它們誤以為那就是本人,替人擋災。”
封緒流微微嘆氣:“人偶能擋災不假,可結契一事不能等同,擋災是将原本要降在本人身上的災,移到人偶身上,可您是将結到人偶身上的契,連到本人身上......”
這和擋災的原理完全是相反的,對那個壓根什麽都不知道,就糊裏糊塗成了魔頭新娘的人來說,這不跟紮人小人一樣嗎?
封緒流再嘆氣:“何況,用來擋災的人偶,是被人偶所替換之人認可為自己的替身,才可蒙騙過邪祟的眼睛,要是不是走這一步,人偶皆無需同意就能成為正主的替身,豈不是人人想害人,只要紮個人偶就行了?”
他沒說的是,照魔頭這個想法,誰家看上哪個姑娘公子,對方不同意就在家裏紮個人偶,利用人偶先結個契,騙過天道,以為這樣就能光明正大把自己看上的媳婦扛回家了?真是......想得美。
封緒流語重心長:“那位公子不同意,沒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