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姜偃第一反應是想跑。
看他有跑的動作,趴在岸邊的聶朝栖一下沉下了臉。
“怎麽,你還是覺得我和兄長不同想逃離我嗎?你忘了你剛才說了什麽?”
絕對順從他,絕不反抗他。
“這不一樣......”姜偃悶頭往外沖。
不對。
他兄長,聶如稷?什麽叫覺得他和聶如稷不同就要逃離,根本不是這回事!
但聶朝栖腦子裏好像有個執着的念頭。
他覺得姜偃找他是因為他像聶如稷,如果他不像聶如稷,姜偃就會離開。
“你要是本人,我裝模做樣演演兄長也就罷了,區區人偶——”壓抑低沉的話從身後傳來。
水嘩啦啦的響着,魚尾甩出來在姜偃腰上靈活一卷,他就感覺自己不受控制地向身後水池裏飛去。
“也配?”
他只能聽他的,人偶是沒資格惦念聶如稷的,他再不情願,也只能跟聶朝栖在一起。
尚沒來得及做出反應,身體已經噗通沉進了水裏。
水池有些深,是比照着鲛人喜好的深度造的,鲛人在裏面甩着大尾巴可以自在的徜徉,人類掉進去就是要被淹死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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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着之前幻境裏身為鲛人的記憶,姜偃本能蹬了蹬腳,想變出魚尾來掙脫雙腳的不适,卻發現自己化不出尾,才意識到自己不是那個鲛人了,再想起運功浮出水面時,已經開始被窒息感包圍,慌了手腳。
人類姜偃不會游泳,下意識有些慌。
才剛慌了一下,面前的水流向兩側分離。鲛人擺了一下尾,游到他面前,結實的雙臂圈住了他的肩膀,卻不是要将他撈出去,而是俯身按着他将他壓向了水底。
黑發在水裏猶如浮動的海藻,俊美到挑不出錯處的五官湊到他面前,讓姜偃有一瞬間感到自己窒息得更厲害了。
在水中窺見鲛人全貌,全身上下、從頭到尾都透着股野性勃發的力量,讓人直面時,有種面對生性兇殘的巨物弱小無力不得反抗之感。
這哪裏是鲛人那種溫柔癡情的種族,這......這分明是海妖啊!
窒息到模糊,所有本能的掙紮都被圈禁在對方的懷抱之中,無法掙脫的姜偃被逼出了些淚。
他感覺自己好像被海妖獵殺的小雞仔,小胳膊完全拗不過大腿,他這是真要這麽把他悶死?
聶朝栖當然不是真要溺死他。
他欺進,身子貼了上來,一手壓在姜偃的腦袋後面,低頭用嘴渡了氣進去。
一口氣進來,姜偃胸前的憋悶立馬得到了舒緩,他近乎本能地勾緊鲛人的脖子,整個人猶如抓着浮木一般緊緊扒了上去。
這時候就是有人想把他從聶朝栖身上拽開,他自己也是不會幹的。
聶朝栖舒适地眯起眼睛,享受着對方對自己渴求的模樣,稍稍分離嘴唇,對方就迫不及待地追逐上來。
但他并不是個會無緣由給予別人幫助的人,不會那麽容易讓對方得逞。
于是将何時可以渡氣,何時不能渡氣盡數掌握在自己手裏,需得對方抱着他用迷亂的眼神祈求,用臉頰乖巧蹭着他,再主動揚起臉,期待看着他,他才屈尊低下頭由着對方索取氣息。
有鲛人在身邊,是不可能讓人溺水死了的,全看對方想不想讓人活。
姜偃感覺自己當鲛人時,簡直是太好說話了,壓根沒這麽難伺候。
他抱着對方的腰,摸着那上面的疤痕,再厲害的掙紮都軟化了下來,推拒的力道也變為輕柔的攀附。
這心,是狠不下來一點了。
他乖了些,聶朝栖後來動作也溫柔了些,不再讓他難受了。
等被鲛人抱着從水面浮上來,姜偃身上衣物早就成了一片片躺在水底,鲛人靠在岸邊,他坐在鲛人的尾巴上,靠着那條粗壯滑溜溜的尾巴拖着浮在水面,趴在聶朝栖的胸膛上,整個眼眶都是紅的。
他有很多話想說,但他現在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腰酸背痛,無一處不痛,連喉嚨處的皮膚都痛得碰不得了。骨子裏卻有些麻麻的。
腦子也是空白的,空氣潮濕灼熱,他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懶洋洋不想動了。
聶朝栖一手搭在池壁上,一手摸着他的背,低頭思索着看他。
姜偃乖乖讓他抱着,還這麽親密的和他依偎在一起,眼前所見讓他感到了滿足,可滿足之後又浮現出更深的痛楚。
因為這是假的,真正的姜偃不會這麽對他。
當他意識到這一點,他就開始覺得痛苦了。
男子眼裏交織着餍足的喜悅,以及緊随而至的難受,他帶着點報複的語氣盯着姜偃說:“聶如稷對你做過這種事嗎?這事只有我做過,你這麽不喜歡‘聶朝栖’,現在還不是只能跟我在一起?”
他摸着姜偃透着紅暈的側臉,暢快夾雜着落寞:“哪怕我受世人唾罵,人人厭棄,恨不得殺我解恨,你也得跟我這樣一個人在一起,別人提起我時就會提起你,你的名字會永遠跟我的名字放在一起,從生到死,榮辱不變。”
嘴裏說着這樣仿佛要拉着姜偃一同沉淪的話,好像一只要籌謀已久要将人拖進水裏的水鬼,卻有一滴熱淚緊跟着他的話砸在了姜偃嘴邊。
他也只敢在背地裏對着姜偃的人偶偷偷地說這些陰暗的詛咒。
要是本人在面前,他就不會這麽說了。
他又恨自己不能把這些話全一股腦傾倒在正主身上,看對方被他如此說了惡毒之言後不敢置信,又不得不被他壓在身下玩弄的屈辱神色。
他不快,他難受,他心頭就暢快了。
但讓聶朝栖心裏揪痛的是,倘若姜偃本人真在他面前,他又只會無措地說些讨好之言,裝着對方心上挂念之人的樣子。
他怕這些話真惹了對方不快,對方會轉頭就走。真那樣,他恐怕就哭都哭不出來了。
姜偃還在感受着某種餘韻,像是被撸了毛的貓一樣倦怠。
将唇邊的熱意抿進嘴裏,一擡頭,就看見抱着他的鲛人一臉怨毒地盯着他,眼淚淌成了小河。
那樣子給他看得一激靈,腦子一下就醒了,騰地坐直,聽着他那些三五不着六的話,更是哭笑不得。
這都什麽跟什麽啊?
他怎麽老覺得他在透過他看聶如稷?聶如稷啥樣他啥樣,他多眼瞎能把他們倆弄混?
再說......
等等......
姜偃心裏咦了一聲。
要是聶朝栖就是魔頭薛霧酒,合着這仙魔是一家人?他......豈不是前後和人家聶家兄弟兩個都......額,這該怎麽說?
他腦海裏冒出聶家老頭知道他要和聶如稷結契時,盯着他那個自家高嶺之花大白菜被他拱了的憤怒表情,以前姜偃還能表面微笑,心裏理直氣壯地怼回去,現在麽......
有點心虛了怎麽回事?
甩掉那些想法,姜偃看着默默流淚,眼珠子還死死盯着他,跟豔鬼找他索命一樣的聶朝栖,輕輕捧住了他的臉,湊過去用腦袋抵着他的額頭,軟着嗓子輕柔地道:“怎麽哭了?你那般逮着欺負我,我都還沒哭。”
在水裏哭的不算。
他默默将剛才水裏的啜泣一筆勾銷,當作不存在。
将聶朝栖說的話在腦子裏回憶了一遍,他一一解釋道:“聶如稷不會像你這樣對我,我也不會允他這麽做,只允了你,我也沒有讨厭你,你看你這麽好看,我長這麽大都沒見過比你好看的,怎麽會讨厭你呢?”
“跟你在一起怎麽了,不要用那種語氣說自己,和你在一起又不委屈我,我高興呢,你且自得些說這話吧,莫要拿話暗自貶低自己,惹我心疼。”
他拿鼻尖輕輕碰着聶朝栖的鼻子。
以前他哄他家貓就這麽哄,就習慣的拿出了這樣的動作。
聶朝栖只感覺一切都像是做夢一樣。
他對他簡直不能更溫柔了。
他坐在聶朝栖的懷裏,浮在水面的肩上帶着紅痕,确如他所說地,被聶朝栖裏裏外外逮着欺負了好久;他眼神那麽軟和,親昵又無奈地看着他,說着各種哄他開心的話,說什麽只允他不允聶如稷,還說會心疼他……
聶朝心中的高牆在這字字句句裏土崩瓦解。
他感覺自己馱着對方的尾巴,擁着對方的雙手全都酸軟無力,要滑進水裏了。
他真的往下沉了沉。
在姜偃驚慌撲通摟緊中,又及時止住了下沉的動作,重新浮了起來。
姜偃感覺自己要對水産生陰影了。聶朝栖就着姜偃撫臉的動作,擡起下巴拿嘴唇碰了碰對方微紅略腫的唇,“真好。”
看來是解釋清楚了。姜偃正要松口氣。
然後他就眼睜睜看着面前這個男人,短短一瞬更加陰暗瘋狂心酸地流起了眼淚。
“千夢的誘餌,果然通曉獵物心意,知道該如何引誘獵物上鈎。這些話,你是從我的情引中窺見我的心聲,通曉我的念想學來的麽?倒是比我在腦中想得,說得還要動人些。”
“......”
“”
姜偃好懸沒給他來個頭槌讓他看看他這個‘千夢誘餌’的腦袋到底是不是花做的。
想了想到底忍住了。他上回還是鲛人,誰知道這身體什麽情況。
要是真撞出一腦袋花瓣泥土,他自己也要留下陰影,還是作罷。
姜偃覺得有個問題要先說清楚。
“我真是姜偃本人,你能不能信我一回?”
他也沒騙過他啊!
怎麽信譽低成這樣了?
聶朝栖不答。提起另一個問題:“你之前在花田裏,看着我的時候,在想哪個人?剛剛你站在岸邊時,又在想誰?”
花田?
姜偃回憶了一下。
哦,那會他好像懷念了一下當初剛認識聶朝栖的時候對方的樣子,感慨了下歲月蹉跎,熟人再相見都有幾分陌生,至于岸邊......
啊。
他一直在意這個?
這人也太敏感了吧……只要一秒注意力不在當前的他身上,他就受不了了,心裏就要開始難受鬧別扭了麽?
姜偃咕哝一句。
聶朝栖沒聽清,附耳過來:“什麽?”
姜偃趴到他耳朵上,憋着氣喊:“我想想以前溫柔可愛的小栖弟弟不行嗎!”
意想不到的答案讓聶朝栖愣住,“誰?”
“你啊。”
“笨。”
這個笨姜偃說得那叫一個真心實意。
他到底怎麽想的,覺得他在他身上找聶如稷的影子?
聶朝栖和聶如稷一點也不像啊,雖然別人都說聶如稷心懷慈悲,可實際上冷漠不通人情。
聶朝栖以前不像他,以後也不會像。
硬要說的話......倒是姜偃初見時,對他施以援手的那個悲憫仙尊,有些像是年少時喜歡救貓救狗的聶朝栖......
人們嘴裏所說的那個受萬千愛戴的善良仙尊,也像是當初的聶朝栖......
姜偃忽然有些愣住。
他總覺得聶如稷對他時冷時熱,有時很溫柔,有時又疏離得像是一尊遙遠沒有悲喜的神像。
若是......聶如稷溫柔時,包括初見識救下他的樣子,其實都是在按照他所知道、熟悉的某個人的樣子,扮演更附和人們期待的仙尊形象的話......
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姜偃睜大了眼睛。
聶如稷心中無情,他、他一直在某些固定的時刻演‘聶朝栖’!
心中震動,一時沒回過神。
好在聶朝栖并沒再因為他短暫的走神而苦澀流淚,他被他的話驚到了。
有些無措:“你叫我什麽?”
姜偃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他身上:“小栖弟弟,你可能不信,但你還在聶家時我就認識你了。只是你沒有那些記憶罷了。”
不只是他為國師,他為鲛人時。那可不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聶家......”聶朝栖呢喃,“我又魔怔了嗎?”
他又開始為千夢動搖了。
人偶總說些讓他情不自禁相信對方是真正的姜偃的話。
他表現得也像是個真正的活人。
這有可能嗎?
動搖成這樣,是不是說明,他很快就要送命了?
聶朝栖死死盯着面前的姜偃,尾巴焦躁甩了甩,小腹下方一枚特殊的軟鱗悄無聲息支起。
他竟然也沒那麽抗拒。
姜偃還在認真等他說話,卻被對方捏住了臉。
感受到馱着自己尾巴出現異動,他立馬意識到他要做什麽,頓時有些崩潰,受不了地想從他懷裏退出去,“你……別又……我要休息了……累……”
“我是花,額,我是花還不行麽,你、你不能這麽折騰一朵花……”
屋外響起敲門聲。
“陛下,封氏家主求見。”
頓了頓,又道:“他已等了三個時辰,叫我轉告您,千夢雖好,但還是多少節制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