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有毒
有毒
陸岌還沒出聲,程歲杪反應過來他是在問自己會不會束發。
垂了下眼,他輕輕搖頭。
其實看起來不是很困難,仿若有手就能會,但他沒試過,不敢說會。萬一陸岌直接讓他上手,他可不敢在陸岌腦袋上做沒把握的事。
陸岌沒再說話。
木團忙完,看程歲杪還直挺挺地站在旁邊,手裏的托盤也不放下,開口道:“六少爺,先把藥喝了吧。”
陸岌嘆了口氣,認命一樣“哦”了一聲。
這已經成了常态,陸岌每天都要嘆上兩遍,他們幾個早就習慣了,因此木團不為所動。
他走到程歲杪身前,問他:“哪一碗是六少爺的?”
程歲杪忍住了後退的沖動,沒回答他,而是看向陸岌開口道:“少爺,藥現在還有點兒燙,一會兒再喝吧。”
陸岌看了他一眼,“嗯”了一聲,“那你先放在桌上吧。”
程歲杪的兩條腿都是僵的,他僵硬着身子挪到桌子前面,把手裏的托盤放下,看到了自己滿手心的汗。
他還在糾結猶豫。
與此同時,他聽到陸岌吩咐木團:“昨天的桂花酥做的不錯,你去問問還有沒有,一會兒喝了藥我想用它壓一壓,這幾日的蜜餞不大甜。”
木團應了聲退身出去,程歲杪安靜地站在角落裏,看着陸岌慢慢悠悠地翻書。
程歲杪喉頭發緊,他緊張到想咽口水,又擔心聲音太大,被陸岌發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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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外面很冷嗎?”
陸岌起來後還沒出去,實際上這幾日李大夫讓他盡量不要出門,免得受了寒氣。
程歲杪想,陸岌就像在冬日被人圈養在溫室之中的華美蝴蝶,一不小心就會一命嗚呼,他确實就是那麽羸弱。
“是。”
程歲杪開口,陸岌把書放下,似乎覺得書裏的故事不大好看,看向程歲杪,與他閑聊起來。
“你還記得去年什麽時候落雪的嗎?”
程歲杪現下其實沒有心情去想那些,但陸岌開口問了,他不可能不答。
“少爺,我不記得了。”
陸岌單手支起下巴望着窗外,此刻門窗都緊閉着,實際上他什麽都看不到,但他就像能看到什麽似的。
“自兒時起,每年冬日爹娘都不讓我出門,擔心我活不過冬天,那時候娘跟我說,等長大就好了,但你看,眼下我長大了,還是沒辦法在這種季節出門。”
程歲杪嗓子湧起酸澀,他努力咽下,出聲安慰陸岌。
“少爺的身子一定會好起來的,現下不能出門沒關系,等到春日,少爺就可以出門踏春賞景了,冬天,外面實在沒什麽好看的。”
陸岌收回目光,看向程歲杪:“你的家鄉是什麽樣子?”
程歲杪低着頭緩緩吸了口氣,輕聲道:“氣候跟芸城差不多,自然沒有芸城繁華,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地方。”
陸岌輕輕點頭:“你說你們家鄉遭了難,可想過要回去?”
程歲杪擡頭看向陸岌,陸岌溫和微笑開口。
“你這幾日應當也發現了,我身體不好,跟着我,可能沒什麽出府的機會,我曾想把你放在別的院子裏,但念及你年紀小,整日關在這高門裏,無論是哪個院子,心裏估計都不大好受。你若是想離開,其實可以向我讨個賞,除夕的時候,我就以過年積福的名頭放你出府,還你身契。”
程歲杪眼圈泛紅,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陸岌安慰他:“你可別哭,你跟木圓木團他們不同,你以前是良民,為奴難免心裏會不好受,又差點誤入歧途,我救你一場,也是緣分,再說你不是說還有家人麽?有了身契,你就可以跟你的家人團聚了。”
他極其溫柔,這種在程歲杪生命中稱得上罕見的溫柔幾乎要把他的所有顧慮和狹隘的靈魂絞碎吞沒。
“老實講,你很合我的眼緣,但如果你不想困在陸府,離開也是一個很好的選擇,我會同意——”
“少爺!”
程歲杪雙膝重重磕在地上的時候發出了沉重的聲響,他那一聲呼喚和這突如其來的聲響一齊打斷了陸岌接下來要說出口的話。
“這是……怎麽了?”
程歲杪不止跪下了,整個上本身幾乎伏在地面上,身體顫抖不已。
他第一個想法就是“完了”,其實是後悔的,在這個時候義無反顧地闖出來。
他的顧慮太多了,不止是萬一壞了誰的好事可能會丢掉性命,還有——
萬一陸岌不相信他的話怎麽辦?畢竟他遲疑了這麽久,萬一陸岌以為他跟害自己的人是一夥的怎麽辦?
自己的好日子才剛剛開始……
若是佯裝不知,任由事情繼續發展下去,陸岌應當不會立刻身亡,跟自己以前的打算也算是殊途同歸,但——
陸岌對他太好了,好到他看向他的每一眼程歲杪都忘不掉,好到救了他的命,還想把身契還給他還他自由。
這樣一位菩薩一樣的大善人,為什麽偏偏是這樣的命?
程歲杪重重磕了下頭,擡頭看着陸岌,一字一頓堅定道:“少爺,你的藥有問題。”
陸岌臉色驟變,先前的溫和良善霎時間統統消失不見,此刻他的雙眼布滿了陰霾。
程歲杪看着陸岌的雙唇微微張開,不知道他會說些什麽,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就在這時,房門突然被人叩響了,程歲杪的身體震了一下。
“六少爺,昨日的桂花酥沒有了,您若是想吃點心,奴婢今日再給你做些吧。”
是花穗的聲音,程歲杪跪在地上深深低下頭去。
他腦子轉得飛快,想必是花穗遇到了木團,抓緊這個機會想露個臉。
自從程歲杪來了安苑,花穗能靠近陸岌的機會就少了很多。
陸岌不是個多事的主子,夜間他不想打擾別人,白日裏不是在補眠就是在看書寫字,身邊不需要那麽多伺候的下人。
花穗最近看着都清減了些,想來是在為這件事發愁。
“好,去做吧。”
程歲杪聽到了陸岌的聲音,跟方才的語氣相比,冷了一些,但他懷疑也可能是自己的心理原因作祟,興許別人不覺得有什麽區別。
“哎!”
門外的聲音倒是歡天喜地的,程歲杪微微偏頭,看着花穗挪着婀娜的影子走了。
直到門上再沒有人影,程歲杪聽到陸岌在跟自己說話:“起來吧。”
程歲杪沒敢動。
陸岌嘆了口氣:“藥有什麽問題,你總得起來回話。”
程歲杪兩條眉毛擰作一團,顫顫巍巍站起身來。
他不知道自己的話在陸岌看來有幾分可信,整個安苑上下就他一個新來的,好日子可能今日就到頭了……
如果陸岌遷怒于他,亦或是下毒那人得知事情敗露是因為他,兩頭都讨不着好果子。
程歲杪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多來兩次,确實化解了不少緊張感。
“小的不是十分确定,但……為以防萬一,還是要說,那藥似乎有問題。”
“似乎?”
程歲杪瞟了一眼門口,想着應該不會有人突然進來,于是拿出一個布團,放在桌上,解了攤開,叫陸岌去看。
“這是少爺的藥渣,我留了一部分,其他的跟我的那份藥渣混在一起倒進了竈臺。”
陸岌面無表情,瞧不出在想什麽。
程歲杪咽了咽口水,從藥渣裏撿了一點兒出來,放在手心給陸岌看。
“這東西,如果小的沒看錯,應當是蟾酥。”
陸岌常年久病纏身,按理說早就久病成醫了,但看起來,他不像能看出藥材各是什麽。
“這是毒?”
程歲杪抿了抿唇:“可入藥,但據我所知,少爺的原藥方裏沒有這個東西,而且以少爺的身體來說,應當避免以它入藥。”
他頓了頓,“若小的沒猜錯,那人是打算每次往少爺的藥材裏加上一些,随着時日增多……”他沒說完,但想說什麽陸岌已經全都知道了。
“真是好耐性。”
程歲杪咬了下嘴唇道:“少爺可請大夫來驗,說不定……說不定是小的弄錯了。”
他又跪下了:“若是小的錯了,甘願受罰,只要少爺沒事就好。”
陸岌讓他起來,輕聲問他:“你怎麽認得出來?”
程歲杪知道陸岌會問這個,他一個家鄉受災跑出來的,連書都沒讀全的小子,還能認出藥材裏有什麽毒物,想想也知道不可信。
“小的跟少爺說過,家裏有個哥哥,有雙弟妹,可能少爺不記得,小的還有個姐姐。”
陸岌開口:“我記得。”
他捏了下眉心:“你還是像以前那樣說話吧,聽得我頭疼。”
程歲杪反應了一下,發覺陸岌應該是不喜歡他一口一個“小的”“小的”的。
“是。”
他繼續道:“我二姐姐,早早嫁了人,原本我一直以為她家庭還算和順,後來我家出事沒多久,姐姐也去世了,婆家說她身體差,莫名其妙就死了。我不信,自己去查,發現是那負心人娶的小妾,害死了我姐姐,想當家裏的大娘子。”
陸岌蹙眉:“就是用這毒?”