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雲崖山
雲崖山
雲崖山腰，岔路口前。
蘇淺淺站着不動，凝住的眼神像是在思考問題。
陸予辭分析路況：“右路寬敞，左路逼仄，不如往左，從小道上山。”
半晌沒有回音。
陸予辭試探着從她臉上瞧點什麽東西出來，蘇淺淺突然擡頭，“你傷還疼不疼？”
她那樣認真思索，竟是在想這個。
陸予辭勾起唇角：“郡主想聽到什麽答案？”
蘇淺淺一愣，“我......”
他又在玩哪門子的纨绔游戲？
昨夜林間憩息，陸奇偷偷摸摸拽了一大包血布離開。這些人裏面除了陸予辭，誰還有機會流這麽多血？
蘇淺淺皺眉，卻發現他眼部幾分疲态，怼人的沖動又消解大半，“那我換個問法，你的傷好些了嗎？”
不耐煩與憐惜就在頃刻交替，清秀柔美的臉一如她的性子，坦坦蕩蕩、從不遮掩。
她的關切來得幹脆真摯，毫無保留。那眸子裏的疼惜就像絨爪子撓人，酥酥癢癢地勾着他的心。
陸予辭突然很想再靠她近些。
“你看什麽？我臉上......有東西嗎？”蘇淺淺捂了捂雙頰，滿臉疑惑。
陸予辭失笑，看向遠方，随後雲淡風輕地轉回來，俨然一副小傷痊愈的樣子：“有郡主關心，自然好些了。”
嘴巴還這麽嚴實。
蘇淺淺甩甩袖子走人。
山風捎來她的氣息，陸予辭迎了個滿懷，重重地松一口氣，緊跟在她身後。
“林旭，你當真要走？”
“孫依慈既看不慣我，我還留在這兒做什麽！”
“師娘那是氣話。雲崖派親如家人，師父死了，李宸骁和吳析也沒了，再少一個你，那不成了樹倒猢狲散嗎！”
“是該散了！”林旭痛心疾首，“師父才去多少日子，孫依慈就找上了那群賊盜，初欽，你不走便不要攔我！”
“你怎能妄言！”初欽橫眉怒目，“你要走便走，為何獠牙張嘴血口噴人！師娘清譽豈能由你胡攪！給師娘道歉！”
“呵，被人賣了還在數錢。”林旭一把推開他，“信與不信，你晚上去那寨子看不就知道了，讓開！”
“你——”
林旭提着包裹就大步朝下，初欽不甘心，四名黑衣人卻突然包抄而來。
是雲崖山的那夥賊盜。
林旭咬緊牙關，“你們果真陰魂不散。就來這麽點人，不害怕爺爺的功夫嗎！”
黑衣人毫不猶豫地發起進攻，林旭硬着頭皮上，初欽想不到傳訊辦法，只得張大嘴巴高喊。
可他們選的偏路偷偷下山，此時雲崖衆人尚在內院練武，沒出幾聲，兩人就被賊盜打暈拖走。
蘇淺淺仿佛聽到聲音，單腳跳到樹梢，隐約瞥見黑影流蹿。賊盜倏爾回頭，她趕忙蹲身掩護，沒曾想腳底一滑，就這麽往下摔。
陸予辭迫切上前接人，蘇淺淺眼疾，拉着他的右手倒旋半圈，搖搖晃晃地站穩腳跟。
黑衣人禀報帶隊者：“寨主，似乎有人發現我們了。”
“要的就是把事情鬧大。你們三人都是我的心腹，兩人把他們帶回寨子，一人去雲崖派報信，做完這些就拿着錢離開。萬不可對其他人走漏風聲。明白嗎！”
“謝寨主！屬下明白！”
“看到什麽了？”陸予辭輕聲問。
“黑衣人提着大刀，朝那個方向——”
蘇淺淺這才把陸予辭的手松開，聲音低了些，“......去了。”
雲崖林旭早說過盜賊侵門，官府不管。方才那些人很可能就是賊盜。
陸予辭柔着眼神，落回右手，未作多言：“要追嗎？”
蘇淺淺答得利落：“走。”
日薄西山，炊煙徐徐。
衰爛的籬笆将數十只房屋圍了個遍，周邊耕地荒敗，樹高叢深。酒罐子、碎瓦片、破衣裳、污紙屑比比皆是。行過那幾窪糞坑時，蘇淺淺差點暈過去。
究竟是什麽樣的人能常住于此。
兩個醉酒大漢從籬笆口歪歪扭扭地走出來。
“沒想到咱兄弟也有一日享受這山珍海味、王公貴族般的吃食！寨主說了，今日之後，兄弟們吃香的喝辣的，不僅在雲崖山，連舞江城和戲霧城都有咱們的一席之地！”
“大哥，喝！此後你我終于不用再茍且渡日，看人臉色過活了！”
“喝！哈哈哈哈！”
烈酒烤肉的味道在空中彌漫，寨子內的擺設跟籬笆外無甚區別。
一大群男人圍在幾桌酒食旁，醉态熏熏，吵吵嚷嚷，肉油從案板滴滴外滲，酒壇子撲了一地，醇香混雜着污泥，陸予辭微驚：“梁玉城上等的瓊酥酒，看不出來，這些人挺能享受啊。”
沒有看守，沒有防備，本是窮潦髒亂之地卻有奢靡浮誇之景。這些人身居深山，卻不勞作，哪裏能有這麽多錢？
蘇淺淺藏在樹枝前，兩名布衣男子從同一間房內出來，兵分兩路離開，懷裏鼓鼓的，像是藏了什麽東西。她戳了戳陸予辭，“你左我右——诶！”
陸予辭這才反應，先點個頭，再指着正前方喝酒吃肉的彪形大漢：“你可覺得他有些奇怪？”
“面色潮紅，眼神飄忽，三支筷子當兩支用，夾的是骨頭，卻以為是肉。他喝醉了，有......哪裏奇怪？”
“你看他指節，骨白分明，喝醉了應當用不上力，可他使筷子卻游刃有餘。”
蘇淺淺恍然，“不僅他奇怪，這裏喝酒的每一個人都很奇怪。我從未見過有哪個酒席，所有人都神志不清，全被喝翻了。”
先前的兩名布衣男子繞路彙到門口，身後的一群人竟分毫沒有反應，陸予辭輕聲叮囑：“你在這兒等我，見機行事。”
男子說完就飛身落地，提高音量笑着質問：“大家夥兒都在喝酒，你倆往哪去呢？”
布衣人轉身，眉頭一緊，那身後喝酒之人依舊沉浸在原地。
“胸口藏了什麽好東西？”陸予辭笑眯眯地上前，“拿出來看看呗。”
布衣人相視就逃，可他們哪裏跑得過陸予辭。追上後只有三招，陸予辭就一手一個，把人押緊了。
蘇淺淺跳下來，搜得兩人懷裏之物，竟是一盒黃金。
沒等蘇淺淺問，背後一聲悶響後就有煙霧襲來，蘇淺淺條件反射，“快閉氣！”
陸予辭防備的瞬間，那兩人拼命反擊，毒物侵蝕太快，蘇淺淺腿軟，陸予辭漸漸力不從心。
一名布衣奮力抽出匕首，陸予辭躲閃之際，身後箭矢刺來，他連破兩支，卻沒時間再防第三支。
蘇淺淺逼着力氣上前，揮匕鞘為他擋箭，箭刃折路，劃破了她的左肩背。鮮血染紅了衣衫。
“淺淺！”
陸予辭擁緊她，兩名布衣人趁機逃脫，在後偷襲的那黑衣人也随之撤離。
蘇淺淺有氣無力，額頭直冒冷汗，“好像......箭上有毒。”
查傷封穴止血三步完，陸予辭焦急萬分，抱着她就往屋裏去。蘇淺淺靠在他懷裏，耳畔除了急促的喘息聲，他越來越快的心跳分外清晰。
“別睡！睜開眼睛，看着我！蘇淺淺！”
房門是被陸予辭直接踢開的。
準确來講，陸予辭一腳踹爛門扇，支離破碎的木架子懸了片刻，頹頹裂往地面。
屋內蒙眼封嘴、全身都被五花大綁的兩名男子“唔唔”出聲。
是林旭和初欽。
陸予辭找的是看着幹淨、又位于上風口的房屋。
還真讓他賭對了。
這屋內陳設整齊，與外面截然不同，書桌上擺了幾本泛黃的冊子，還有未清理的筆墨。
“陸予辭，如果我睡着了——”
“不可以！”
他不敢讓過多的東西接觸她，只拉近一張寬凳，用自己身體做她的倚靠，被綁的兩人聽到對話，“唔唔”求救之聲更大了。
“再吵我把你們嘴撕爛！”陸予辭惡言咆哮，尾音都在顫抖。
那倆人心頭一怵，瞬間被唬住，冷汗直冒。
陸予辭顧不得體內毒素，先用內力為蘇淺淺驅毒。待她吐出黑血後，左肩背的傷口已經變成深紫色。
必須趕在毒素擴散之前排出來。可沒有大夫，不會針灸，他唯一的辦法就是......
“你、是不是要、要用嘴......”
蘇淺淺聲音虛弱，雙頰泛起紅暈。陸予辭心亂如麻，“我......”
“把手給我，閉上眼睛。”她輕輕側頭，陸予辭心髒狂跳，照她說的做。
須臾的時間像是幾個春秋那麽漫長。
衣衫飄飄滑落，陸予辭猛然扭頭睜眼。柱子上那兩人大氣都沒出一下，眼睛也被黑布蒙得嚴嚴實實。
他松了口氣，閉眼回頭之際，一抹白皙無可避免地闖入餘光。陸予辭呼吸一滞。
“在這裏。”蘇淺淺手掌冰冷，顫顫巍巍地把他指頭拉到傷口的位置。
都是視野盲區，男子的指頭不慎觸到她傷處，蘇淺淺抖了抖身，僵着牙齒沒叫疼。
陸予辭心慌意亂，只低低說了句“好”，極盡溫柔地湊過去，右手定位，左手伸到她嘴邊，“疼就咬我。”
柔軟的唇瓣貼上細膩的肌膚，蘇淺淺微微一顫，耳根也泛了紅色，頃刻的酥麻過後，是膚肉割裂的剜痛，大顆大顆的汗水從她腦門往下掉。
陸予辭沒有說話，只把左手靠近她的唇。再是一陣持久劇痛，蘇淺淺眼眶溢淚，身體的反應快過腦子，一口就朝他咬下去。
陸予辭的胳膊明顯一緊，久繃的面部終于松了些。吐出最後一口黑血時，他懸着的心也落下了。
蘇淺淺幾乎是在他停下動作後的片刻，就把他的手松開，然後深呼吸，盡可能快速地拉攏衣衫。
“我......可以睜開了嗎？”陸予辭低聲問道。
蘇淺淺垂着眸子，緊張感還未褪去，雙頰也微微發燙。陸予辭沒聽到答案，又不知道她的情況，還不敢多說多做，只能輕輕補了個語氣詞，“嗯？”
“嗯。”蘇淺淺答得更輕，卻足以讓他聽見。
匆匆的腳步淩亂趕來，林旭和初欽又開始躁動，陸予辭把蘇淺淺擋在身後，執鞭的青衣女子目光凜凜。
是換上女裝的盧言。
雲崖弟子救下同門，盧言行了個江湖禮：“陸大公子，寒雲郡主？”
孔離高呼聲随後傳來：“這些人中了淬毒，神志不清，都離遠點！”
蘇淺淺拾掇衣服就往外跑，門口泥地上只剩一枚盒子。
可惡，還是讓他們逃了。
吭哧吭哧的兵甲聲越來越近，數十名官兵沖了進來：“吾乃戲霧城縣衙兵衛長，有人報案，衙門失竊的官銀就是被爾等匪寇所偷。原地肅靜，違抗者斬！”
捕快紛紛湧入房間，沒一會兒功夫，各自都搜出許多大白銀兩。
兵衛長怒號一聲：“把這裏所有人都關起來！”
“是！”
孔離和氣地喊冤：“官爺，我乃雲崖派大弟子孔離，兩位師弟被賊人擄到此地，特來營救。我們對此事毫不知情。”
“擄到此地？”兵衛長把那群将死未死的酒鬼掃了一遍，“是他們擄的？可有證據？”
盧言聽着就攥緊了長鞭。地兒都不是她們雲崖派的，出現在案發現場就要負責任了？
蘇淺淺出聲，“大人，我可以作證。方才我與——”
陸予辭吐出黑血，只顧着蘇淺淺，還沒來得及為自己排毒。如今他臉色泛白，戲霧城捕快也認不得他二人，就只聽到兵衛長的訓斥：“你二人同樣沒有證據證明與此事無關！”
蘇淺淺扶了扶陸予辭，男子運功療傷，輕聲寬慰：“沒事。”
雲崖衆人雖心頭憤憤，但事出突然，都默契地靜觀其變，想探探戲霧城到底要搞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