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容攸然從來沒被人這麽抱過。
哪怕是之前的褚峥,也只會把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哥倆好一樣的扯着他往前走。
自他的腦袋被褚峥強硬的按向他的肩膀起,他就開始緊張。
特別的緊張。
純白刺眼的燈光下,男人身體前傾,容攸然那截腰肢被壓壓着微微往後彎。容攸然感覺到褚峥雙臂攬住了他的腰,用的力氣很大,仿佛要将他攔腰抱斷。
此刻容攸然慶幸他耳邊的頭發有點長,有那層黑發的阻隔,他并不能直接碰到褚峥的側臉。
這是一個很安全的擁抱。
他們都穿着長袖,沒有任何的肢體接觸。
容攸然依舊不敢動,他的雙臂僵硬地放在褚峥的腰側,腦海裏出現的卻是褚峥那句“可我有點不好”。
為什麽會不好……
褚峥這些年過得怎麽樣?容攸然能看出他的生活很富足,可是別的呢?
自從七年前他們分開,中間就再無聯系。
他去了褚峥留給他的地址,可是空無一人,只有拆遷了的廢墟。
褚峥後面去了哪裏……
容攸然的心裏立刻浮現出數種人物的悲慘命運,曾經他寫過的那些故事全部套在了褚峥身上。
Advertisement
容攸然的臉越來越白,呼吸也越來越促。
不知過了多久,褚峥慢慢松開手。
褚峥看着容攸然柔軟又溫和的臉,不知是否是他的錯覺,容攸然的臉蒼白了許多。
可即便這樣,容攸然還眨眨眼,炸着毛安慰他:“還難過嗎?”
褚峥極為緩慢地搖着頭。
其實應該是他問容攸然,你還難過嗎?
“我抱你,你難受嗎?”
容攸然沒想到褚峥會這麽問,你以為對方發現了什麽,他退後一步,大腿重重撞上了桌角。
顧不上大-腿的疼,他躲閃着視線,雙手搭在桌子上,就差一屁-股坐上去了,他回答的有些磕巴:“這就是朋友之間安慰性的擁抱啊……怎、麽會難受……”
甚至容攸然可恥地想,他還想繼續抱。
果然不能和褚峥靠太近。
這樣會誘發出他體內的變态因子。
看出容攸然又有躲閃的跡象,褚峥眸色一緊:“你不想和我見面嗎?”
“怎麽會?”
“你在躲着我。”
褚峥一針見血,讓容攸然無以言對。
他使勁抓了抓頭發,好半晌才低低地溢出一聲:“可能,我們很久沒見,疏遠了吧……”
-
這一晚,送走褚峥的容攸然成功失眠了,他還夢到了從前——
黎江城沒有秋天。
七年前的黎江城也是如此。
容攸然的親爹被警察抓走之前,在那個初晨偷偷回家,卷跑了家裏所有的錢,還想把他拐去賣腎。
“臭女表子生的野種!”
“就你這幾兩肉也不值錢,就這一顆腎值錢把腎賣了就夠還一部分賭債了!”
“躲?你還敢躲!老子把你全身的器官都給賣了……”
他在掙紮之際,被男人撞倒劃到了臉,關鍵時刻還是巷尾一個高大的口罩男人上手制止了容享貴。
突然出現的男人宛若一道離弦的箭。
原本氣勢洶洶的容享貴瞬間被他反擒住,臉都被壓變形了。
“你是什麽人!快放老子!”
容享貴咧開嘴,沖着容攸然肆意笑着,像是最瘋狂的魔鬼:“野雜種,你以為這次有人幫你就能逃得過的嗎?!等他走了,看我不把你打的皮開肉綻!”
容享貴嘴裏罵的更髒了,男人索性卷起泛白粗糙的毛衣堵住了嘴。
男人擡眼看他:“送不送警察局你決定。”
這樣的咒罵已經發生過無數次。
容攸然臉上帶血,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最後,他的視線落在了男人白淨手腕上的猙獰疤痕。
今晚,他看見父親把他藏起來的錢全部搜刮而去,還看見父親扯着他的手臂,要把他帶到不知的名的地方賣掉腎髒。現在再看見男人手腕處顯眼的猙獰疤痕,好像也不是什麽不可以接受的事情。
什麽是好人?
這個不管他吃喝,還抓他賣腎的“父親”就是嗎。
這個所謂的父親想賣掉他的腎。
但沒事了,他被男人緊緊牽制住,像一條爛透了的掙紮死狗。
後面,還會被關起來。
對,光送到警察局怎麽夠,這樣的惡人就應該在牢裏待一輩子。
這樣他永遠不會再威脅到自己。
容攸然的大腦混亂地飛速運行着。
但這樣的沉默讓男人以為他還在念着所謂的父子情。
男人嗤笑一聲:“家暴這件事有第一回就有第二回,今天我可以阻攔一回,可明日-你被打死了又怎麽辦。”
“我不會被他打死。”容攸然驟然清醒。
他喘着粗氣,瘦到快要挂不住肉的臉上還有一道血痕,可他卻像不疼似的,立刻掏出兜裏的舊手機。
按鍵的手還在抖。
打電話的語氣卻很堅定。
聽完他的電話內容,褚峥眉一緊。
“小孩兒,這不是警察局的電話。”
“嗯,舉報吸毒。”
挂斷電話,容攸然冷着臉抹去眼尾的血跡,卻沒注意将臉上的血拖得更長了,他把手上的血往身上抹了抹,刻意将話語說的雲淡風輕。
容攸然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想從男人的面上看出幾分恐懼。
你手下按着的人吸過毒,還販毒。
你……不怕嗎?
褚峥的确有些驚訝。
但沒多問,他只擡眉:“心挺硬,想你爸被判個幾年?”
容攸然愣怔住了。
沒想到等來的是這樣的一句話。
這和他想的截然不同。
但很快容攸然扭過頭,硬着嗓子道:“關你什麽事!”
褚峥笑笑,眉眼亮燦卻沒多少良善意味:“小沒良心的,我現在可是在幫你。”
容攸然被他笑得面紅耳漲,索性側過視線,看向被男人扭鉗住的廢爹,背過身後的手卻悄悄攥緊了鋼鐵生鏽的晾衣杆,以做兩邊防備。
此刻,他的心裏也很矛盾。
希望男人別再說話,別再笑。
可同時又希望他可以多說一點,打破這片死寂。
褚峥把他的警惕模樣看在眼裏,聲線懶洋洋的:“想判多少年,說個數讓我聽聽,或者你把你爹做的違法亂紀的事都告訴我,我找人幫你安排安排,壞事做多了,指不定一輩子都得耗在牢裏。”
聽到容享貴可以一輩子在坐牢,容攸然的眼睛突然一亮。
但少年的情緒只外顯了那短短幾秒鐘,很快他就恢複了硬邦邦的模樣,像只炸了毛的小獸,猶豫着要不要接受獵人投喂過來的食物。
“真能讓他坐很久的牢?”
“嗯。”
他同男人對上視線。
下一刻,小獸碾動犬牙,兇狠地咬住了誘人的食物。在男人似笑非笑的神色下,十三歲的容攸然頂着糊了一臉的血傷,倔強着挺起薄瘦的腰脊。
“十年起步。”
那時候警察駕駛着警車,尖銳且呼號着穿過長長的街道,來到他們的巷口。左右拉開窗戶四處可以看,沒有一個人願意出面,甚至對上容攸然冷峻的視線以後,将頭一縮關上門窗。
警察取證,把所有人都帶入警局之前,容攸然冷冰冰的捂着臉上的血,将壓倒容享貴的最後一根致命稻草翻找了出來。不曾聚湧而起的勇氣早已彙聚在他怦怦直跳的心脈之中。
容攸然喘着粗氣:“這是他之前吸-毒用的薄膜袋,你們可以拿去檢測,上面還有殘餘的毒-品。”
警方一愣,飛快的記錄着。
容攸然的語速也越來越快:“他不僅吸毒,還參與販-毒,他手機聯絡人上有幾個好友,一個叫隋老三,一個叫王振其,每隔一段時間他都會聯系這兩個人,但這兩個人并不是我們這條街的住戶去。如果你們想查他的同伴的話,可以查查這兩個人。”
警長點了點頭,示意另外一個警員過去,果然從容享貴的手機裏翻找到了這兩個人的聯系方式。
容攸然知道別的人牽着牽扯來會有什麽後果,但他現在已經不管不顧了。
像容享貴這類的毒蟲,最後都要被冰冷的鐐铐铐住了腕骨。
所有人都要去警局接受調查。
而容享貴那邊被褚峥壓制許久,容享貴已經沒有了掙脫的力氣,他只是陰毒的看着容攸然,像是一只蟄伏許久的毒蟲。
另一頭,警方也在調查詢問褚峥。
确認沒有什麽問題,褚峥又有視頻作證,警方便沒說什麽,只是看着褚峥這麽年輕的年紀就有這麽一副好身手,不由拍拍褚峥的肩膀:“小夥子身手不錯,以後可以想想報考警局。”
“嗯,差不多吧。”
褚峥漫不經心的應答着,看着玻璃窗那邊小孩兒走來時臉頰流血的倔強模樣,微微掀開眼睑。
而也被審訊完畢的容攸然就聽見警察對褚峥說的那句話。
所有事情塵埃落定。
從警局裏出來的容攸然臉上的傷也慢慢凝固。
容攸然瘦骨嶙峋,蒼白而毫無血色的臉頰那個大傷口愈發猙獰,他卻絲毫不在意。
從警局裏面出來,面對今日幫助了他的男人,容攸然舔舔幹澀的唇角,感謝的言語單薄而無力:“今天、謝謝你,你、你以後一定會成為一個好警察!”
“好警察?”
褚峥輕輕笑了一下,直接挑着黑色的口罩,單手将口罩拉了下來,“行吧,當警察也差不多,不過你可真是個小沒良心的,我今天幫了你這麽大的忙,就一句口頭感謝?”
容攸然原本還在分析“好警察”三個字裏帶有的疑惑意蘊,這下被褚峥拉下口罩這麽一笑,忽就一愣。
昏黃的路燈下,他看清了褚峥的面孔。
原來他長這個樣子。
并不兇神惡煞,相反,鼻梁高挺,眉眼深邃,舉手投手之間都帶着少年的英氣,意氣風發。
容攸然吞咽了口口水,手指插在褲兜裏摸索着,“我、我請你吃面!”
在面館裏,容攸然請褚峥吃了一碗面,又主動掏出了零零散散的毛票子。
容攸然不會因為貧窮而心生自卑,他就像一株枯黃後又不斷抽青、不斷煥發生機的野草,沒有威脅,終将長成自己的青綠。
他從來,也沒有時間和精力去想自己以後會是個什麽樣的人。
生存已是掙紮,夢想飄渺虛迷。
但,這是他已經确定的人生。
褚峥不是。
在容攸然的心裏,褚峥日後一定會成長成一個公正勇敢、身手不凡的好警察。甚至分開許久後,容攸然看到警車呼啦而上,都會下意識的從裏面找到以往熟悉的身影……
可惜,容攸然從來沒有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