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許澄陽被照顧的很精心,去醫院複查時大夫說恢複趨勢良好,不會留下什麽後遺症,宋仰壓在心頭的沉重心理負擔稍稍放松了些,生活才總算是恢複了平靜。
然而,也只是短暫的平靜。
之前精力全部放在許澄陽身上,自己家裏出現的問題難免會無法及時注意到,也是許澄陽那邊情況穩定下來之後,宋仰才察覺到奶奶的不對勁。
以前林曼還在的時候,家裏的氛圍常年壓抑,時不常的就要鬧一場,宋奶奶總是很難過,不愛說話,還經常偷偷躲起來哭。
後來林曼離開了,宋奶奶心情放松了很多,即便偶爾宋至遠犯病,她也能接受和承受,平時精神狀态比較積極,話也多了不少,也不怎麽哭了。
然而最近,宋仰又開始經常在從外面回到家時撞見她躲在房間裏偷偷抹眼淚了,他問奶奶怎麽了,奶奶把拉過去抱抱,強顏歡笑的哄他說沒事,宋仰問急了,她就說想爺爺了。
還有,宋至遠面對父母和孩子時心理壓力總是會很大,往常宋奶奶照顧着他的心情,沒事就盡量不往他身邊湊,給他放松的空間。
但最近,宋奶奶總是有事沒事就轉着輪椅去宋至遠房間,有時候是幫他倒杯水,有時候送切好的水果,有時候什麽事都沒有,就只是安靜地在他身後看着他,目光裏的情緒濃烈到宋仰都看的清清楚楚,那是難過和不舍。
宋仰懷疑奶奶有可能是得了什麽嚴重的病,特意去了奶奶經常去的醫院,但熟悉的大夫告訴他并沒有,奶奶現在除了腿部的舊疾,身體其他器官都很健康。
弄不明白摸不透的感覺很難受,宋仰為此每天都過的精神緊張,心神不寧。
這種日子一直持續到有天,宋仰在學校裏實在上不下去課,下午直接請假回了家,趕上宋至遠不在家,他打開宋至遠的電腦,在新建的文件夾裏發現了十幾個養老院的詳細資料。
那些天許澄陽在家養傷,不被允許随便下地走動,整天躺在床上不見天日,無聊的很,每天的精神寄托就是宋仰放學後會過來陪他打兩局游戲解悶。
後來小孩連續兩天沒來,許澄陽就打電話喊他,被他喊過來的時候,小孩精神狀态肉眼可見的差,許澄陽問他怎麽了。
宋仰說奶奶可能要被送去住養老院了,說這話時眼睛紅的像是随時會哭出來。
許澄陽很驚訝,畢竟雖然宋至遠偶爾犯病會傷到人,但對母親很好,衣食住行吃藥看病從來不短缺半分,把母親留在身邊親自照顧,這麽多年他們一直都是那麽生活的,沒理由突然就要送養老院了。
許澄陽心裏其實是有不好的預感的,但并沒有預感的很具體,于是打算親自去探究一下究竟。
第二天等宋仰去上學了,許澄陽就讓護工阿姨幫他帶好了護具,敲了宋仰家的門。
宋奶奶給開的門,礙于宋至遠的态度原本沒想讓他進,但他帶着傷硬往裏擠,宋奶奶擔心他再傷着,就沒攔。
好久沒來,一進門許澄陽就察覺到了他們家氣氛的變化,似乎是又回到了最初那種壓抑和無望感。
宋至遠在房間敲代碼,回頭看見許澄陽進來,眉間蹙了下。
許澄陽裝沒看見對方的表情,笑嘻嘻的湊上去。“哎呀,原來宋叔叔忙着呢,我說怎麽這麽多天都不過來看我,我都想您啦。”
這乖賣的,宋至遠讓他出去的話都沒能說出口。
許澄陽見他沒攆人,自覺有底氣了,話也就直接了。“我就是聽宋仰說您打算讓奶奶去養老院,過來問問,咋回事啊,這好好的為什麽突然要去養老院啊?”
這話說完,宋奶奶轉着輪椅往自己房間去,随繼傳來了隐約哭泣的聲音。
宋至遠沒有說話,下意識的去摸煙,但在拿起煙盒之後黯然一瞬,又放下了。
許澄陽等了他一會兒,沒見回答,又說。“您是不是因為上次的事鑽牛角尖了啊,其實沒關系的,那就是一次意外,又不是經常發生,以後咱們大家注意些就好了啊,您真的不用太過緊張。”
宋至遠還是沒有說話,坐那兒沉默着。
許澄陽想了想,又說。“宋叔叔,我覺得吃苦也好,會受傷也罷,再怎麽樣,老人家也都還是更願意和自己的孩子在一起,養老院是實在沒辦法了才會去的地方。”
只見聽了這話,宋至遠眉間擰了擰,緊接着表情變得痛苦,手捂上心口位置,開始大口喘粗氣。
許澄陽一愣。“宋叔叔!”
哐啷一下,宋至遠直接從椅子上栽了下去。
這場面來的突然,又過于詭異,許澄陽受到了過度的驚吓,腦子懵了很久,終于徹底清醒過來的時候,是在醫院的搶救室的外面。
宋奶奶正透過門上的玻璃往裏面焦急的看着,已經哭成了淚人。
宋至遠的心髒出現問題有段時間了,他沒有告訴任何人,最開始宋奶奶都沒有發現,還是上次許澄陽受傷的時候才驚覺的。
那時候許澄陽暈過去,所有人都急壞了,全都一股腦的沖去了醫院,除了宋奶奶之外,沒有人注意到宋仰并沒有把針打下去但宋至遠還是昏厥了。
早期鎮靜藥物用量過猛,犯病時又暴躁異常,身體長時間處于持續的高度亢奮狀态,對心髒造成了嚴重且不可逆的損傷,導致心力衰竭,已經是由Ⅲ級向Ⅳ級發展的程度,随時随地可能失去生命。
像他們這種特殊家庭,對任何事都比正常家庭更為敏感,若非實在別無他法,宋至遠是不可能把母親送去養老院的。
許澄陽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不好的預感是什麽,心理巨大的恐懼和窒息感襲來,靠在牆壁上也開始哭。
由于送醫及時,大夫們竭力搶救,宋至遠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被安排住進了病房。
宋至遠還不想讓宋仰知道這件事,清醒之後,讓許澄陽和宋奶奶先回家,并想辦法瞞住宋仰。
許澄陽心理承受能力并沒有那麽強大,情緒很崩潰,回到家之後在爸爸媽媽的輪番安慰下都久久緩不過來。
他不知道宋奶奶是怎麽騙過宋仰的,但宋仰過來找他的時候沒看出有什麽異常,只是見他眼睛也紅紅的,緊張的問他。“小澄哥哥,你怎麽了?”
理智上,許澄陽是不想瞞着宋仰的,因為他覺得有些事提前做好心理準備比突然發生要好接受一些。
可看着小孩那張稚氣的小臉兒,那雙瞳孔微微縮起的眼睛,他說不出口,對着一直以來都那麽害怕失去的小孩,他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你爸爸要沒了”這種話。
“沒什麽。” 許澄陽說。“就是後背的傷口疼。”
“那…” 宋仰下意識的朝他伸了伸手,想為他做點什麽,但又不知道該怎麽幫他,原地躊躇了半天,紅着眼睛問他。“…很疼嗎?”
“嗯,很疼呢。”
許澄陽把小孩拉到他跟前,把小小的身體抱在懷裏,再開口時不自覺帶上了哭腔,聲音發着顫。“疼死我了。”
夜裏,許澄陽翻來覆去睡不着,越想越覺得不放心,就起床帶了護具,輕手輕腳的溜出門,打車去了醫院。
宋至遠住的是多人間病房,許澄陽半夜過來的時候,床上是空的,隔壁大姐告訴他宋至遠出去透氣了。
許澄陽聽到“透氣”兩個字,沒來由的緊張起來,出去找人的時候,鬼使神差的上了樓頂,果然看到宋至遠在天臺欄杆那裏坐着。
住院部的高樓有28層,樓頂高聳入雲,宋至遠站的位置,只需往前傾一下身子,便是粉身碎骨。
許澄陽當時吓得腿都軟了。
宋至遠聽到動靜,回頭看了他片刻,輕輕嘆了口氣,轉身走到他身邊,帶着他一起在旁邊坐了下來。
淩晨三點,穹頂漫天星辰,遠處城市燈火。
許澄陽驚魂稍定,想安慰一下宋至遠,但沒等他開口,宋至遠先說。“放心吧,我不會想不開。”
許澄陽愣了愣,宋至遠又說。“我會盡力活到最後一刻。”
嘩啦一下,許澄陽眼淚就掉下來了。
其實在最初發現自己精神出現問題會傷害家人的時候,宋至遠就想過自我了斷,可那時候宋仰太小了,宋奶奶腿又不好,林曼一個人根本照顧不過來,所以即便愧疚自責難過痛苦,他也還是頂着壓力熬着。
“小澄,奶奶去養老院,宋仰跟着媽媽生活,這是目前最合适的安排。”
宋至遠說着,回頭輕輕拍了拍許澄陽的肩。“那小子脾氣倔,估計是要鬧的,到時候你幫叔叔勸勸,他現在只聽你的話。”
許澄陽眼淚撲簌撲簌的掉着,點了點頭。“知道了。”
“他出國之後可能很少回來,別跟他斷了聯系,以後幫叔叔照看着點,如果他在那邊受了委屈…”
話說一半,宋至遠沒再繼續,掏出紙巾幫許澄陽擦了擦臉,之後就那麽沉默的看着他,過了很久之後,背過身去,淚水忽然間奪眶而出。
許澄陽也只是個才十幾歲的孩子,只是關系比較好的鄰居家小孩,即便是宋仰在那邊受了委屈,他又能怎麽辦,又能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